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衡致整日都在工学那边,四娘她们也是早出晚归,二娘前些时日还能得闲,近日为那面巾作坊的事情,也是有些忙碌起来,于是阿枝这些时日便显得有些形单影只的。
前两日,二娘与阿枝同去大娘那边,刚好侯蔺的妻子黄香兰也在,两人也是比较投缘。
那黄香兰虽是大户人家出身,却难得是个勤俭的,时常会从西市那些成衣铺子里拿些针线活回家做,挣些钱帛,贴补家用,阿枝这几日便与她学那个。
既然她二人投缘,侯蔺又与衡致同在工学,不若便叫他们一家也搬过来,横竖这县主府地方大,住得下。
四娘既都这般说了,罗用自然不会反对。
次日,他便去寻了侯蔺,与他说起了这件事情,侯蔺一听,很是高兴,当即便答应了。
他们两口子都是精打细算的主,总想攒些钱财留待以后,心里才更安稳些,毕竟他俩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凡事都只能靠自己。
若是搬到县主府去居住,自家现下住着的这个小院便空出来了,赁出去,每月里多少也能得些钱财,这件事对他们两口子来说,就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
没几日,侯蔺一家便搬进了县主府,一同搬过来的还有黄香兰身边的一个仆妇,以及他们两口子那个三四岁大的长子。
这侯小郎君长得小鼻子小眼的,颇秀气,像他阿耶。搬来没两日,就见他前院后院乱跑,皮实得很。
黄香兰这人看起来有几分刻板,还道她对自己的孩子会管教得比较严,却是没想到,竟是个下不去手的。
某日二娘她们几个与黄香兰闲话,说她怎么都不舍得管孩子,别说打了,骂都没听她骂过几声,黄香兰道,是因为这小子长得像他阿耶。把几个女子笑得不行。
说到这感情上的事情,罗二娘今年虚岁都有二十八了,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罗用也有二十七了,同样也是没动静。
四娘小些,今年虚岁才二十二,只是搁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同样也是大龄剩女一枚。
四娘与白以茅之间的那点情况,罗用他们也不太好说,站在兄长的角度,既不希望她受那许多限制,又不好叫她舍弃这份感情。
这种情况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难题,也不存在说哪一个选择就必定会更好,只能看他们自己如何抉择而已。
原本这两人之间也是很含糊的,近来那白以茅去了河西之后,不知怎的,倒像是有些想明白了。
罗用他们也都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正在变得明朗起来。
这一年农历五月初,正是夏初时节,四娘收到一封从河西寄来的信件。
信中,白以茅对四娘说道:“你我皆不是那性情软糯之人,亦无将就他人的想法,既然心中装着彼此,便没有不成的道理。”
这是他们之间说得最明白的一次,也是态度最坚定的一次。
收到这封信件以后,四娘原本有些彷徨的内心,终于也变得安定下来。
正如白以茅所言,她并非软弱之人,能承载重量,亦无惧前路艰险。
如今知晓对方的态度也同她一般坚定清晰,如此,那便一起迎难而上吧。只不知这世间,最终又能将她二人磋磨到何种程度。
这天晚上,罗用被人拉出去应酬,待他回到府中,便见四娘正在院子里练刀。
“怎的了这又”罗用行到廊下,问正坐着吃樱桃的六郎七娘两个。
“不知。”六郎端端正正回答道:“方才有人送了白以茅的信件过来,看完以后她就这样了。”
“定是又吵架了。”七娘学大人模样摇头叹息道。
“好端端的怎的又吵起来了”罗用也觉得他俩八成又吵架了。
“谁人知晓”
说起来,罗四娘和白以茅这两个人也是奇葩,隔着好几千里地,好几个月才通一次信,就这般,他们都能吵得起来。
二月份那时候便吵过一回,气得四娘一宿没睡,大半夜的,也是在这个院子里练刀。
第421章 计划
时间进入五月份以后,这长安城中便是一日热过一日。
罗用他们居住的县主府还好, 地基比较高, 这时候的有钱人家建房子,就喜欢在房屋底下垫一个高高的土台子, 所以即便只有一层楼,进屋的时候也要走几个台阶,像那皇宫里头的大殿, 地基就尤其高。
