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也知风险极大,自然应是,这时,她又问起另一件事来,“爹爹,宫中曾有昭文馆的,后来怎么起了火?”
秦璋沉思一瞬:“那应是贞元七年之事了吧?”
秦缨点头,秦璋便回忆道:“贞元七年年末之事,我记得,那年冬天也下了几场大雪,说是哪个小太监不小心把帘子点着了,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烧成一片残垣断壁,这才有了如今的御药院,可是宫里的太监对你说起此事了?”
秦缨应是,又道:“这火并无古怪?”
秦璋有些不解,“未听说什么古怪,此事与你母亲的事也无关系吧?”
秦缨忙摇头,“女儿随便问问。”
秦璋叹了口气,“这担子太重,自是容易草木皆兵的,你万万不可着急。”
秦缨郑重应下,又与秦璋说了会儿话,方才回清梧院歇下。
翌日清晨,秦缨起身用过早膳,正与秦璋一起查问城外施粥之事,门房小厮却快步跑了进来,“侯爷,县主,刚才长清侯府的人来了,说是要将此物交给县主。”
秦缨一愕,便见小厮拿着个锦盒上前来,他又道:“长清侯府的人说是崔世子昨日答应您的,世子绝无食言,小人听闻便接了。”
秦缨心底有了预感,待打开锦盒一看,果真见里头装着个药包与一张医方。
秦璋见状问:“是给爹爹的?”
秦缨颔首,“正是昨日在宫门碰见,我说是为了您求药,他便说他府中有位神医,我已婉拒了,却不想还是送来了……”
秦璋哼道:“无事献殷勤!收走收走。”
秦璋有药用着,自不会再用崔慕之所送,秦缨也哭笑不得,待秦广将锦盒收走,又与秦璋继续问城外施粥之事。
待安排完施粥,秦缨又问:“城外施药可还在继续?”
秦广道:“已经停了,所有患病都去找城西大营了,那里已安置了太医院的大夫,还可支应,不过也不知能支应多久,如今城内已开始缺药材了,毒膏之祸未过,伤寒又流行起来,再加上要防范时疫,世家大族囤积药材,平头小民也要抢些药材备着,如此,那些常用的药材竟被买空,好些药铺也坐地起价。”
秦缨蹙眉,“官府可出面了?”
秦广道:“已开始张贴告示干预了。”
秦缨这才放下心来。
忙活半日,第二日一早,秦缨才又往金吾卫衙门去,她前脚一走,后脚秦璋便问:“又往北去了?”
秦广笑着应是,秦璋瞥他一眼,“如今金吾卫在办什么差事?”
秦广道:“死了个灾民,我听沈珞说,年前县主还去义庄帮忙看了看尸体,后来这案子便交给金吾卫去查办了——”
秦璋似松了口气,“若为了差事,便也罢了。”
秦广道:“您不喜欢那位小谢大人?”
秦璋哼道:“他是谢正则教导出来的,此前那些名声,你又不是不知?”
秦广便道:“那与崔世子相比——”
“那自然是崔慕之更可恨!”
秦璋话音落定,又蹙眉道:“怎么就没有其他好的人选了?”
秦广失笑,“再好的人选也得县主喜欢呀。”
秦璋顿时语塞,本还沉静的面容生出了几分愁苦来,“这可怎么是好呢?”
……
距离前次见面已过三日,秦缨料想着,侯波的案子应多少有了进展,但马车刚转入衙门前的长街,却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领头之人正是谢星阑。
白鸳掀帘看到,连忙喊:“县主——”
秦缨随她看去,也是一愣,这时谢星阑看到沈珞,连忙勒马,又吩咐谢坚,“你们先带人去——”
谢坚应是,带着人先行,与马车擦肩而过时,对着车窗拱了拱手。
等谢星阑催马靠近,秦缨忙问:“这是要做什么?”
谢星阑道:“找到了江原在东市常去的两处书局与茶肆,这几处地方的伙计都记得江原在那里与人私见,据他们形容,应该都是同一人。”
秦缨面色微紧,“是那内奸?那侯波的去处呢?”
