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用现在干脆不管那边了,只管让杜构他们好好在长安县地界上把沼气池推广普及开来,让这边的百姓家家户户都能点上沼气灯,至于万年县那边,就让他们继续点油灯好了。
长安县这边,那些个已经修好了沼气池的地方,现在都是大变样了。
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点着灯,外边街道上的路灯,往往都是通宵达旦地亮着,凌晨的时候有些人早起,行去坊间的铺子吃一碗馎饦汤饼之类,各间铺子都点着沼气灯,到处也都是亮堂堂的。
这沼气着实便宜,点着也不心疼,油灯就不一样,那点灯用的灯油,多是可以食用的油脂,这个年代很多人吃油都不舍得,点灯那就更不舍得。
别说是平民百姓,即便是在那富贵之家,油灯也不是随便点的,每个月每个院子多少灯油,都是有预算分配的,时人大多也都比较珍惜这些物资,铺张奢靡的,总归还是少数。
城西这边的沼气灯越点越多,城东那边一些个居民见了,难免眼热。
在城东的万年县地界,虽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很有钱,但确实住了许多富贵之家以及朝中官员,早前罗用提出要在万年县推广沼气池的时候,跳出来反对的那几个,也多是住在那边,这些人现在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原本以那块棺材板的秉性,还当他这一次也会跟人死磕到底,结果他这回竟是这般快就歇火了,弄得万年县这边现在很多人都以为,他们的沼气池就是被这几个人给反对没了的。
那怎么可能呢,那么大一个工程,怎么可能被他们几句话就给反对没了呢,分明还是因为户部不肯拿钱出来啊
户部: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对于那几个官员的窘境,罗用也是乐得看戏。
难道只准别人给他找不痛快,不准他挖个坑给这些人跳
也是傻,这么好的民生工程都要跳出来反对一下。
约莫就是在这朝堂之上吵架吵太多了,脑壳都吵昏了。
说到底,要在万年县推广沼气池这件事,眼下之所以还没能做成,最主要的原因自然还是钱的问题了。
没看皇帝和朝上几位大佬都没吱声,看他们的意思,显然还是觉得修铁轨比较要紧,至于万年县这个沼气池的事情,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但这件事显然也不好明说,毕竟万年县那么多百姓呢,离得又近,就在天子脚下住着,谁也不想去招惹他们的不满不是。
结果这时候就有几个人跳出来背锅了,那不是正好,于是这口锅就给他们背了。
在这长安城中当官就是这般,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给坑了。
今日有罗用坑别人的时候,他日必定也有别人坑罗用的时候,难免的,一般只要不是被坑得太惨,还能爬得起来,那就没什么,能够坚持到最后的,都是一些久经沙场的老鸟了。
农历六月份的长安城,天气着实太热,那日头又毒,空气又闷,蚊蝇又多,很是难熬。
再加上这个年代的人衣服又穿得比较多,背心裤衩那是不用想了,穿个短袖都有人说嘴,穿个木屐你都得在脚上套一双布袜子。什么你要光脚穿不行,那是老农民的打扮,这个年代的人称之为田舍奴,是骂人的话。
罗用熬了又熬,熬到六月中旬的时候,终于熬不下去了,衣服裤子什么的,他一时也不想去挑战,但是好歹给他弄一双凉快好穿一点的鞋子吧。
这时候的人穿鞋子,也不管什么冬季夏季,不是皮靴布靴就是木屐,其中也就木屐凉快点,奈何那玩意太重,不跟脚还容易打滑,着实不好穿。
南北杂货有卖胶底皮靴,有长期合作的制靴匠人,罗用与他们定制了一批胶底皮面的凉鞋,不仅自己穿,还放在南北杂货销售。
这一上架,卖得竟然还挺不错,这凉鞋不仅凉快,还很好走路,不少郎君们穿上以后都觉挺好。
这些年山南道等地大力发展杜仲胶种植,大大小小的杜仲园比比皆是,不少当地百姓便是依靠这个产业养家糊口。
经过近十年时间的发展,如今中原这边的杜仲胶产量已是颇为可观,但凡是过得去一点的人家,都要给自家马车岸上两个杜仲胶轮胎,穿着胶底皮靴也逐渐变成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南北杂货一直都有胶底皮靴销售,这些年发展下来,款式已有不少,价钱亦不十分贵,最寻常的靴子,不到一百文钱便能买到,用的还是新胶。
