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一些农户需要的肥料多,不少人都是赶着驴车马车进城来拉。
这时候又没有化肥,因着地少人多,农户们种植的面积也大,这么大一片地,如何才能有足够的肥料,这也是一个大问题,一些小孩出来拣粪,也正是为了这个。
城里这些沼气液不要钱,只要去了就能分到,有时候去的人多了不够分,那些吏员就会打开其他几个沼气池的出料口看一看,哪个池子的水位高了,便从那个池子里再抽一些出来。
这也是罗用特意叮嘱过的,沼气池清理废液废渣,但凡有附近百姓过来取用,便最好不要叫他们空手而归,若是常常叫人白跑一趟,那往后来的人少了,他们从池子里抽那么多沼气液出来没人要,又该往哪里排
那沼气液用来肥地虽也不错,可一旦若是没人要,池子里水多了影响发酵,排出来以后这里那里流得到处都是,也是十分地影响环境。
这几日,一号沼气池清淤,同样也是先架起了抽液泵抽取沼气液,待那沼气液大致都被抽干之后,又将整个沼气池大开着晾了两三日。
这一日清晨,几个吏员捉了一只小鸡,用麻线绑了腿吊在沼气池里,好一会儿工夫,见那鸡仔还在下面叽叽喳喳叫着,便知那池子里的沼气散得差不多了,于是两三人便在身上绑了绳子,一人拿上一把铁耙,下到出料口下面去清除沼气渣。
另外他们又在出料口上方架起了手摇轮,下面的人用铁耙将沼气渣耙到畚箕里,再将畚箕往一个从上面垂下来的铁钩上一挂,上面的人摇动手轮,几下就将那一畚箕沼气渣提上来。
旁边已有百姓等在那里,这时候也有人上手帮忙的,将那一簸箕一簸箕的沼气渣从挂钩上取下来,利落地提到一旁,倒进自家带来的箩筐里,抑或是木板车上。也有一些年老的人过来取沼气渣,现场一些年轻力壮的,便会帮忙把他们带来的箩筐板车也都装满。
上面的人一边干活,一边还要留意底下那几人的动静,若是有人觉得头晕胸闷,连忙就要把人换出来,他们身上都绑着绳子,就算全身无力走不动道,上面的人拖也能给他们拖出来。
干了一两个时辰,众人停下来歇了歇,让下面的池子再次散了散气,然后又安排人下去接着挖,这回仅挖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停止了,因为越往里面挖,沼气就越浓,人在下面待不了一会儿就觉得难受了,为了安全起见,今日便不再挖了,这池子还得接着散气。
这么大一个沼气池,如此挖挖停停的,最后等到基本清空的时候,前前后后挖出来的沼气渣都不知道有多少。
池中的残渣挖得只剩下一个底儿,最后留下那么些许废料,又新加了一些新料下去,眼下正是夏季,气温高,沼气池里面发酵起来也很快,不出多少时日,这个一号池便又能产沼气了。
要说起来,这沼气池的清理工作着实也是比较麻烦,那池子里又脏又臭,还比较危险,不但容易使人中毒窒息,还不敢点灯,只是摆了几面铜镜折射日光。
因这许多不便,后世很多沼气池都被废弃了。但是眼下这个时代不同,这时候的人们没有电没有石油没有天然气,沼气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先进便捷并且廉价的能源了,所以就算有这许多不便,也绝对不会轻易弃之不用。
这回这个沼气池清理出许多废渣,城中不少百姓也都去担了一些回家,就连谭老县令都带着几个孙儿去瞧了两回热闹,担了两担沼气渣回去。
这些沼气渣晾在后院里晒一晒,然后就被他们埋在了红薯窝边上。
今年春天,常乐县城中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种上了红薯,只是大多数人家都种得不多,将去年各保长家的红薯拿出来发了芽,每户人家分得几截嫩枝,拿回家去小心翼翼种着。
谭老县令家里却种了不少,开春那时候,原本只是他们这些常乐县城里的人家有红薯种,城外的农户以及下面各乡镇的,难免也会有些怨言。
这时候罗用又拿了许多红薯藤出来,言是去年这些红薯藤他没舍得扔,小心收藏起来,叶子虽然都已干透了,藤蔓看起来倒还是绿的,将这些红薯藤切成小段,分发到常乐县辖下的各村各里,让村人们种种看,兴许还能种得活。
