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空间里不仅有腌制好的咸菜,连种子也有,那种大棵的能长到将近一米高的荠菜品种,在这个时代可是没有。
这些种子,从前原本是替一些偏远山区的老乡买的,有时候他去那些偏僻地方收货,一些老乡就会问他有没有的种子卖,他说没有,对方就会显得有些失望,于是后来他便在空间里备了些,横竖这点东西也不占什么地方。
好东西是多,奈何他却不敢轻易拿出来,尤其是那些很有可能会造成重大影响的农作物。有些人可能会以为,罗用如果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提高了粮食产量,改善了人民生活,李世民就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给他封个官爵什么的。
事实那就很难说,李世民这个人的心思,罗用现在反正是猜不透的。
但就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来说。民间里突然出现一个声望比他们还要高的,比他们更受万民拥戴的,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中华几千年,多少灿烂文化,为何最终却在一后来的那场工业革命中,走到了西方社会的后头。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在意,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他们都宁愿社会不要进步甚至是退步,也坚决要维护自己的统治。
作为一个羽翼未丰的升斗小民,罗用很能知道自己的斤两。
在农业上做出再大贡献又如何,若是有人容不得他,就算明面上不好动手,暗地里抹了便是,到时候他们尽可以说,天上的玉皇大帝见这罗棺材板儿种地种得好,便招他到天上种仙草去了,怕是很多百姓都要相信。
再过个一二十年,这世间说不定又要多出几间庙宇,那里头供奉着的,便是他罗三郎了。
从小就见识过社会黑暗面的罗用,于这世间总是比别人要多一些戒备。
也许当今天子也能有容人之量,在罗用为社会做出许多贡献之后,说不定真能给他封个官爵给他当当,当朝百官说不定也会对他很友好,这种事谁知道。反正罗用是不会把自身的安全寄托在别人的宽容善良上。
眼前,里正将那张记录着各家各户领走的猪崽数量、并且已经给他们画过押的纸张递到罗用面前:“三郎你看看,若是无误,你便画押吧。”
“好。”刚刚分猪崽和做记录的时候,罗用也都是看着的,这时候他便也用再多看,直接在上面画押便是。
“如此,一年过后,我便等着和各位分猪肉了。”画押过后,罗用拱手对在场村人说道。
在场众村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显然也是很高兴,养这一头猪,既能得猪肉又能得肥料,主要是什么本钱都不需要,养猪用的猪草细糠麦皮之类,农家人得来也是容易,只是煮猪食要费些功夫,那也不碍什么,毕竟他们村也不跟西坡村似的,家家户户除了种地还有豆腐生意做。
“不若三郎你再行一善,帮我们把这些猪劁了吧。”再次有人笑着说道。
这些猪崽拿过来的时候,罗用却并没有事先把它们劁了,上赶着不是买卖,这些人愿意劁就劁,不愿意他也不勉强,横竖将来也会有对比,叫他们亲眼看看也好。
“劁猪这事,便交给我徒弟刘活了,他现在的技术可是比我还要好,若搁在平日,劁一头猪也要收两文钱,今日是他头一回在你们村亮手艺,我便不叫他收钱了。”
罗用顺手就帮刘活做了个广告,现在这方圆百里不少人都知道他罗三郎会劁猪,却并不知道刘活,刘活将来想要打开市场,想必也没那么容易,逮着机会,自然就要给他做做广告。
“如此,便有劳刘郎君,便从我这两头开始吧。”里正率先说道。
他虽身为里正,家中却也算不得十分富裕,又因儿孙众多,吃饭穿衣都是负担,还有那每年的赋税徭役,日子也过得不轻松。
于是这回罗三郎提出这个合作养猪的事情,他便也参加了,原本以他家这么充足的人手,多养几头也是不怕的,只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知晓那罗三郎也是家资不丰,这一次往他们村撒了这十几头猪崽,怕是连底子都要掏空了。
有里正站出来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村人见那刘活的手艺确实也是不错,于是便也放心把各自分到的猪崽交由他劁。
