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阑握紧身侧剑柄,眉眼冷峻道:“崔氏无德,郑氏不仁,皆非上选。”
谢坚一愕,“但只有这两个选择啊。”
谢星阑加快步伐,谢坚左右看了看,也不敢多议论此事。
出宫后,谢星阑先回衙门,又带队直奔城外,查问至黄昏时分才回城,谢坚跟在侧,看了一眼天色道:“公子,咱们待会儿去侯府吗?”
谢星阑凝眸道:“如此不是个办法。”
谢坚道:“是呀,小人就说嘛!”
话音刚落,谢星阑扬鞭催马,“再去一次宣平郡王府。”
……
夜幕初临时,临川侯府的大门又一次被敲响。
门扇微开,小厮一看门外来人,歉笑道:“李姑娘,您又来了。”
李芳蕤牵唇,“是啊,我来第三回 了。”
小厮赔礼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县主今日还未好,还是见不了客,您……”
李芳蕤眨了眨眼,和气道:“没事,我知道见不着缨缨,不过呢,我这几日有些闺房私话想告诉她,我想着,她不过是养病,总不能一点儿外事都没精力知道吧,所以,我写了一封信交给她,你可能帮忙转交过去?”
小厮未想到会有这般请求,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李芳蕤又道:“没事,我在此等着,你去问问你家侯爷,看他允不允——”
小厮松了口气,将门一关便往内院跑。
大门外,李芳蕤看着角落里的谢星阑,问:“真的不需要我再写点儿关于你的话?”
谢星阑面不改色道:“不必。”
李芳蕤上下打量他片刻,笑着道:“谢大人,你这样不声不响的,是不成的呀,有心意便要主动些,你不说,别人又怎会知道你如何想?你说这京城中王侯公子那么多,万一被别人抢先,你可要怎么好?”
见他还是一副不露声色的深沉模样,李芳蕤顿时想到了方君然那副老成作态,撇嘴道:“你们这些大男人,有时候真是连姑娘都不及。”
谢星阑径直道:“今日早朝看到方大人,他伤势似乎痊愈了。”
李芳蕤轻哼,“有我……有我们府上照料,自会痊愈。”
她语气中透着得意,面上更是春风在沐,谢星阑猜到她多半已经得偿所愿,倒也有些佩服她这烈火般的性子。
侯府内,小厮到了秦璋院外,一番禀告后,秦广神色凝重地进经室,“侯爷,是郡王府的李姑娘,说有些闺房私话要告诉县主,见不到面,便写了信,让门房递给县主,侯爷,可要送吗?”
秦璋默然未语,秦广道:“都五日了,县主没一点儿服软的迹象,也不耍脾气,对去送膳食的下人也十分和气,也未吵着要见您。”
秦璋眉头拧着,“她是铁了心了。”
叹了口气,他幽幽道:“她如今确是聪明,可我这做爹爹的,哪里想过让她去立身扬名,去锄奸惩恶呢?我只愿她无忧无虑,一辈子欢喜安乐,告诉她,然后让她也深陷无望苦痛,这便合她心意了?她若真闯出什么祸事,我哪有颜面去见她母亲?”
秦广沉吟片刻:“但侯爷,您可想过,咱们都老了,终究有一日再没法子护县主无忧无虑,这些年,您一直担惊受怕,总算熬到县主长大了,县主那日所言,小人也听在心里,她说无论怎样,也想替您分担,小人相信她不是随便说说。”
微微一顿,秦广道:“更要紧的,是小人知道,您无论如何是不甘心的,这么多年了,难道真等到了黄泉之下,见到了公主再去问她吗?”
秦璋苦涩道:“我对不起阿瑶和珂儿。”
秦广叹着气摇头,“这是公主的遗愿,您已经足够忍耐了,从前觉得无望,小人也不愿您生妄念,但如今,小人觉得,因为咱们县主,或许、或许有那么一线机会呢?”
秦璋出神起来,片刻问:“她院里,当真一丝异样也无?”
秦广失笑,“底下人每日报几次信呢,说是县主昨天晚上,又放了一只天灯,看起来心境不错,有个护卫说听到咱们府外西北方向有人在奏乐,不过并非丝竹琴箫之音,听着好像……像是哪家在祭祀酬神……”
一听秦缨还在放灯,秦缨神色更是复杂,他轻喃道:“祭祀酬神……或许,我也该去问问阿瑶的意思吗?”