谢星阑道:“侯波去过长宁坊、长明坊两地,其他地方还在排查,我们已查了二十五到二十七之间出城的车马与货箱,但因二十六那日相国寺有法会,京城一小半世家贵族都去赶法会了,这些人车马宽大,多有暗箱,再加上各处商行运送货物的箱笼,目标极多,如今已分派人马去查证,还要几日才能锁定嫌疑之人,再加上那忤逆童谣尚无来源,便只能紧着线索明确的案子查。”
秦缨明白,只提醒道:“童谣的源头,若真是人为,那满朝上下,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选,前日我与爹爹说起此事,他也如此看。”
谢星阑眼瞳微缩,“你是说……”
街上虽无人,但二人心意相通,并无需明言,谢星阑点了点头,“好,我会派人留意,这两日若真查到证据,命人给你送消息。”
秦缨点头,不耽误他功夫,“你快去吧。”
谢星阑深深看她两眼,这才扬鞭而去。
白鸳在旁无奈道:“这可真是,刚好撞上,话都没法好好说……”
秦缨失笑,“公务要紧。”
白鸳看了看天色,“时辰还早,那县主,咱们回府吗?”
秦缨定了定神,“去百草街。”
多日未见陆柔嘉,如今城内药材紧缺,而此前陆氏为了施药贴进去不少,秦缨不免有些担心陆氏的医馆有无影响。
马车一路朝南去,等到了百草街已是午时前后。
秦缨刚下马车,红袖便从内迎了出来,“县主来了!”
秦缨莞尔,“柔嘉可在?”
红袖应在,又意味深长道:“杜公子刚走。”
秦缨眉头挑起,等进了后院,便见陆柔嘉正在药架之前晒药,见她来了,顿露欢喜之色,谁知秦缨开门见山问:“杜子勤刚走?”
红袖站在廊下掩唇笑,陆柔嘉嗔瞪了她一眼,“就你乱说。”
言毕拉着秦缨入屋,谨慎地道:“他说他大哥的毒瘾除的慢,问我有没有法子……”
秦缨眨眨眼,“他们不会去戒毒院看?汪太医必定又有新方了,去请汪太医问脉,然后再抄个方子不就好了?”
秦缨哼道:“我看他是登徒子之心!”
陆柔嘉面颊飞上一抹红云,替杜子勤解释,“没有没有,他未敢冒犯我的,替他大哥问病情是真,还有一事,便是想要我去他们府上的春日宴。”
秦缨轻“咦”道:“可是十六那日?”
陆柔嘉点头,抿笑道:“我本不愿去的,但他说你也同去,我这才答允。”
秦缨危险地眯起眸子,“他可曾说请你去做什么?”
陆柔嘉迟疑道:“就说是行宴小聚,难道不是?”
秦缨点点头,“她母亲请我去的时候,也是如此说的,也罢,既然已经答应,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柔嘉叹了口气,“说起他母亲,我倒是有些忌惮,因他提过,说她母亲不愿她哥哥跟去军中,想让定北侯栽培他,我便想着,那必定是个把出身地位看的极重之人,但他给我再三保证,说他们府上最敬重的便是行医之人,绝不会轻慢我。”
秦缨想了起来,“对,他前次在你这里提过,说他祖父被一位神医救过性命。”
说至此,秦缨认真道:“若是如此,那倒是极好,但也不能只听他说,到时候咱们去看看他们府上是何情形,便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陆柔嘉点头应好,秦缨这时问起了城中缺药之事,听她担心自家医馆,陆柔嘉笑道:“不碍事的,我们本也不是卖药为生,如今过了年,天气不比年前严寒,我相信再过个十天半月,天暖雪化,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这场雪十月初开始积,至今也未化完过,秦缨唏嘘道:“那这是再好不过了,这几日我也未去戒毒院,想来还算顺遂?”