一时间猪嚎声不绝于耳,众村人却只笑嘻嘻看着热闹,劁猪一事他们早就有所耳闻,刚听到的时候还有几分震惊,如今早过了那股劲儿,这会儿一个个的心里头尽想着,这劁过的猪更能长膘啊,等到明年杀了大肥猪,他们家能得多少肥猪肉。
那刘活的手艺现在着实是练出来了,劁猪不见血,比罗用确实是要强出几分,也是他自己肯琢磨肯花心思,不像罗用提刀就割。
劁完了猪,今天这事就算完了,罗用师徒二人也该回去了,临行前,罗用又对小河村村人道:“你们这猪粪若是有多,可以担去西坡村,一担猪粪能换半担豆渣。”
“哎呦,哪里还能有多,没多没多。”村人纷纷表示他们自家也有老多田地等着下肥呢。
如此,合作养猪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又两日,罗用的几个弟子簇拥着一个衡姓弟子来找他,说那弟子做了一个很好用的工具要交给罗用。
罗用拿过那东西一看了看,见是一个圆形木桶,桶上有个方形盒子,旁边有个把手,握着把手摇了两圈,被安装在桶内的一个竹制打蛋器便飞快旋转起来。
“此物甚好。”罗用很高兴。
“师父喜爱便好。”那衡姓弟子作揖道。
这人名叫衡玉,罗用有印象,主要是他的年纪是所有弟子里面最大的那一个,都有五十多了,他家大孙子比罗用都要大上两岁。
这衡玉会做木工,他家两个儿子都会做木工,家里日子过得也还可以,先前之所以跟人一起去太原城给人盘炕,也是为了改善生活,倒不是因为活不下去,后来又随许二郎等人一同来了西坡村,正式成为罗用弟子中的一员。
因他自己便有手艺,家中也有生计,不像其他弟子那样常常要到西坡村来背豆腐腐乳出去卖,所以后来那些日子里,罗用也不是很经常看到他。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有这份心,得知罗家在蛋糕的时候,要花费许多气力打发鸡蛋,便给他做了这样一个打蛋桶过来。
这东西着实是做得不错,在木桶边缘那里,固定这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罗用估摸着里面应该会有大小齿轮之类的东西,不然不可能达到变速效果,刚刚他就是轻轻摇动了两圈,那桶里的打蛋器甩得都要飞起来了。
在如今这有限的生产条件下,齿轮这玩意儿也只能全凭手工制作,那可是精细活儿,而且用的木材若是不好,也很容易被磨损,所以这个打蛋桶,无论是在制作上还是用料上,想必都是下了很多成本的。
“你本就是身怀技艺之人,学了那盘火炕的手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又何须花费如此多的心力为我制作此物”罗用感叹道。
“师父此言差矣。若是没有师父此番作为,我离石县的儿郎如何能从太原城挣来恁多的钱粮。早春的时候那赵大郎在县中卖驴,很多百姓因此买得了价钱实惠的好驴子,第二次他再过来,又以不错的价格,从这方圆百里收走了村人家中多余的粮食。”
“我观今春以来,离石县中常有贵人前来。正是因为有了师父你,我们离石县这一潭死水,才有了生机。”
衡玉言辞恳切,罗用却被他夸得老脸发红。
不管怎么说,能得到这个好用的打蛋器,他实在很高兴,于是当即便打发一桶蛋液,蒸了一锅鸡蛋糕和一众弟子分食,虽然少了枣泥豆沙,滋味也是不错,主要这回这鸡蛋糕做得轻松啊,身体轻松了,心情自然也是格外地好。
第二日一早,罗用到那边院子里去找衡玉,见他还未回县城,便将自己昨晚画出来的一张图纸交到他手上。
“这图纸你拿去好生琢磨,若真叫你做出来了,此物便取名为衡公车,如何”
“弟子愧不敢当”衡玉这时候正看那张图纸看得入迷,一听罗用这个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忙作揖推辞。
“有何不敢当,既是你做出来的东西,自然可以用你的名字命名,想那谢公屐,不过小小一木屐,也能得许多人追捧喜爱,你若能做出这车子,理当名传千古才是。”罗用知道这时候的人非常看重名声,尤其是名传千古这种事,更是做梦都想,有一些家族,为了一项技术,一个名节,甚至不惜全族性命。
迂腐吗未必。
或许应该说这时候的人看得更加清楚才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古往今来多少人才,其中又有几人能在这一片天地间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为世人所铭记。
“此图为师父所绘,自当应用师父之名。”衡玉这时候已是激动得老脸涨红,口中却依旧推辞,腰也弯得更低。
