“四娘,待吃过了梨子,你和五郎一起磨些面粉出来吧。”二娘洗刷完了碗筷,抹着手上的水渍,对四娘说道。
“哦。”四娘吸溜完一个冻梨,将梨皮梨心往豆粒儿跟前一放,拍拍手站起来,进屋掏麦子去了。
为了防虫防鼠,他家的粮食大多都是装在瓮中,尤其是像麦子这种比较精贵的。今年夏天他家收回来的这些麦子,刨去一些地租,剩下的一点都没卖,全留下自己吃,装了好几个大瓮呢,吃到现在还剩下大半。
这一边,豆粒儿叼着四娘吃剩下的那个梨皮咬来咬去,硬是没咬出一丝甜味儿,于是便懊恼地冲屋子里汪汪了几声。
“再汪汪,下回啥也不给你吃,都给麦青。”四娘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汪呜”豆粒儿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尾巴,又转头去看麦青,麦青的运气好些,五郎好歹还是给它留了一点的。
“这冻梨倒是好吃,就是太贵了些。”二娘也从盆里捞起一个冻梨来吃。
“待我们自家也种上了梨子,你便不嫌贵了。”罗用画好一张花样,满意地将那张纸拿起来,放到一旁。要说起来,这时候的纸张才叫真的贵,贵到坑爹,但这时候的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他们看来,纸张本来就是精贵物件,贵也是自然的。
“一文多钱一个,若换了我,便都拿去换钱回来。”一文钱对她来说可是一件大事,所以就算麦青豆粒儿眼巴巴在一旁瞅着,她依旧将手里那个冻梨吮到一滴不剩,就是这梨皮梨心,她一会儿也得将它们躲了拿去喂鸡。
二娘吃完了梨,又开始织毛衣,四娘和五郎两人赶着五对,在院子里磨面粉,两人年纪不大,干起活来也很有些模样了。
罗用继续画他的花样,在他身边,六郎和七娘两个吃过中午饭以后,咿咿呀呀玩了半晌,便在炕头上睡熟了,麦青豆粒儿在院子里各自找了个地方趴着晒太阳,前些日子下过两场雪,这几日又不下了,只天气依旧是冷,麦青豆粒儿身上皮毛厚,倒是不怎么怕冷。
这天下午,大娘从林家地窖拿了几样菜蔬过来,和罗用说了说林家的事,又帮二娘做了一会子活计,吃过一个冻梨,便回去了。
然后第二天,她便把林大郎林大嫂给领了过来,同来的还有林二郎林二嫂。罗用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人领到后院一间空屋,取出一些染好了颜色的羊毛,教他们做羊毛毡垫子。
林家这些人近几个月都没有进过罗家后院,这时候一进来,就看到方方正正偌大一个院子,被分成四个方块,每个方块里头都端端正正摆着许多大瓮,瓮中装着或清亮或浓稠的酱油和大酱,这些大瓮就那样大喇喇地摆在那里,连个遮盖的东西都没有。
林二嫂有心想要问上一两句,被他男人扯了一下,于是把话又给咽了回去,想想也是,别人家的手艺,哪里是她能随便去打听的。
再想想这罗三郎着实是厉害,别个不说,光凭他在后院攒着的这些大瓮,他们罗家也就不比林家差,那些酱油大酱全部卖出去,还不知道能挣多少钱回来。
罗用这时候已经开始演示羊毛毡坐垫的做法,他一边往地面一块草席上面铺放各种颜色的羊毛毡,一边对那几人说道:“我这手艺一时还不打算外传,几位自己学去了便好,莫要教与他人。”
“那是自然,三郎尽可安心。”那几人都道。
这羊毛毡坐垫的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这几人来罗家这边学了几日,除了林大嫂摸着了一点门道,其他人一时却是做不出像样的花纹。
于是罗用便拿了一些相对便宜点的颜色,叫他们做一些条纹和格子类的花纹,另外纯色的也要做一些,正面一个颜色,反面一个颜色,做成规规整整的圆形或者方形,也是比较好看。
只这些式样的,工钱可就比那鲜花图样的要低得多了,纯色的一个只得四文钱,条纹的四文半,格子的五文钱。
