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蔺自然也知晓这种状况,这长安城中的官员,有那刚正不阿的,也有那没脸没皮的,昨日翻脸今日便又能贴上来。
“你若是不能自己看开些,早晚被这些人活活气死。”侯蔺笑道。
不过这些人之所以态度变化这般大,自然还是因着那新式的织布机。
在得到了罗氏机器坊也会参与纺纱机的研发这个消息以后,之后的日子里,想进机器坊的小娘子一下子便多了起来,因为男的太难进去了,于是那些人就专门安排一些小娘子去报名。
结果机器坊那边近来因为人员趋近饱和,对于新入者的要求已经提到很高了,倒不会因为这些小娘子们是哪一个家族安排过来的就刻意为难,主要还是那个每旬一次的入学考试太难,寻常人都考不好。
四娘曾经问过罗用,明知那些家族安排人到机器作坊那边,必定是别有用心,因何还要收
罗用回答说:“让他们千方百计塞人进机器坊,总比让他们无所事事,整天都想着怎么弄死我来得好啊。”
“那我们机器坊的技术若是被人窃取了呢”七娘小可爱在一旁问道。
“无事,阿兄这里还有很多。”罗县令老神在在。真要这么玩,就他那一空间的书籍,玩一辈子都没问题。
这便是堵不如疏的道理了。
既然罗用那个机器坊肯收人,他们这些家族也都有机会可以弄到一点关键技术,就很少再有人会想去把他们整锅端了,毕竟整锅端了之后究竟哪些人可以分到好处,又能分到多少好处,那也很难说。
所以长安城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家族势力,近日都想着法儿往罗氏机器坊塞人呢,手里头若有那一两个好苗子的,轻易便能进去了,也是很简单,问题就是那好苗子难找啊。
那石氏一族亦是如此,与白二叔有些往来的那位石家郎君,在这个家族里原本并非十分要紧,也是他本人比较争气,勤勉好学,硬是在这长安城中挣得了几分名气,又教出了一对十分优秀的儿女,因此近年在家族之中也算说得上话。
近来他们家族里的人也想往罗氏机器坊塞人,奈何没有合适的人选,原本找了两个,上一旬送去那机器坊参加考试,均都落选。
后来族中便有人说:“眼下那罗氏机器坊的要求那般高,他们这族中上下,怕也只有八娘那样的,能够考得进去。”
他们这里所说的八娘,便是那一日被罗六郎一句话给怼哭了的那个小娘子了。
这小娘子的父亲初听闻这件事的时候,那是说什么都不同意,这人迂腐啊,最是看重出身层次,他的女儿,怎么能让她和那些匠人女子混在一处,那岂不是要污了她的名声,损了她的光芒,让她的人生从此有了瑕疵
后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们族中第二次又选了几个人去参加机器坊那边的入学考试,还是没考进。
加上那石八娘近来着实很叛逆,那石家的当家主母就寻了她耶娘过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是八娘性烈,如今你二人亦是管不住她,若是再让她这般整日在外乱走,哪一日若是出了什么事,后悔可就晚了,不若还是送去那机器作坊,听闻那作坊里头管教极严,也好磨一磨她的性子,几年后待她从那机器坊出来,若是能够学得一身好技艺,论及婚配之事,这长安城中的家族,还不是任挑任选
八娘的耶娘也知晓这一次不好再忤逆族中的安排,再加上自家女儿近来着实很不听话,叫人头疼,想想老人的这一番话确实也比较有道理,最后心中即便还有一些不愿,口头上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言是待八娘回来,问一问她自己的意思。
结果那石八娘听闻这个事,竟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甚至还感到很吃惊,自家阿耶向来最看重身份,怎的如今竟肯让她去机器坊了
想想也是有些高兴,她学那些经史子集又有什么用,将来又不能出仕,还不如整点实用的,将来再搞点大动作出来,定是要叫家里的这些男子们惊掉下巴