“我不欲变成车子被他人骑坐。”罗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若也是不愿,那便另外给它取个名字便是。”
“”被人骑衡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哈哈哈”罗用兀自笑得高兴。背着手,带着满面笑容,出了这个院子。
昨日他见了那衡玉做出来的那个手摇打蛋器,不止怎的,便想起前世的自行车来了,于是昨晚他就在空间里翻了翻,果然被他从一本书上翻到了自行车的图片,于是就依样画葫芦,整了一张自行车图纸出来。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大唐人民骑着自行车满天底下乱跑的情景了。
许是儿时的经历让罗用变得悲观,每走出去一步,他都会做好迎接厄运的准备。
然后,小心谨慎,不敢掉以轻心,不敢轻易将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却并不是说,他这辈子就会紧紧捂住那一空间的东西,一样都不敢拿出来。
男子汉顶天立地,有些事情他既然想做,那便做了,纵使会有什么风险,他也受着。
来到这个时代越久,罗用就越是觉得,这里的人实在是花费了太多世间和精力在走路这件事情上面。给交通工具升升级什么的,实在是很有必要。
就像是罗用这几天去过的小河村,走路差不多要三个小时,若是换了直行车,自少应该能节约一半的世间才对。
在罗用的印象中,自行车和土路也是比较好搭配的,在二十世纪十年代的,很多农村都还没有水泥路,骑着上一辆自行车,行驶在乡间土路上,照样也是跑得飞快。
全世界都必须承认,自行车是一项伟大的发明。
从肩挑手推,到用双脚蹬踩,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作为直立行走的哺乳类动物,人类的双腿从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锻炼,比起胳膊自然更加有力。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现在就是要将这一项伟大的发明带到一千多年以前的大唐朝,让那些穿深衣的穿长袍的穿短褐的穿胡服的穿羊皮袄子的,通通体验一把自行车的神奇和便利。
第34章 福窝
六月中旬,先前和罗用谈过一笔腐乳买卖的郭安郭十五郎,总算是赶着他的那一辆马车姗姗来迟。
在他的马车后头,还坠着另外几辆马车,那些马车有的奢华有的简朴,只那拉车的马匹,却无一例外,都是上等的好马。
原本约好三四月便来取货,结果却拖到了现在,也非是郭安故意,只是他早前在长安城中结交的几位好友突然来访,说是找他一同出去游春,结果这一游,便游了两三个月。
郭安出门在外,仆从杜义山也被他带在身边,郭家其他人并没有来过西坡村,原以为他们最多出游个把月就该回去了,所以也没有另派人过来西坡村,这一拖,倒是托得有些久了。
“你们快些走吧,我与那罗三郎之约,已是晚了数月。”郭安的车子在前面走着走着,回头一看,那些人又没跟上了,当即便让杜义山停下马车,回头无奈冲他们喊道,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地,都不知道耽搁了多少时间。
“十五,非是我们有意拖延,只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兄弟几个这一身骨头架子都要被颠散了,歇一会儿再走吧。”他那几个友人纷纷要求休息。
这时代的马车虽也有减震装置,但到底还是木头轮子,慢慢走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这马匹一跑起来,车中便是颠簸得厉害,短途还好,忍忍便过去了,长途着实是受罪。
奈何就算是受罪,这些人也还是要往外跑,你说待在长安城多好,富宿繁华,在眼下这个年代,全世界再也没有比长安城更好的地方了。
“我便说叫你们在离石县城中等一等,偏又不肯。”郭安对这几个家伙也是有些无奈。
“我等先前就听人说过这离石县的名头,长安城那马记商行便有卖那种名叫腐乳之物,只可惜数量不多,我几个去得晚了,终是没买着,听闻那做腐乳的罗三郎便在那西坡村,怎能不去看看”这些人离开长安城也有些日子了,关于那羊绒袜子的事情,倒是还没能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