谭老县令便是那时候,从罗用那里得了一整条藤蔓,高高兴兴拿回家去,仔细将它们剪成一段段插在地里,不曾想竟都活了。
现如今这片红薯地已是长得绿油油一片,一家人喜不自禁,小心翼翼侍弄着,就盼着今年吃红薯的时候。
第397章 浑水摸鱼
罗用之所以能将去年的红薯藤成功储存到今年开春, 自然也是借助了一下空间的便利。
后世确实也有储存红薯藤的技术,只是并不十分普及, 罗用从前与几个乡下人闲聊的时候,便听他们说起过这个事。
那几个老乡对罗用说,早些时候他们村里来了两三个技术员,推广一种将红薯藤储存到来年开春作为播种之用的技术。
村民们兴趣缺缺,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用红薯催芽播种, 那红薯又不贵, 花不了几个钱, 犯不着整那幺蛾子,万一种不成,那今年的这一茬红薯岂不是都遭了殃。
就为了省那几个钱, 谁也不愿意费那个事,冒那么大的风险。
这个技术在后世确实没什么很大的用处,但这时候的常乐县, 在红薯这种作物的推广初期,它却可以起到在很大程度上加快推广速度的作用。
罗用这也是头一回尝试,为了避免失败, 他在冬日里最寒冷的那段时间, 偷偷将这批红薯藤放进了空间, 差不多邻近开春的时候又将它们取了出来,就存放在县衙后面的一间仓房里。
县中吏员皆都知晓那间屋子是罗县令藏红薯藤的地方, 门上那把锁也是县令自己挂上去的, 钥匙也只有他自己才有。
大伙儿对这间屋子虽然也有几分好奇, 却也不曾前去探究,一个弄不好,这些红薯藤储藏失败的话,到时候县令一个怪罪下来,他们可担待不起。
后来这些红薯藤被人从这间屋子里取了出来,分发到常乐县辖下各乡镇,裁成小段,作为今年的红薯种之用,竟是大多都种活了。
有人问罗用这红薯藤的储存之法,罗用便说自己是学的那些卖甜瓜的伊吾人,不外乎就是先将红薯藤阴一阴,晒一晒,先将叶子晒蔫,然后再藏于室中。
每日里小心侍弄,气温高的时候,注意别让它们捂烂了,气温低的时候,也不能让它们冻伤,时常翻看检查,若是发现腐烂的藤条,便要及时去除。
众人听闻了,都说这红薯藤储存不易。罗用也说不易,自己这一回,兴许也是有几分走运。
又道今岁他们常乐县种植红薯的数量并不很多,待到这些红薯秋收后,今年这些红薯藤最好也都能留到明年做种,到时候这个储藏红薯藤的工作,还要县中吏员多多费心,争取来年开春,此红薯一物能在他们常乐县大规模推广种植。
众吏员纷纷应诺。
此红薯一物既耐旱又十分高产,很适合他们常乐县当地种植,这一次的推广工作意义非凡,他们这些人亦是与有荣焉。
说起来,自打罗用来到这常乐县,他们这个地方着实发生了太多变化。
几年前它还是贫瘠干涸的模样,许多百姓都还饿着肚子,这里的人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提防,当地人之间亦有相互倾轧抢夺财富者。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一个个都恨不得将自己活成一匹狼的模样。
那些中原人对于他们这些边民的印象大抵便是:贫穷,凶恶,野蛮。
听闻从前有一些参加栓选的官员,在得知自己被安排在常乐县以后,宁愿毁了仕途也不愿意到他们这里来赴任。
现如今再看看,他们常乐县的繁荣富足,几乎都要盖过了晋昌敦煌去。
偶有落难之人途经常乐当地,往往也都会有人施舍一些吃食破衣,数年以来,皆不曾听闻有人饿死在他们常乐县,像这样的地方,大唐上下又有几处
这些变化虽然是由罗用带来,但是他们这些官吏亦是参与其中,常乐县能够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也都是出过一份力的,如此想来,心中自然也是有些荣耀。
在常乐县这个小地方,官吏们尚且因为当地这些年的变化感到荣耀,又遑论是在那朝堂之上。
在这贞观年间,战事亦少,地方政治也算清明,朝廷轻赋税,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这其中既有皇帝李世民的励精图治,也包含了无数文臣武将的心血和功劳。
