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微微仰倒在床头柜上,眼窝下面一片淡淡的青色,黝黑的眼睛直直望过来,疲惫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执着,毫无血色的薄唇抿了一下,喑哑的嗓音重复道,“我不要关门。”
继而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而且你做饭记得大点声。”
这个要求。
秦蒙的手从门把上滑落,一步步走回床边,关心地看着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把手伸了出来。
细长白皙的手指竖了起来两根,透着窗外洒进来的光,显得要透明了似的。
她声音轻柔,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道,“来,告诉我,这是几。”
呵。
陆子由眯着眼,回了两个字,“是你。”
“你这人怎么骂人呢,”秦蒙确定他脑子没什么问题了,怼人的功力半点不减甚至还有上升的趋势,气呼呼地转身就走了,“哼,国民平均素质水平就是被你拉下去的。”
门还是没被关上。
陆子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耳边是秦蒙在厨房翻箱倒柜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些小小的嘟囔,“这简直是贫民窟吧,你家到底有什么?挣来的钱都花在哪了?”
橱柜门关上的时候,发出来“砰”的声音。
他听着,望了望窗外的阳光,是想要的那份心安。
秦蒙就没这么悠闲。
她把这个厨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扒了个遍,别提食材了,就连一包面一粒米都没有,只有代餐粉,各种效用各种成分的代餐粉。
如果技术允许,他怕是要给身体里面安装一个太阳能。
没办法,她只能回家去拿点东西来,好在这边厨具是齐全的,不然还得楼下做了一碗一碗端上来。
她从冰箱里拿了点东西,又找塑料袋装了点大米,活脱脱一只小蚂蚁的样子。
出门的时候禁不住雷达缠闹,把它也一起带走了。
从出门到回来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她连外套都没穿,被楼道里的穿堂风吹得够呛,吸着鼻子回来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问门锁的密码。
她把东西放在地上,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掏掏裤兜,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也落在里面。
猪脑子。
她不好意思的按了两下门铃,本以为里面那位伤患会过段时间才能来开门。
并且会受到他无情的嘲讽。
但是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她诧异,入眼是陆子由面无表情的那张俊脸。
“你走得这么快?”
秦蒙弯下腰拿起东西,趔趄着进门,雷达也跟进来,熟门熟路的去客厅的地毯上玩。
把大包小包放在流理台上,她才发现,陆子由依旧站在玄关那里,双手搭在拐杖上,一只脚抬起来悬空,非常吃力的样子。
拿出一根白胖的萝卜,她一边洗一边问道,“你在那里站着做什么呢?快坐下啊。”
说完她就专心处理手中的东西。
“你怎么走了?”
水龙头涌出水流,哗啦啦的掩盖了陆子由沉沉的声音,秦蒙没听清楚,咬着嘴唇回过头去,大眼睛水雾蒙蒙,迷茫地问,“你说什么?”
陆子由叹了口气,摇摇头,拄着拐杖回到沙发上坐着。
雷达欢快地跳上来,很不解地望着他包着石膏的伤腿,呜咽着询问。
摸了摸它的头,陆子由把头仰在沙发的靠背上。
真是魔怔了。
刚才秦蒙吃去的时候,关门声把他吵醒,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他当时就拄着拐杖出门来,空荡荡的客厅里一个人没有。
她的外套和手机都在,分明是还会回来的样子。
可是陆子由很害怕。
门铃响起来的那一刻,他飞快的去开门。
没人能知道当时他心内的解脱,在看见秦蒙的一瞬间。
他侧头去观察厨房里忙碌的小女人,分明是紧身款式的肉粉色连衣裙,在她身上却还是宽松的,切菜时右肩有些倾斜,及肩的发被扎在脑后。
又瘦又傻。
陆子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眼光是不是出了问题。
考虑到已经是下午,秦蒙也没多做,炒了两个素菜,蒸了点米饭打发这一顿。
陆子由坐在那里悄无声息的吃着,镇痛剂的效用过去,他的眉头又皱起来。
有点可怜。
秦蒙很快吃饱,一只手撑着下巴,在脑海中做了个计划,“我下午去趟超市,买点猪骨给你炖汤喝吧。我记得老人们说,吃哪补哪,多喝点骨汤你就能好的快一点。”
“猪骨,”陆子由夹起一筷子萝卜拌在米饭里,“为什么能补我的腿。”
“因为你是猪。”
秦蒙端起吃空的盘子,恶狠狠地回击。
心里爽翻了天。
吃完饭,秦蒙拿出那袋药,回忆着程阁的嘱咐,辨认着每一盒的吃法。
正在认真功课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
她手忙脚乱拿过来一看,是叶不羞发来的语音通话。
想起自己今天放了人家鸽子,确实挺不好意思,她连忙接通了过来,手中拿着说明书继续钻研。
“秦蒙?”