这也是罗用最近刚想出来的新思路,他家这个羊毛毡坐垫若是好卖,那一百文钱的价格,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得起的,到时候肯定也会有些人又想要这种垫子、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买的,在这种情况下,开发一些低价产品就很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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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罗用和他的几名弟子,最近也在制作一些面积更大的坐垫,或许已经可以说是地毯了,有正圆形的也有椭圆形的,还有正方形和长方形的,他那十来个没有去长安的弟子,最近都在忙这个活,这回留下来的,也都是一些手艺好的。
“三郎三郎”又几日,罗家刚吃过早饭,便见马飞阳急匆匆进了他家院子,口里还喊着:“你家还有多少牡丹坐垫全都卖与我吧”
“可是刚从长安归来”罗用笑着出来迎接他。
“正是。”马九郎说:“你那些弟子叫我给你带个话,说是这回带过去的那些垫子,一个两百文钱,全部卖完了,他们按照你的嘱咐,挣了钱以后就在长安城寻个小院买了下来,现如今一群人都住在那个院子里头。”
完了又补充道:“单凭卖垫子的那些钱,要想买个正经院子却也不够,我阿耶又借给他们一些,叫他们先买个像样的小院,待之后帮人盘炕挣得了钱财再慢慢还清便是。”
“我那些弟子在长安城,还要劳你们父子多多照应。”罗用也承他这个情。
“你还有多少垫子,都卖与我吧。”马九郎还是那句话。
“行。”卖谁不是卖呢,既然被这马飞阳抢了先,后头若是再有人来,便只好叫他们等上一等。
待到二人在炕上坐了下来,马飞阳喝过一口清水,便说了:“你是不知,你那些弟子原本是打算要去我们马氏商行落脚,结果还没到地方,人就给堵了,待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垫子都已经卖了大半,当时那情况,收是收不住了,我只好也挤进去跟他们买了几个,买多了还不行,后边那些人不让。”
“早先我就觉得你家这垫子不错,也买回去几个自家摆着用,却没想到这一股风刮去来,竟然就能红火成这般模样,当时我一看那情况,连马车都不敢坐,骑着马就跑回来了,生怕叫别人给抢了先。”
说完了这话,马九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买卖呢,哪有一个劲儿抬高对方的道理,于是连忙问道:“这回这批垫子,你打算按多少钱卖”
“还按原来的价格。”罗用笑着说道。
“一百文钱一个”马九郎睁大了眼睛。还按原来的价钱这怎么可能
“正是。”罗用一脸的童叟无欺。
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行商极是不易,若是先前放出消息说他这里的垫子只卖一百文钱一个,现如今一看行情大好又要涨价,那些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进货的商人,又该是何感受
羊毛毡坐垫这个东西主要就是染色成本高,像那些颜色鲜艳的花样,一个垫子的材料成本大约要五十文钱上下,再加上十文钱人工费,也就六十文左右,罗用还能净赚四十文钱。
这也足够了,将来等别个地方的竞争对手发展起来,他还得降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眼下,他就是要让那些商人都知道,他手里头的东西价格稳定,不会胡乱涨价,只有这样,在将来的日子里,商人们才能放心到他这里来进货。
往后即使听说别处有更廉价的货源,商人们也不一定马上就会换地方,一来这边稳定靠谱,二来这边熟悉,毕竟要到陌生的地方去进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那几个熟人,交个过路费都有可能被人狠宰一顿。
得知那羊毛毡坐垫依旧只卖一百文钱一个,自己又抢得了这个先机,把罗用目前手头上的那点存货全部包圆了,马九郎当真是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
不得不为自己的机智勇敢点个赞,从长安到离石,他马九郎,独自一人,千里走单骑,这是怎样的英雄气概啊
骑马回往离石县,打算叫家里人安排几辆牛车过来拉货,除了羊毛毡坐垫,腐乳也要再买一批,另外,这会儿天气冷,还能再做一做冻豆腐的买卖。
还未进城,就遇到几个同样是骑马往这边来了。