既然她自己也同意了,石氏夫妇便再没有了推脱的由头,只好任由族人见她送去罗氏机器坊参加考试,结果那一靠之下,果然过了,而且还被安排进了甲班。
石家族人很是高兴,八娘的母亲也挺高兴,与她夫君说起这个的时候,却被他夫君一口给怼了回去:“我辛辛苦苦教她这许多年,若是连个作坊都考不进去,岂不丢人”
这句话后来不知怎的就被人传了出去,也是得罪了许多人,因为那些人也把自家女儿送去罗氏机器坊参加考试了,却没考进去,按照那世家郎君的说法,就是很丢人了。
不过听说也有那原本在家族中并不十分受到重视的女子考进了罗氏机器坊的,有那家族旁支的,有那庶出的,甚至还有一个年近三十的小妾考了进去,说来也是新奇。
但凡是这些考进了罗氏机器坊的,不管她们家族中人是怎么想怎么看待她们的,既然将来还要指望她们从这机器坊弄技术出去,那么眼下肯定就要好好对待了,连带她们的父母兄弟也都跟着受益。
这罗氏机器坊之中的学习生活并不轻松,对石八娘那种底子很好又从小苦读的人来说倒也还好,很多从前没吃过苦的小娘子,初来时难免就要掉几颗泪珠子,倒是没有中途打退堂鼓的,也算难得。
五郎他们几个并不打算往技术领域发展,所以也就没想过要来机器坊这边上课,只是得空的时候会时常过来看看,好歹对这机器坊中的各项技术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这一天下午,五郎他们早早从白家那边回来,再家里待了待,觉着没什么意思,便说要去机器坊那边看看,七娘听闻了,连忙说自己也要去,又问六郎去不去,六郎想了想,也说要去,于是他们三人便一起出门了。
“这般冷的天,竟也在家里待不住”大娘两口子这几日也在这边。
“年轻人就得叫他们到外头多走走。”罗用捧着一本账簿歪在炕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
话说这年头别说手机电脑,就连个电视机收音机也无,一般人在家里闲得无聊了肯定就要往外跑,尤其是这些十几岁的小年轻,没几个人能在家里待得住的。
飞儿那小丫头现在是岁数还比较小,来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随便给她几个小玩意儿,都能乐呵呵玩上小半天,待她再大一些,肯定也要往外跑。
像罗用大娘这样的,也是平日里事情太多,这时候难得空闲下来,于是窝在这屋子里便不爱动弹了。
稍晚一些时候,四娘也从南北杂货那边回来了。二娘一直不见人影,她的面巾作坊那边近来很忙,一时便回不来,若是忙得晚了,今天晚上可能就在那边住下不回来了,也是常有的。
这时候时节已经入冬,兄弟姊妹几人坐在屋里,难免就要讨论一下今年这白叠花的行情,因着那木轨道的便利,今冬陇西那边会有许多白叠花运到陇东,也就是凉州城那一带,再从凉州城运来中原。
若是不出意外,今年长安城中白叠花的价钱应该会比去年低廉才是,只是不知那些大家族有没有囤积白叠花的打算,若是那般,价钱便难说了
他们几人正坐在屋里说着话,眼瞅着快到吃晚饭的时候,还道五郎他们几个怎的还不见回来,便见五郎和七娘两人进了厅堂,六郎没进来,径自打这厅堂前面过,回自己屋里去了。
“他这又是怎的了”罗用伸头往门口那边看了看,然后又歪回了炕上。
自家兄弟自家知,六郎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脾气。
“就是我们今日一起去了机器坊那边啊,那石家小娘子没有搭理他。”七娘笑嘻嘻说道。
“他去寻那石家小娘子说话了”姊夫林五郎也是有几分八卦。
“并无。”七娘摇头道。
第431章 冯苟
这一年冬天, 西坡村的冯狗儿跟随南北杂货一个运货的队伍,来到了长安城。
冯狗儿如今也是长成了一个少年人模样,颇腼腆, 笑起来还很有一些孩子气,长得又十分白净, 哪里还有从前那脏娃形象, 倒是有几分好人家里出来的小郎君模样。
冯狗儿和五郎站一块儿,叫别人去猜谁才是从前吃苦比较多的那一个, 那人家肯定就选五郎。