坊间也有一些卖旧胶的,价钱还要更低一些,这些胶大多都是小贩们从四处收来的二手杜仲胶,复又重新提炼过,用着也是不差,有人用这样的杜仲胶做鞋底,制了鞋子出来卖,价钱自然便要更低廉一些。
南北杂货与离石马氏有合作,马氏商号早早便在山南道那边发展杜仲胶种植,因为他们给当地人带去了旱稻种子,受到了当地百姓的欢迎,所以这些年在那边发展得也是格外顺利。
因为货源充足稳定,南北杂货中杜仲胶制品的价钱,在整个长安城都算是比较平价的,而且品质很有保障,从来不会以次充好。
这回南北杂货搞出来的凉鞋挺好穿,鞋面软软的,上脚也比较轻便,走路跟脚,还凉快,不少人都买了。
罗家这边不仅罗用和五郎六郎穿上这种凉鞋,连四娘她们都穿,套上深色布袜,再穿上一双深色凉鞋,倒也并不扎眼,大娘也去铺子里给林五郎挑了两双,两个颜色款式的,让他平日里换着穿。
还有罗用的那些个弟子,近来也多换了这种鞋子穿,他们都是要干活的人,夏日里着实太热,从前的鞋子焖脚,换上这个凉鞋以后可真是舒服多了。
罗用平日在家里的时候,连布袜都不爱穿,光脚穿凉鞋,那就很凉快。
该去县衙点卯的时候,他就把布袜套上,该去宫里上朝的时候,他就又得把布靴穿上了,毕竟是在那样严肃的场合,该怎么穿还得怎么穿。
这日又要上大朝,罗用的住处离宫门也近,夏日里他起得又早,早早便入了宫,进了大殿,在自己那个位置上等着。
这时候的官员都是坐着上朝,就坐地面上,每人给个垫子,坐姿是正襟危坐,也就是跪坐,皇帝也坐着,不过他是坐在垄榻上,位置相对高些,这两年皇帝老儿也是有些懒散了,常常都是盘腿坐着,少有正襟危坐的时候。
罗用就坐在自己的那个垫子上,思忖这今日朝上大约又要讲些什么。
别个晚到的大臣,就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去,那感觉,就跟从前读书的时候,比别的同学早到教室一般。
罗用正想事情呢,一个抬眼,便见有人穿着一双黑色皮凉鞋从他身边经过,待他抬起头来细看,那人已经走过去了,不过这人也是很好认,毕竟朝中品级似他这般高的官员也没几个,朝服的颜色亦是与寻常官员不同
待到下朝的时候,罗用走在出宫的路上,便听不远处有人问房玄龄道:“房公今日怎的穿着凉鞋便来了”
房玄龄这两年岁数也是有些大了,说话走路都是慢悠悠的,这时候只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面,慢条斯理回了一句:“哦,出门忘了换鞋。”
打从这日起,房大人每次出门都忘记换鞋,这一整个夏天,再没见他穿过布靴。
第424章 真香
在原本的历史中, 这两年李世民曾经御驾亲征高句丽,在那场战事中,房玄龄也是被折腾得够呛。
李世民自己跑到辽东去打仗, 长安城这个大后方就交给房玄龄来掌管,房玄龄那时候也是一把年纪了, 劳心劳力不说, 还被人到李世民那里去告了一状, 说他要谋反。
谋反那种罪名一旦被扣下来, 房玄龄自己不说, 整个房氏一族都要跟着遭殃, 妻儿老小更不必提,女子皆要被充作奴婢,男子十三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者,全部都得掉脑袋, 十三岁以下的也要被充作奴婢。
想来那段时间, 房玄龄的日子必定是很不好过。
同样不好过的还有李靖,李靖那时候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年纪老迈行动不便, 不想跟李世民去辽东打仗,但他这个人出身高贵名声又好,而且还饱读诗书战功卓绝,很有人格魅力, 很是受人敬仰, 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李世民不放心留他在长安城这边,非要带上他,也是把人给折腾得够呛。
最后他们这三个人,在那高句丽之战后的没几年,先后便都离世了。
房玄龄前面先走,也是在夏天这时候,待到了第二年夏天,李靖与李世民先后也都走了,前后脚走的,相差不过数日。
这般说来李世民也是有几分可恶,不过在这三人当中,他也是最年轻的,房玄龄李靖的岁数,都是他叔伯那一辈的人了。