陆柔嘉应是,又道:“城外也日渐好转了,百姓们都在夸赞五殿下贤德。”
秦缨微讶,她们前次去道观,并未在城外停留,倒不知此事。
陆柔嘉道:“五殿下年前去督工,百姓们看在眼底,再加上……再加上有人故意引导,这赞扬之声便出来了,我是听父亲说的,他年后去营中看过几个危重的病患,在那里待了两日,那里的神策军兵将,‘五殿下’三字不离口。”
秦缨明白过来,然而不知怎么,心底愈发生出了几分不安之感,坊间有童谣大逆不道,言荧惑守心,贞元帝不仁,但这城外,又有人在替李玥攒民心,这一来一回,似有无形的暗流涌动角力,令她不得不往夺嫡之上猜测。
在医馆待至傍晚时分回府,第二日清晨,秦缨又入宫求药。
刚入内宫,秦缨先看到几个小太监抱着明黄帷帐往东行,而更远处,还有内侍推着几辆放满了杂物的木轮车。
离得太远,秦缨未看清是何物,待到了御药院见到长祥,方才问起此事。
长祥笑道:“是要翻修太庙的祈宸宫,祭天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就在下个月十九,眼看着就还有四十几天了,宫里自是忙得很,陛下把此事交给了五殿下,您看到的那些宫人,除了内府各处的杂役,便是景明宫的。”
秦缨微讶,“此事竟交与五殿下?”
长祥笑眯眯道:“自然还有工部其他人在旁辅助,不然哪里能放心?事关国运,可不能大意。”
秦缨便道:“那二殿下在做什么?”
长祥想了想,“二殿下似在崇文馆进学吧。”
秦缨不再多问,只等制药,长祥等在旁作陪,老神在在的,某一刻,秦缨又看向煎药之地,“公主殿下近日可好了?”
长祥摇头,“长信宫过来传话,说不必送药了。”
秦缨挑眉,“停药了?那岂非是大好了?”
长祥眸色微深,但见秦缨满眸关切,便还是道:“长信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再不济,煎药之地总是有的,宫里的药多为调理,若是外面的药,长信宫从来都是自己煎煮,这一点,不管是御药院还是太医院,皆是心照不宣。”
宫中规矩分明,主子们进药亦需各处记载,便是宫外献药,亦要御药院查看无误才敢用,否则便是有违宫规,易被追责。
秦缨蹙眉道:“那便是说,陛下也十分清楚?”
长祥颔首,“不错,自是默许的。”
秦缨皱了皱眉,再想到崔慕之所言,便也明白崔氏是在偷偷献药,如此以来,她便更想不通,宫内宫外的神医都看遍,却仍治不好永宁?
一念未落,长祥忽然向她身侧看去,“拜见三殿下。”
秦缨心头一凛,转身看去,果然见是李琰进了御药院门口,他站在栏杆外,已不知来了多久,此刻他上前道:“母妃这两日夜里不宁,去煮些安神汤来——”
长祥道:“这点小事,怎劳烦殿下亲自过来?”
长祥说着话却不耽误脚步,立刻入药房吩咐,这时李琰走到廊下,在秦缨身边站定,语声极轻微地道:“想知道永宁用了外头什么药,我有办法。”
第219章 上元
秦缨眉头皱起, 关心永宁是一回事,私下打探永宁用了什么药,便又是另一回事, 她费解地看向李琰,“殿下此为何意?”
李琰道:“你不是想知道永宁患了何种弱疾吗?”
秦缨喉头一堵, 看了远处药房一眼,低声道:“我是觉奇怪,但这是在宫里, 公主身份尊贵,又有陛下默许, 陛下和德妃总不会对她不利。”
李琰敛眸, “若按寻常人伦看, 亲生的父亲母亲, 自不会对女儿不好,可若是放在这宫里,便一切都无法按礼法人伦来算了。”
他抿了抿唇, “经历过停云阁的事,县主还不够明白吗?”
秦缨心弦揪紧,侧眸看了看他, 便见他仍然是那副沉静无争的样子, 秦缨道:“三殿下如此,也只是因为怜惜永宁公主?”
李琰唇边沁起两分讥诮, “算是吧,但更要紧的, 也是为了我自己与母妃。”
秦缨迷惑不解, 李琰却将眸子垂得更低,离得这样近, 秦缨也难窥见他眼中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