“嗯,是我,”她掰开药板后面的锡纸,拿了两粒放在桌面上,又去开药膏,“今天实在不好意思了,改天我再请你吃饭吧,反正你以后也要在榆城发展,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正抓着雷达跳舞的陆子由听闻。
眼皮剧烈一跳。
他舔了下嘴唇,用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喊道,“秦蒙!”
“我要吃药!”
“腿痛死了。”
“我等不及了,我这一秒就要吃!”
☆、十八天
秦蒙万分尴尬的沉默了半刻,反倒是叶不羞安慰她,“那你就先忙吧。”
挂断视频之后,她哼哼唧唧走过来,抬起陆子由的右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疑惑道,“……你这伤的是里面啊,我哪知道药膏抹在哪里。”
嗯?陆子由坐起身子来,也瞅了瞅自己那条看起来完好的右腿。
“那就把小腿都抹了吧。”
“……”
秦蒙捏了捏眉头,“这又不是沐浴露,别开玩笑了,你感觉到哪里痛吗?“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陆子由伸出一只手,闭着眼像盲人点穴似的,一阵瞎按。
“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里吧。”
下五子棋呢你。
秦蒙叹气,不知道这个男人哪里偷来一阵孩子气,折腾起人来简直没有章法。
最后还是只能按着他瞎指的地方涂药膏。
挤出来的膏体是透明凝胶状的,她放在鼻尖闻了闻,倒是没有什么味道。
豆大的一颗在食指指尖,她轻轻按压在陆子由的小腿肌肤上,继而缓慢的打旋推开,轻声问道,“这样痛吗?”
陆子由失语。
反而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药膏,声音冷漠道,“我自己来。”
被推开的秦蒙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这位大爷了,她鼓着嘴巴用眼神斥责他,对方却从始至终没抬头给她一个眼神。
好像这个人就不存在似的。
臭脾气。
秦蒙瘪着嘴站起身子来,把散开的头发重新扎了扎紧,赌气似的给雷达带上牵引绳,“我去超市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她冷哼着走了。
陆子由终于松了口气。
半个身子瘫倒在柔软沙发里,整个人陷了进去,他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闪烁进的阳光,在玻璃茶几上汇合成半片光区。
回过神来,他头疼的看着自己某处。
艰难的走进了卧室的洗手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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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蒙牵着雷达走在菜市场里面。
她很喜欢这个地方,嘈杂热闹,毫无章法,但是又能循到生活的轨迹。买鱼的人家里住了大概几口人,买肉的人买了什么部位就知道他要哪种做法,买菜的人也是,你看他挑菜的劲头,就知道是不是常常做饭的人。
口气里环绕着一股不太有好的味道。
就是安宁的味道。
忽然脑海中就出现了陆子由的脸,苍白而无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她拍了拍额头,回神走到一个肉摊的前面。
“来啦,”老板娘是位很和善的女人,经常顺手塞一点内脏给她,一来二去也算是面熟,“今天买点什么?”