然而这一年的长安城,却因那高句丽之事,显得有几分阴霾与不安。
前朝便是因那高句丽,一次次的攻打,一次次的受挫,终是将这一片大好河山白白葬送,战乱纷起,生灵涂炭。
今年一二月那时候,坊间便有传言,道是圣人欲亲征高句丽,大臣劝谏,并不肯听。
风言风语地在长安城中流传了几个月,这些时候方才有些淡去了,朝中忽地又传出消息,言是圣人下令造船四百艘,用于载运军粮,看来这高句丽之战终究还是免不了了
这个年代的人都比较迷信,因那前朝便是折在了与那高句丽的战事之上,不少人都觉得那高句丽邪门得很,这战不能打。
只是圣人的心意,又岂会因为坊间这些风言风语而改变,兴许别人越说不能打,他还越是不信邪,不过是个弹丸小国,以大唐如今的国力,难道还能奈何不了它
在这一片阴霾不安之中,罗家姊弟几人依旧读书的读书,做生意的做生意。
罗大娘除了兼顾长安城这边的两家阿姊食铺,时常与外地的铺子保持联络,隔段时间还要去一趟终南山,这半年时间以来,药王孙思邈一直都在亲自为她诊脉调养。
罗大娘这个情况,与时下许多先天不足或者是后天营养不良的妇人不同,她的身体底子并不算十分差,这几年经营着阿姊食铺,饮食上更是不曾亏欠了自己。
医者治病,症状越是模糊,就越是难以诊断医治,像罗大娘这种情况,光靠补益很难解决问题,寻常医者怕是不知要从何处下手,幸亏得孙思邈亲诊,经过数次看诊用药之后,渐渐摸清楚问题所在,如今这调养的思路,也是比较清晰了。
唐初这时候的长安城气候还很湿润,一到夏日,便是十分地潮湿闷热。
大娘这几日总是感到十分困倦,不知是因为暑气,还是腹中已经有了胎儿,两口子心中暗暗期待,却也并不说破,一来是怕对方失望,二来也是因为忌讳,生怕有些事情被说破了,就不灵了没有了。
这一日罗大娘去离家不远的阿姊食铺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事,便早早回家去了,五郎正忙着做午饭,等他这一顿饭做好,便发现大娘又睡下了,这一觉就睡到下午去了。
下午,大娘方才起来用了些饭食,外边来了一个役卒,言是常乐县那边有信件寄过来。
原本这公家的驿站,是不好用来寄家书的,不过这规矩却也不甚严厉,不少人都通过驿站寄私人信件,倒也并不很妨碍什么,役卒驿长们乐得多条财路,上面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罗用这次寄回来的信件,也是厚厚的一摞,一个油纸包装得鼓鼓囊囊。
大娘打开外面的油纸包一看,见里面又有三个信封,一个是给她的,一个是给四娘她们的,另外还有一个,是给许二郎的。
“许二郎这几日就在长安城中,四娘这时候应也在铺子里,眼下天色还早,我这就与他们送去。”
林五郎这些年为了和罗大娘通信,也是认了一些字,就这几个信封上那些字,他还是都能认出来的。
“那你早去早回。”
“就这几步路,我赶着马车过去,宵禁前肯定就回来了。”
“路上当心着些,听闻朝中近日正在调兵遣将,你若是在路上遇着那些军士,可要避让着些。”
“你且放心吧。”
“”
说着,林五郎便牵着自家马车出了院子,又折回去将院门关上,叮嘱大娘安心在家里呆着,无事便莫要出门去了,这才赶了马车,出了他家门前那条小街,不急不缓往那兴化坊的南北杂货去了。
农历七月份的长安城,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路上的牛马行人也都被天上的大太阳晒得蔫蔫的,偶有那性情急躁的,稍有刮擦便要大声争执起来。
林五郎只管专心赶路,待去到南北杂货铺子里,在二楼找到正与四娘说话的许二郎,将那两封信件交到他们手里,几口灌下去一碗清水,转身便要走了。
四娘连忙叫住他,道是今日城外运来几车寒瓜,乃是一户农家在一片新开荒的坡地上种出来,个头不大,瓜肉却甚是酥脆,叫他与大娘带几个回去。
“你阿姊近日正在吃药调养,食不得寒瓜,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便不要了。”林五郎摆摆手,便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