长安城夏日闷热, 蛇虫鼠蚁又多,地基高些就比较有优势, 不仅高爽通风,也没有那么多虫子。
不过那也就是上层阶级, 寻常百姓建房子, 哪能筑得起那般高的高台,再说也不合规制。
这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蚊蝇也是一日多过一日,作为一县之长,罗用近来也颇忧心,这蚊蝇一旦多了起来,就很容易传染一些疾病, 像疟疾之类。
其实罗用他们这一次在长安城中普及沼气池的时候, 另外还有一个附带工程, 那就是填埋渗井。
所谓渗井, 就是一些人家在院中挖一口旱井, 然后再将一些无处可去的生活污水倒进井里,让它渗透到地下去。
这般做法,眼前倒是干净了,对于地下水的污染却很严重。
早年隋文帝之所以要建大兴城,也就是现如今唐人居住的这个长安城新城,不仅是因为老城拥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地下水污染太过严重,从井里打上来的井水都咸卤了,那还能吃吗
罗用他们这一次在普及沼气池的时候,顺便就把那些人家的渗井给填了,让他们别再把污水倒进渗井,倒沼气池里吧。
至于沼气池里产生的沼液,因其具有较强的肥力,很多人家自家院里就有种菜,可以用来肥地。
至于那些自家不种菜的,亦或是嫌弃其气味大不爱用的,便可以将这个沼气液让给别人。
对于肥料,善于耕作的中原人向来都是不嫌多的,从前便有那专们在城里收集粪尿的人,现如今这沼气池一建起来,粪尿便少有了,大多都进了沼气池,倒是多出来那些个沼气液沼气渣。
要取沼气液很容易,每个沼气池都配有一个手压装置,不费多少力气便能压出沼气液。沼气渣麻烦些,县衙那边早早便贴出告示,说是要培训,教人怎么下沼气池掏沼气渣,让要学的人一早去报名。
罗用他们在长安县这边,一边建沼气池,一边填埋渗井,不仅他们自己这边要搞,还想让万年县那边也一起搞。
毕竟一座长安城分两边,东边万年县西边长安县,排水的沟渠都是连在一起的,只有长安县这边搞好了,万年县那边不搞,那也不顶什么用。
关于这件事,罗用在朝堂之上说了好几次,却一直没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万年县县令嫌他多管闲事,上朝下朝的时候,每每遇到罗用,那面色都是很臭的,罗用却不以为意,一心一意就是要填井。
这项工程确实是很有必要的,别看现在的长安新城还不像从前那座老城的污染那般严重,但也已经有迹可循。
一方面,每年夏日蚊蝇越来越多,另一方面,长安城中有几条水渠,不是那排水的沟渠,而是从外面的河流引水进来的渠道,这些渠道现状多少也都受到了污染。
像长安县这一边的,便有漕渠、永安渠、清明渠,现如今这几条水渠里面的水,别说饮用,连淘米洗菜都不合适,在一些水流相对清澈的地方,勉强用来洗衣服倒还可以。
总体来说,与后世相比,这个污染程度也不算特别严重,但是随着长安城人口的不断增多,污染物的不断积累,污染程度必然也是会日益加重,所以从现在就开始治理,那还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要做这些事情的话,难免又要花钱,户部的那些人管着一整个国库的钱帛进出,一天到晚这个也说要钱那个也说要钱的,他们哪能个个都给,真要那么宽松,国库肯定早就空了,所以就很抠,一般都是能不给钱就不给钱的。
不过上回他们说没钱,结果罗用转脸就给他们搞了那么一件事情出来,弄得大家都很下不来台,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他们也不跟罗用说没钱了,甚都不说,就用沉默表示抗议。
话说经过上回那个捐钱事件,罗用虽然顺利弄到了在长安县推广沼气池的资金,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他的个人形象,使得朝中一些老古董们对他很是嫌弃。
有那好事者,再一次宴饮之中询问罗用,问他对于这件事是怎么看待的。
结果罗用就说了:“会因为这点小事嫌弃我的人,都是不值得交往的人,没什么好在意的。”