秦蒙伸出手,也不嫌脏,提起一块肉又放下去,挑挑拣拣。
“有猪骨吗?”她抬头问。
老板娘笑吟吟,弯着腰下去搬泡沫箱子,“巧了,今天真的有,肉带的不多,你要煲汤还是炖着吃?”
“煲汤,家里有人腿受伤了,给他补一补,”说罢,秦蒙又提起一块肉,“这块五花也帮我包起来吧。”
老板娘连声说好,称重装袋,递过去的时候才想起道,“诶,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交男朋友了?”
男朋友啊。
秦蒙脸红了一下,轻笑了一声,手机扫码付款道,“大概吧,还要等一等。”
等他先开口才行啊。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秦蒙也顾不得带雷达玩,直接上楼回家去了。
她下午已经问好了密码,这次熟门熟路的打开,客厅里却没有人,灯还开着。
把东西放下,她打开虚掩的卧室门看了一圈,依旧没有人,灯还是亮着的。
这人怎么太浪费了。
她听见卫生间传来一阵声音,压抑但琐碎的声音,还以为是陆子由腿疼,连忙冲过去敲门。
“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她,但是那阵细碎的声音继续响着,秦蒙不死心,继续敲,“回答我一下就好啦,你没事吧?”
“陆子由?”
“没事。”
只可惜,他回答的那一秒,秦蒙已经打开了门。
用一个成语形容她当时的心情,大概是……天地变色?
那人无辜脸色坐在马桶上,见她进来,罕见的变了脸色,苍白的脸浮上一丝潮红,额前的发微微出了点汗水,黏在皮肤上。
他没穿裤子,他的手……
秦蒙脑子像是被雷击了一样,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脚上长了钉子似的。
“你……先出去?”
最后是陆子由先开的口,语气小心翼翼,这声询问就好像在说——当然你不想出去也可以。
“啊————”
陆子由从旁边拽过一条浴巾,该在腿上,拽了两条卫生纸塞在耳朵里面。
幸亏这房子隔音好,不然就得被投诉。
秦蒙跺着脚跑出去,再也没了声响。
陆子由慢条斯理的借力拐杖站了起来,伸手整理好衣裤,在水龙头那里洗了两遍手。
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弯着嘴角笑起来,眼底都是光。
“早晚是你的,怕些什么。”
他收拾好一切去客厅的时候,没发现人影,才有些慌了,生怕真的把小女人吓走,自己这个病号就抓瞎了。
雷达跳过来转圈,他才定了心。
四处找着。
人是在餐台后面发现的,小小一个缩在角落,倚着橱柜的门,一张脸深深埋在双手中,嘴里念念有词,“惨了惨了,要长针眼的,全完了全完了。”
“不会的,那是迷信。”
平日觉得好听的声音,此刻响在头顶,如晴天霹雳,秦蒙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从指缝中往外看。
陆子由站在餐台的另一面,半个身子支在台面上,露出偷来看着她,一脸委屈模样。
“秦蒙,你要对我负责啊。”
啊。
负责?
秦蒙懵懂地把手放了下来,很不解地问他,“为什么是我负责任?”
“因为被看的是我啊。”陆子由抠着台面上的花纹,漫不经心的胡诌。
好像是有些道理。
他是个成年的男人,出现这种事很正常,自己当时确实太心急了,贸然就冲进洗手间。
况且,人家到现在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秦蒙脸越来越红,赌气似的撑着地板站起来,声音像蚊子似的哼哼,“才不对你负责,你还要陪我眼药水的钱呢。”
她转过身再也不看陆子由,专心致志捣鼓手里的猪骨,假装一心一意的炖汤,思绪却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恍恍惚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汤在砂锅里煲着,她蹲在厨房里刷手机,总之就是不肯去客厅面对那个男人。
打开微博刷了一会儿,她自己也发了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