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止一斤。”
“那一个油纸包,便是一斤半,不多不少。”
“果真你怎知晓”
“我外甥女说的,她就在这个铺子里做工,这两日天天都在打包糕饼。”
“便是早前刚生完孩子那一个。”
“正是。”
“”
“听闻那里面有好几种糕饼,整整齐齐地码放好,再用油纸细细包起来,里外要包两层,外头再用那彩色的白叠花线捆扎好,弄得十分仔细。”
“”
那些个士族郎君们向往的多是好山好水好景致,但是对于常乐百姓来说,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比这一座糕饼山更好的景致了。
如今这片小广场上,每日里都是人头攒动,很多人被这一座糕饼山吸引,来了便不舍得走,有人千里迢迢坐着木轨马车过来凑热闹,有人坐在南北杂货楼上的小食店里,一边吃着各色小吃,一边看着楼下的热闹景象,与身边的亲朋好友说说闲话,亦是难得的好时光。
最近整个常乐县中都很热闹,有专门过来这边看水渠的士人、官员、僧人、道人,有来这边做买卖的商贩,还有很多冲着热闹和吃食过来的闲人。
为了发展常乐县经济,往年罗用也曾通过很多手段聚拢人气,但从未有哪一次像这次这般热闹的。
很多小孩子还不清楚这条水渠对于常乐县的意义,也不知道这两日城中为何突然这般热闹起来,只觉这几日像过大年一般,翁婆耶娘都是格外和善,与他们做新衣裳,还与他们买好吃食。
成群结队的小孩在这城里头瞎跑瞎逛,然后又成群结队跑去到南北杂货前面的那个小广场上,看着那一座又高又大的糕饼山,心里头美得不行。
这一座糕饼山所费颇多,吴幼这个店长刚刚上任没多久,自己做不得主,乃是经过罗用首肯。
这个活动虽然烧钱,但是好处也很多,除了给民夫们发福利,还能推动通渠这一日的热闹氛围,增加仪式感,让当地人对这条雪灵渠、对罗用,留下一个更加深刻的印象,甚至是在多年以后,还能有人对这一场通渠仪式的盛大繁华念念不忘,口口相传,在当地成为佳话。
另外,这其中还有一定的宣传目的,常乐县这一间南北杂货虽说主要做的是胡商们的生意,但是当地市场同样不可小觑。
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吴幼发现常乐县这个地方的人,即便是乡下农户,大多也都有些积攒,但是这间南北杂货开张以来,到他们铺子里来买糕饼的乡人却十分罕见。
也许是长久以来的节俭生活习惯使然,消费这个概念对许多乡人来说还很生疏,想要让他们建立起某一种消费习惯,前期就必须要做出一些引导,比如说折价促销,亦或是免费赠送。
等他们吃过几次南北杂货的糕饼,并且觉得十分好吃难以舍弃,有些人慢慢的就会开始打开自己的钱袋子了,然后这种消费逐渐成为习惯,到南北杂货去买糕饼,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就会变成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吴幼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在乡人眼中很高端很遥远的一种消费,逐渐培养成他们的日常消费。
事实上,就目前来说,常乐县辖下各村镇,至少三成以上的家庭是具备这种消费能力的,随着白叠花种植以及各行各业的不断发展,将来还会有更多人家富裕起来。
对于那些现下还比较贫穷买不起糕饼的家庭,这一次的免费赠送,至少也可以在他们心中种下一点念想。
这份念想是美好的,也是可以创造价值的,无论是对于这些贫穷的人们,还是对于南北杂货来说。
转眼便到了通渠这一日,一切都仿佛做梦一般。
城中许多百姓天不亮便起来了,听闻昨日便有人上山,分别将山上几个分流的出水口堵住,让水流顺着雪灵渠一路流淌下来。
在这条雪灵渠途经的几个村子处,都建有数尺高的低矮水坝,这些水坝能拦截流水,在那一段水渠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方便当地人取水。
那些人昨天上山处理分流的出水口,以目前的水流大小,经过一个晚上的积累,在相继填满上游几个水潭以后,预计今日应该能流到常乐县城外面。