他沉沉摇头,“罢了,把李家那孩子的信送过去吧。”
秦广应是,出门吩咐,门房小厮一听,忙往府门处跑去,待门扇开了条缝隙,喜道:“李姑娘久等了,我们侯爷准了,您把信给小人吧。”
李芳蕤心气大松,“那你可要好好交给你家县主,不能偷看哦。”
小厮苦笑起来,“小人哪敢呀。”
李芳蕤笑着交出信,待门扇合上,又看向谢星阑,“如何?可放心了?”
谢星阑点头,李芳蕤纳闷道:“这养病养得好生奇怪,哪能一点儿都不见客呢,这都好几日了,罢了,明日我再来,只要能送信,我确有好多话想给缨缨说呢……”
她预备回府,却见谢星阑不动,“怎么,你要在此等着?”
谢星阑摇头,快步下石阶上马,“你尽快回府吧。”
谢坚“阿嚏”一声,吸了吸鼻子道:“李姑娘先走便是,我们公子还要要事……”
李芳蕤狐疑看着二人,只以为他们还有公务,自是先走一步。
……
“小姐,您看这是什么!”
白鸳从门外急奔进来,“李姑娘送信进来了!”
天刚黑下来不久,秦缨正在看一本论香杂记,闻言赫然抬眸,“芳蕤的信?谁送来的?”
“李嬷嬷送来的,说是侯爷准许的。”
秦缨瞳底大亮,忙接过信封拆开火漆,白鸳在旁道:“侯爷准送信了,这是不是说,他快要消气了——”
秦缨摇头未语,目光只落在信笺纸上。
白鸳便好奇问:“李姑娘怎会送信?她说了什么?”
秦缨边看边道:“她说她来了三回,次次都不让进门,问我病得是否严重,担心我出事,又说——”
秦缨眼底微亮,“又说方大人与她互表心意了!”
白鸳惊喜道:“哇,那李姑娘岂非要开心坏啦?方大人是怎么动心的?”
秦缨细细看起来,越看笑意越深,“是,她很高兴,字里行间都是满足,说日日去照顾方大人,方大人起初一本正经,后来她忽然不去了,又装病,反让方大人担心起来,隔了两日再去方府,方大人就变了——”
白鸳激动道:“李姑娘真是会拿捏人心呀!”
秦缨又道:“她说她本是打算派郡王府的人去接方大人的父亲入京,但方大人觉得太麻烦她们,已自己派人南下,走陆路加水路,正月下旬方老爷便可回京。”
白鸳眼瞳大睁,“接方老爷回京?这是要定亲了?”
秦缨笑道:“她说早前和韦家说亲时,她的嫁妆是备好的,逃婚之事后,京城世家间对她多有非议,如今她心意已决,她母亲便找人合二人八字,算是最后一关吧,这一算,发现二人果然是金玉良缘,只是,看婚期时,发现明岁只有一个大吉之日——”
秦缨眉头一挑,“二月初五。”
白鸳也惊讶道:“那岂不是还有四十天?会否太快了?”
秦缨摇头,“还未定呢,郡王府也觉得快……”很快,她又笑起来,“不过我看她是不嫌快的,她只嫌方大人古板,总以不合礼数堵她。”
白鸳笑道:“李姑娘这样的性子,只要她想,什么事她都做得成!她十月回京,如今也才两个多月吧,实是雷厉风行,不过方大人是她自己选定的,总比父母选好后,再面都不见,等个两三月直接嫁人来的强——”
秦缨也颇为感叹,原文中她未曾逃婚,嫁入韦家后,平白受了多年之气,后来鼓起勇气和离时,已是身心俱伤,为了和离,还不顾一切将韦家公子绑在城墙上闹至天翻地覆,所幸,如今再不会重蹈覆辙,也无人再将她逼到那般境地。
秦缨为李芳蕤高兴,可这时,她脑海中竟又浮起了李芳蕤在江州求到的签文,彼时她自己的签文说她们归程不顺,后来碰到水匪,果然应验,而李芳蕤的签文,却是在说她情路坎坷……
秦缨深吸口气,忙将此念挥出脑海,又接着往下看,这一看,她顿时呆了住。
白鸳还等着她往下说,却见她倏地愣住,便问:“怎么了?”