他二人从前便是相熟,玩得也比较好,冯狗儿刚到长安城这几日,罗用便叫他住在县主府中,五郎那些朋友时常过来玩, 冯狗儿算术好, 几个回合较量下来,那些个小郎君们就没有不服的。
这些少年人嘴欠爱说笑,这几日便总说五郎与冯苟二人同行, 路上见着他们的人,怕是个个都要以为五郎乃是冯苟仆从。
“你说你那些阿兄阿姊当官的当官,做买卖的做买卖, 你这是要钱有钱, 要身份也不差, 怎的就是没一点气场”
“正是, 还有一个当县主的阿姊呢, 这便比长安城中许多人都强。”
“瞅你那几个阿姊多有气场。”
“便是六郎都比你强,听闻城中那些小娘子们在一处的时候,时常也有提到你家六郎的。”
“你家六郎确实长得一副讨喜模样。”
“”
五郎坐在廊下,一边剥着柚子皮,一边听这些人埋汰自己,也不很在意,只是听了半天却没有听到他们对罗用的评价,于是便问道:“我阿兄呢我阿兄又算是个什么模样”
那几个人听闻了,思忖片刻之后,有人言道:“照理说你阿兄长相亦不差,气度亦不差,奈何就是个棺材板儿模样。”
罗用确实长得还成,早前刚从陇西那边回来的时候,瞅着是有几分黑瘦,气质也锐利。
如今在这长安城中待了一年,他自己又比较懂得偷懒躲闲,事务虽多,却也称不上十分操劳,就这么养着养着,那容貌就越来越符合大众审美了。
不过也没啥用,就算他长得好看,那些个言官谏臣的,在早朝之上也不会少骂他两句,还有那些个大家族小家族,该讨厌他的还讨厌他。
近来罗用在长安城弄的那个罗氏机器坊,许多人都想往里头塞人,奈何门槛太高,很难考得进去,这一番折腾下来,有些人难免就会有怨言,所以最近背地里骂罗用的人就很多。
“从前若是听人说你阿兄不好,我还能帮着辩驳几句,现在我也只好装作没听见,太多了,着实管不过来。”
“坊间百姓倒是十分喜爱你阿兄,恨不能把他夸得跟那菩萨一般。”
“夸得太过了也是不好,叫你阿兄当心这些,怕有人背地里又要乱做文章。”
“柚子给我一块。”
五郎这时候剥好了一个柚子,这些少年人便纷纷凑过来分柚子。
这柚子可是南方来的水果,价钱十分贵,他们这些人里面几个出身高一些的,一个冬天下来,家里头也见不着几回柚子,更别提另几个出身低的了。
五郎那几个阿姊很能挣钱,家里头这些个吃食几乎就没有断顿的时候,说来惭愧,这也是他们几个常来县主府的原因之一。
冬日里天气寒冷,这些少年人却在屋里待不住,聚在廊下吃完了这一个柚子,便又说要出去玩,把七娘冯苟五对麦青都给带上了。
侯蔺家那小子也要跟,奈何岁数太小,他阿娘不肯让他随便就往外边跑,七娘等人也不爱带他,于是这些大的呼啦啦就跑远了,五对和麦青也跟着这些人一起跑,侯蔺家那小子跟不上,就在后边哇哇的哭。
院里一个洒扫的妇人见了,便笑着过去哄了他几句,不多时黄香兰也从屋里出来了,拉着他的小手将他带到屋里去。
那小子还跟他阿娘告状呢,说七娘阿姊坏,他以后不跟阿姊玩了。
“这小子也是好玩,方才那一大群人,他怎的光说七娘坏。”阿枝这时候正在这边跟黄香兰一起做针线,听他在那里咿咿呀呀告状,也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待一会儿气性过了,还去找七娘玩。”小孩子的屁话,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黄香兰也不带跟他认真的。
“忒爱哭了些,将来可怎的是好”
“可别长成个哭包。”
“倒也不能够,你看那冯苟,从前可不是这般模样,这回见他,变化着实很大”
“听闻他亦是西坡村的”
“正是”
这大冷的天,有些人就喜欢在暖洋洋的屋子里做做针线,有些人就喜欢到外面瞎跑,不管是哪一种,日子总是比较舒心的。
而在罗氏机器坊这边的人们,那实打实就是在吃苦了。
罗用近来又在甲班的基础上,弄了一个特优班出来,这个班没有人数限制,也就是说绝对不会存在为了凑人数放低要求的情况。
目前这个班级里面的人数尚还不足十个,都是机器坊里顶尖的苗子,就连那颇富才名的石八娘,这回都没能被选进,理由是她进罗氏机器坊的时间太短,对器械方面的了解还很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