这一日,很多人早早来到水渠边上等候,而这条水渠果然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
先是一些浑浊的带着污泥草屑的水流,沿着渠道一点一点浸润了河床,同时也浸润了岸边许多人的心房、眼眶。
然后渐渐的,流水越来越清澈,缓缓顺着渠道流淌,在这秋日阳光下,清凌凌发着光一般
有人忍不住走到下面的水渠边上,伸手摸了摸那些清凌凌的水流,那手一放下去,只觉一股透心的清凉舒爽,掬一捧来饮,甚是甘甜。
这便是从那大雪山之上流下来的雪水啊
感慨感动之后,便是整日的狂欢。
有人在水渠边上设宴,有人跑到城里去领糕饼,这般多的人,原本以为要排很长时间的队,结果那南北杂货却出动了许多人员,不到半日工夫便把所有糕饼按照名册分发完了。
许多人便抱着糕饼在这城里头看热闹,这两日常乐县城中来了许多商贩,还有人请来了那杂耍的班子,唱歌跳舞的伶人歌姬,各色商品货物,各种表演,看得人眼花缭乱。
县衙那边亦贴出公文,为庆祝雪灵渠通渠,连续三日解除宵禁,让众人尽情游玩,又叮嘱众人注意自身以及财务安全。
不仅宵禁解除,就连城中许多作坊都放假了,之后这三日,他们便都不干活了,整日里只管游玩闲逛。
对于绝大多数常乐人来说,他们毕生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盛大的节日,这般热闹的景象。
欢庆过后,便到了罗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这时候众人心中快乐的余韵还未消去,面对这场分离,也并没有显得特别伤感。
百姓们依依不舍地将罗县令送到木轨车站,有人上前说些惜别的话,那些个不会说话的,便伸长了脖子远远地看着。
看着他们一行人上了马车,前前后后好几辆车,天色还未亮透便走了,道是要赶去长安城赴任,这些时日以来为了这条雪灵渠,着实有些耽搁了。
马蹄子踏在木轨道中间哒哒作响,那一辆辆车子沿着木轨道滑出去,不多久便行得远了,消失在一片灰茫茫的天地之间,不见了踪迹。
直到这时候,有人才后知后觉地抹起了眼泪,引得其他人也难过起来,擦擦泪水,众人陆续散去了,稍晚些时候,该上工的还上工,该做买卖的还做买卖。
在常乐县城外面的一片山岗上,听闻罗县令他们的队伍,今日一早要从这条木轨道上过,有些乡人早早便等在了这里。
等了好些时候,先是听到一阵马蹄声响,然后在那一片戈壁与田野之间,远远看到有几辆马车顺着轨道过来了,那些马车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他们这片山岗下面的木轨道上驶过,一辆又一辆
第414章 外甥女
这次与罗用一同回长安的, 除了衡致阿枝等人,还有罗二娘。
罗二娘在河西发展了这么些年,现如今她手头上有资金有技术, 还有三家经营良好的作坊, 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货源, 她这时候回长安, 自然就是为了开拓中原那边的市场。
二娘是罗用的阿姊,白以茅都能知晓的事情, 二娘自然也很清楚。
按照罗用的说法,那镜铁山铁矿储量极大, 到时候那么多铁矿石被开发出来, 往东边若想卖往中原, 便要翻越焉支山,加上路途遥远,运输成本极高。
往西若是想卖往西域各国,铁这个东西又很敏感, 轻易不能出关,郭孝恪肯定也不敢那么干。
所以说, 在这个铁矿开发出来的前期, 主要的销售市场便是陇西当地。
陇西总共就这么一片地方, 人口少, 消费能力也比较有限, 大量铁矿石冲击市场, 若是不出意外, 当地铁价很快就会降下来,这也使得铺设铁轨成为可能。
而郭孝恪真正挣钱的时候,便是这条铁轨铺好之后,火车这种新式交通工具投入使用,使得运输能力大大提升,运输成本得以降低。
到时候他们这边的铁矿石便可以运往凉州等地,甚至销往中原,那运输一事,横竖只要烧点石炭便可,又不需花费那许多人力物力,石炭这物什伊吾那边便有很多,就在郭孝恪管辖的地界上。
待到那时候,陇西这边许多物产便都可以经由这一条铁轨输送到陇东乃至中原,这其中便包括罗二娘在常乐县那两家作坊的产出。