秦缨迟疑一瞬,也不瞒白鸳,“她说,是谢星阑找到她,她才知晓我病了,今日送信,也是谢星阑让她试试此法——”
白鸳喜上眉梢,“竟是谢大人想的法子!奴婢就说,怎么李姑娘给咱们送起信来!定是谢大人怕您闷坏了,又想看看侯爷对您有多严苛!”
她又急急道:“那谢大人让李姑娘带话了吗?”
秦缨摇头,“没有,只说让她多与我说些外头之事,芳蕤便说城南设营已建好大半,又说陛下起了立储之意,还说陛下这几日身体不适,童谣许是从宾州传来的——”
白鸳顿时失望起来,“啊,怎么谢大人没别的话对您说啊!这些有什么好在信里说的?”
秦缨自然想知道这几日京城中有何事端,但听白鸳这般说,心底也滑过了一分寞然,但就在此时,熟悉的埙音又遥遥响了起来……
秦缨倏地坐直身子看向窗外,白鸳也激动道:“是谢大人!”
秦缨怔了怔,笑意从唇角蔓延开来。
她将李芳蕤的信收好,披着斗篷走出了门,白日是个晴天,此刻夜空中一弯冷月高悬,雪光与月华交映,幽幽的曲律之中,秦缨的心却怎样也静不下来。
她不时朝高墙外看一眼,等了片刻,方才与白鸳一同放天灯。
看灯纸上白花花的,白鸳问:“您今日不画谢大人啦?”
秦缨撇唇,“不画,就这样吧。”
天灯升空,没多时短乐响起,心知谢星阑要走,她竟生出几分未尽之感,转身看向院门时,这颗任凭秦璋处置的心,竟有些按耐不住了。
翌日傍晚,李芳蕤又有一封信送进来,秦缨得了趣味,又看她在信中念叨,说方君然如何如何不解风情,又说宣平郡王还未打定主意接受这么个寒门子弟做女婿,看李芳蕤一时甜蜜欢欣,一时发愁抱怨,秦缨叹笑不已。
待夜里,果真又等来埙乐,谢星阑翻来覆去便是这么几首曲子,而那首尚不知名字的缠绵古曲总是吹得最多,听着听着,秦缨忽然发觉谢星阑在哄她,那首曲子根本不算长,来来回回皆是同样曲律,她不禁暗道古怪。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白鸳眼巴巴地望着院门,祈祷着秦璋早些消气,而眼看着一日日毫无动静,秦缨心底担忧也愈发沉重,如此,白日里再难得闲适,到了夜里,反是那首凝心静气的曲子最为悦耳。
秦缨默默一算,谢星阑竟已连着来了七日。
至二十九,府外已能听到零星炮竹声,但府里却甚是安静,秦缨在房内枯坐一早上,最终打定主意,待安生过了年三十,务必要行个变通之法。
正想着,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响动。
白鸳起身去看,很快道:“县主,秦管家来了!”
秦缨忙朝外走,一出门,果然看见秦广笑盈盈地进了院子,紧闭多日的院门,也在此时大开,秦缨呼吸轻屏,“广叔,这是——”
秦广温声道:“这几日苦了县主了,侯爷说,让小人来打开院门,县主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他不会阻拦。”
白鸳欢呼一声,秦缨也有些激动,“那爹爹在哪里?我去见他。”
秦广叹息道:“侯爷刚才带着人出城去了,说要去祭拜公主殿下,等他回来了,自会好好与您说话,您也别气侯爷,侯爷这几日也不好受。”
秦缨哪里会气,只歉疚道:“爹爹是不是还在恼我?”
秦广失笑:“哪里的话,侯爷这几日早已不气了,只是要顺着您的心意,他也下了好一番决心——”
说至此,秦广迟疑片刻道:“您有所不知,当年公主殿下弥留之际,要侯爷发下毒誓,要让您平安喜乐地长大,这些年来,侯爷一直遵守誓言,无论您想做什么他都由着您,也无惧您在外有何声名,但此番,实在是往日任何事都难比的,眼看着明日便过大年了,他终是定了心思,但如此只怕有违公主遗命,这才等不及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