结果他这话很快就被人给传了出去。
“我呸谁要跟他交往啊。”
“着实有些太得意了。”
“真把自己当块宝”
“你看我要是再给他一个好脸,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
罗用:说得好像从前给过我好脸一般。
事实上罗用确实也不怎么关心这些人的态度,他现在除了关心沼气池的推广进度,更关心的是蒸汽机在纺织产业中的应用。
这件事目前虽然还没有实现,但他知道那必定是早晚的事情。
一旦这件事成为现实,那也就代表着,布料的价钱会下降很多,许多原本家里没几块布料的人家,将来或许就可以用比较少量的钱币亦或是粮食,换取到足够一家人使用的布料。
从结果上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在这个变革的过程,难免也会对一些群体造成伤害,比如说一些老式的布坊、织户,还有很多很多除了纺纱织布以外别无所长的女子。
罗用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将这个伤害降到最低。
在长安县城南的常安坊,有一叶姓人家,家中有女名阿燕,二十几岁的年纪,早前也是嫁过人,奈何无所出,一纸休书,便被夫家休回了娘家。
她们家在常安坊那个院子颇大,住的人却也很多。
在这长安城中,并不似乡下地方,上面的老人过世之后,兄弟们便各自分家,现成的屋子若是不够分,便另寻他处,重新建一处便是。
他们家在长安城的这个院子,乃是前朝那时候,大兴城新建成,整个老城的人一起搬迁过来,阿燕的祖父一家,作为老长安城的百姓,便在这新城之中分得了一处宅院。
后来阿燕的祖父过世了,她的父亲以及叔伯兄弟几家,依旧在这个院子里住着,后来上一辈人都开枝散叶了,这个家里头多出许多堂兄堂弟,再后来这些堂兄堂弟下面又有了侄子侄女。
这样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日里难免也会生出一些口舌是非,加上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日子过得紧巴巴,不过就是勉强糊口而已,像阿燕这种被夫家休回娘家的,处境更是尤为艰难一些。
她也会自己出去寻些活计来做,南北杂货阿姊食铺,都曾去过,只那些地方难得有招人的时候。
她眼下在一间食铺坐洒扫,好歹挣口饭吃,却也十分不易,活又多,工钱又少,又十分看脸色。
这些时日听闻那罗二娘要在城中开面巾作坊,于是她便冒着被辞退的危险,谎称自己身体不适要去医馆,勉强与店家讨来半日休假,打算去那面巾作坊应聘。
那面巾作坊所在的敦义坊离她家所在的常安坊倒是很近,常安坊靠近西面的城墙,敦义坊靠中间一点,二者之间便只隔了一个通轨坊。
这时节天气颇热,太阳很晒,带她行到了那面巾作坊所在,也是出了些汗,然而等她走到了地方一看,却是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在街边找了一个年长的妇人询问,那妇人四五十岁,正坐在树下乘凉,手里抱着小孙儿,看起来像是这附近的住户。
“你道这面巾作坊这面巾作坊还未开工呢,眼下并不要人,听闻是缺一些器械,那罗家姊弟要先弄个机器坊,待那些个物什都齐全了,这边才能开工”这妇人倒是个热心的,见阿燕询问,便把自己知晓的皆与她说了。
“那要等到甚时候才能开业”阿燕担心自己到时候又错过了。
“那便不知晓了。”那妇人摇摇头,答道。
“”阿燕很是失落,转头看看那扇紧闭的大门,踟蹰着,不甘心就这样转头离去。
对面那个老妇人坐在自家前面的石条上,一边哄着孙儿,一边转头去看方才问话那女子。
一身粗麻布衣裳,颜色褪得厉害,不知穿了有多少年了,人也极瘦,面色蜡黄,头发也是枯黄枯黄的,一看就是个苦命的人儿
“听闻他们那机器坊便设在崇贤坊,便是县衙旁边那个崇贤坊你可知那机器坊这两日正在招人,听闻男女皆可,不若你也去看看”过了一会儿,这老妇人又与她说道。
“男女皆可”阿燕觉得有些奇怪,那机器坊乃是制作器械的作坊,那种地方应该多要匠人和壮劳力,要女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