不去细究那许多是是非非,亦不论个人好恶,他们这些人在历史长河之中,都是十分闪光的人物,在当朝当世,对这世间百姓,也可以说是问心无愧。
罗用心里对他们总是存着一些敬佩,希望这些人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能好好享享清福,要能多活几年那就更好了。
眼下太子还很年少,他们这些人若是能够多活几年,届时新旧帝王的权利交接,或许也会温和许多,新帝自己若能掌权,长孙无忌便不会有权势滔天的那一日,吴王李恪或许也就不用死了。
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那也就是六七年以后的事情了,并不是很遥远。
而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高句丽之战虽然依旧失利,但李世民并没有御驾亲征,因此李靖也就不用跟着一起去往辽东,年迈的房玄龄也就不用在那种情况下坐镇长安城,面临着各种复杂形势,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对于这个现状,罗用也是比较高兴看到,唯一就是对长孙无忌感到有几分抱歉,尤其这位大人对他还很和善,每每遇到,都是笑眯眯与他说话。
他必然不会知晓,自己的权臣之路几乎都已经快要被罗用这只蝴蝶给扇没了。然而罗用对于这一点却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每每在面对长孙无忌这个人的时候,都有一种莫名的心虚,面上笑容格外灿烂,心中默默念着罪过。
话说近来罗用这边是消停了,然而这朝堂之上,却还是热闹依旧。
近来众人正在为修路的事情争吵,朝廷有意要修洛阳往东的那一条铁轨,朝中很多官员对这件事都很支持,汴梁一带的士族豪绅商贾富户们,更是翘首以盼。
反对的声音一直都有,只是这越到了将近动工的时候,这些人就反对得越是激烈。
河东的官员表示,从长安到太原这条路上都还未有木轨,因何就要先给洛阳那边修铁轨。关内道更惨,从长安城这边去往关内道腹地,别说铁轨木轨,就连一条水泥路也无。
还有岭南那边,这些年因为水果罐头以及各种果浆蔗糖产业的发展,岭南地区与中原这边的联系也是越来越紧密,他们那边的人可也都盼着修路呢。
要说起来,现下最需要修路的,还数岭南那边,但是岭南出身的官员数量很少,在那朝堂之上根本争不过。
河东出身的官员数量倒是足够多,战斗力也很强劲,但是人家江南鱼米之乡,有丝绸有海货还有美景,这条铁轨修好之后,就能方便长安城这边的皇族以及士族大家们下江南游览赏景。你河东道有个啥,粟米羊肉绣花针显然也是争不过的。
有一个河东道出身的年轻官员,问罗用怎么都不发声,虽然他只是区区县令兼工学博士,品级不高,但是他的影响力还是比较可以,说出的话往往也都能得到正视。
罗用说,河东道多山地,就算修了轨道,也未必能有许多助益,再说精铁粮食羊肉罐头那些物什,走走水运也是挺好的。
结果就挨了一顿喷。
大抵便是说他这个人不团结,遇事就要往后缩,云云。
几日后,罗用去上大朝,那青年家里的一个大人,便寻机与罗用说了几句,道是没有管好自家后生,让罗用笑话了。
罗家人从前与河东那边的商贾世家之间的往来,多以商号以及一些小家族为主,和那些真正的世族大家之间,交集还是比较少。
但是不管怎么说,罗用也是河东道出身,依他眼下的发展形势来看,那也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河东道这些大家族们自然也没有与他交恶的道理。
他倒是没想到,罗用竟是一点都不生气,还说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有激情有斗志也是难得。
对方仔细端详眼前这名青年,不高不矮的身量,相貌不错,不过也算不得十分出挑,这时候面上笑眯眯的,看起来也挺真诚。
这人心道,你这才多少岁啊,就喊别个年轻人,这话要是被家里那几个小子听着,八成又要跳脚。
又几日,时任国子学博士的陈冕请罗用帮他出一份考卷,罗用欣然应允。
这陈冕早年在太学当博士,后来他去往河东道,与罗用学了算术,再后来国子学那边因为需要这方面的教学人员,他便去了国子学,国子学的地位比太学更高,他这也算是升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