另外,二娘还打算让人从陇西大量收购价钱低廉的白叠花,运往中原,然后她们再在中原那边兴办作坊,在销售地兴办作坊的好处,是可以及时根据顾客的需求调整生产,更加深入当地市场,同时也有利于她们从当地吸收人才资源。
罗二娘现在也是有钱了,早年她与彭二等人,跟随赵家商队,一路从老家西坡村前往凉州城,那时候真是能省则省,恨不得连口粮都从家里带出来,衣裳鞋袜被褥等等带了一堆。
这回却是轻装上路,只要是能花钱买来的,亦或是到了长安城以后能够重新打造出来的物什,便都不带了,只管带上钱财人手,和些许别处买不来的物什。
罗用这边带的东西也少,主要就是他的几名弟子,以及一些财物,还有一头驴。
这头驴毕竟养了这么多年,都养出感情来了,丢掉是万万不能的,这回他们从常乐县出发,一路坐木轨马车出行,给五对也弄了一辆运货的马车,让它在车斗里待着。
那车斗里除了五对,还有几个酱坛子,早前大伙儿往它那车上搬酱坛子的时候,这头毛驴还昂昂抗议呢,总共就这点地方,它都转不开身了,还往上面搬东西呢。
后来有人开了一个酱坛子,给他喂了一勺大酱,这头驴便消停了,一路上与这些酱坛子相亲相爱,处得很是不错。
出门总是不易,好在眼下季节不错,这两年交通也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再陇右道当地,即便有些地方的木轨道还未修好,至少也有水泥路可走,免去了不少颠簸之苦。
待到了凉州城,罗用又捎上了田崇虎兄妹二人,见过了赵家人,歇过一日,很快便再次出发了。
凉州城以东虽然没有木轨道,水泥路也显得有些旧了,有些地方已经出现坑洼,但是这条路上往来商队着实不少,沿路的商业也比较发达,只要花了钱,基本上别处有的物什,在这一路上都能买到。
之所以会有这般景象,主要便是因为白叠花产业的发展。
早年虽然也有羊绒羊脂皂产业的带动,但是与这回这个白叠花带来的影响相比,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们这一行人是秋里出发,这一路上走着走着,天气渐渐就冷了起来。
好在当时过焉支山的时候,气候还不算太冷,山上气温比较低,但也不算十分冷,没吃太多苦头。
从凉州城往东南方向走,一路上也可以看到一些白叠花地,地里的白叠花这时候大多都已收完,只余下一些花杆还留在田野上。
听一些当地人说,他们这一带也算是种植白叠花比较早的,早两年白叠花价高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挣到了钱,就是种植风险大,秋收前若是来了一场雨水,那么他们这一整片地区的白叠花便都要遭了秧,现在白叠花的价钱越来越低,很多人明年便不打算种了,还是种玉米划算些。
玉米、金瓜、辣椒,在这一路上都是十分常见的物产。
在经过一些地方上的时候,亦有那当地人听闻离石罗三郎途经本地,前来驿站拜访,亦有设宴款待者,亦有奉上钱帛厚礼者。
钱帛礼物那些个东西罗用一向都是不收的,宴席也不怎么去,倒是时常会留那些人在驿站吃些便饭,与他们一起说说话,了解一些当地的风土民情。
罗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官职,但是他的名声传得很广,这些年他在陇西,可以说是带动了整个陇右道的经济,对周边地区亦有影响。
那些前来拜访他的人里面,有不少性情中人,他们当中很多人官职都比罗用高,却没有什么架子,对罗用表现得颇为敬重,说话也很爽快,也表现出一些忧国忧民的情怀。
另外,难免也会看到一些腌臜与败坏,亦有那自作聪明者。
在外人看来,今年虚岁才有二十六的离石罗三郎,或许还是有些少不更事,比较容易哄骗。
这些人哪里知晓,罗用两世为人,心智比之同龄人成熟不少。
再说在二十一世纪那时候,互联网一打开,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看不着,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对于世界的认知,都是要远远超出他们自身的阅历。
面对那些人,罗用也并不戳破,他这一路上听着看着,将所见所闻俱都记在心里。
这些见闻最终都会成为他脑海中的一份信息,将来或许也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