“敢问这位兄台,西坡村可是往这边走”那几个长安人初来咋到的,也是怕走错路。
“正是。”马飞阳笑道:“几位可是要去找罗三郎买那牡丹坐垫”
“莫非这位兄台也是”那几个长安人心中同时都涌出了不详的预感。
“刚好我也是从那边过来。”马九郎那两只眼睛一闪一闪地,满是掩不住的笑意:“几位真是来对地方了,那罗三郎可是说了,他家的垫子依旧只卖一百文钱一个。”
“当真”那几人俱是一副被馅饼砸中的表情。
“只是他家那些垫子都被我给包了,几位怕是要等上一等。”马飞阳说着,一甩马鞭,便往离石县城飞奔而去。
留下几个长安人面面相觑:“”
第52章 风大雪大
之后几天,不断有人从长安城过来,其中有商贾,也有大家族的人,他们都去西坡村找罗用,想要从罗用这里购买牡丹坐垫。
牡丹坐垫这个名字,原本只是牡丹花样的坐垫的意思,最近被这些人用着用着,好像已经成了这种羊毛毡坐垫的代名词,仿佛一个品牌一般,甭管什么花样的,都能管它叫牡丹坐垫。
刚好罗用这段时间又开发出一些新花样,这些样品便都摆在他家杂货铺子中,每一个垫子因为面积、所用的颜色,以及图案的复杂程度不同,定价也不相同。
最早的那一批鲜花图样的圆形坐垫,统一只卖一百文钱一个,其他的垫子价格或贵或贱,都是以这个固定价格为参考。
能在牡丹坐垫流行开来以后,第一时间就赶来西坡村买货的人,自然不会吝惜那一两二两的银钱,一个个都盯着那些最大最贵的毯子下订单,当然,其他款式的,要是能有的话,顺便再带一点,他们也不嫌多。
近来罗用和他的那些弟子们都很忙,罗用主要忙着应对那些前来买货的人,有那急性的,一天恨不得催他五六回,好在罗用也不像衡玉那般会跟他们着急,甭管对方怎么说,反正就是按照订单先后逐个出货,想插单那是不可能的,甭管是来软的来硬的,统统不好使,惹急了大不了不做你的生意。
这一日,离石县中某家酒肆。
两位客人正对坐在热炕头上喝着温酒,忽听外头响起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青年人顶风冒雪地出现在这家酒肆门口,将马匹交给伙计,掀开门帘走进店中。
“怎样那罗三郎怎么说”那两人见他来了,连忙出声问道。
“任我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那罗三郎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那人说着,也在炕头上坐了下来。
“啧,那棺材板儿的名头果然不是白叫,来来,先喝一口热酒。”
“如此倒也罢了,我们来得也还算是早的。”
“倒是不用担心被别个抢到前头去。”
“他可知你我三人是一起的”
“应是不知。”
“如此便好,早知,我等应分成三次前往。”
“谁能想到竟还有限购一事。”
“”
原来,这三人是来自同一个大家族门下,那日一同去往西坡村,两人进了罗家院子,另一人在外面看着马匹,结果被告知限购一事,报上自家郎君名号也不好使,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下了一个订单便出来。
后一日,三人想想,让那个还没在罗用跟前露过脸的同伴又去下了一个订单。
今日便是让这人去催单,一来他们是真着急,越早拿到牡丹坐垫越好,二来嘛,也是为了试试罗用的态度,如果刚刚罗用松了口,那事情怕就有点麻烦。
事实上,也不仅是这些人着急。
罗用那些弟子大多出身贫寒,得知那种大的地毯一个能卖一二两,这几日更是牟足了劲干活,家里能用的劳动力全都用起来,再不行,不还有左邻右舍呢么,别的事情不好叫他们做,戳一戳垫子总是可以的。
这也是罗用授意,这些垫子拿回去做,家人若有想学的,也是可以教,只是还需注意着些,一时先别将这门手艺外传。戳戳垫子这种事,那是不要紧的。
这日下午,徐家兄弟几人各自在屋中制作地毯。他兄弟三人手艺俱是不错,这次便都没有去长安,而是留在了离石县。
出门给人盘火炕虽然也能挣些银钱,到底不像家中这般安稳,千里迢迢的,路途又十分遥远,他们家中又有妻儿老小,现如今学得了这做羊毛毡坐垫的手艺,自然更愿意留在家中,即便是有心想要出去闯荡,那也要等到家里这些娃娃长大一些再说。
“二郎,你看我这垫子戳得可还行”有邻人顶着鹅毛大雪,拿着两个戳好的圆形鲜花图样的小坐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