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仙……”
季芸仙哑声道:“我想摸一下他可以吗?可以把棺材打开吗?”
这个要求,从来没有一位家属提过。
工作人员刚想开口,江珃就说:“麻烦给开一下。”
僵持了很久,江珃声音冷了点,“我说请开一下棺材,你们不损失什么的。”
工作人员默了声,几个人合力抬起透明的棺盖,里面的冷气窜出来,淡白色的气体消散后露出张嘉凯的面容。
季芸仙从头到脚的把他看了一遍,伸出手,哆哆嗦嗦的去触碰他的手。
硬邦邦的,寒冷的,像冰块像石头。
她握住他的手,细细抚摸着他掌心的纹路,最后和他十指紧扣在一起。
她握的很用力,可他没有回应她。
他以前不会这样对她,他总是会给她最热情的回应,她说一他不敢说二。
季芸仙皱了眉,“你又要惹我生气吗?我主动拉你手,你都不要了吗?”
回答她的是他的温柔神色。
季芸仙气的甩开他的手,他的手臂被带起,又重重坠落,季芸仙扶了扶额头,深吸了一口气。
她重新去拉他的手,说:“我就原谅你这一次,下次你还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他不语,但是好像在说好啊。
季芸仙愣了很久,她的手指好像也逐渐变得冰冷麻木起来。
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像泼妇骂街般,“张嘉凯,你混蛋,你真的不要我了!你混蛋!”
江珃捂住嘴巴,哽咽着,侧过身,杨继沉伸手揽住了她。
“你混蛋……”
季芸仙喃喃自语着:“你让我怎么办?你太过分了……我也不要再理你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你这是活该!”
季芸仙对工作人员说:“把他推进去烧了,他都是自找的,他活该这样!”
工作人员眼神询问杨继沉和江珃,杨继沉点了个头,他们盖上棺盖,推进了火化房。
季芸仙背对着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宋逸晟站在角落里,眼眶也红了,目光始终跟随着季芸仙。
……
张嘉凯的葬礼前前后后花了四五天的时间,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开始接受这件事情。
江珃把季芸仙带回了家,七月,她们都放假了,江珃没有事情做,每天给她做做饭,陪她看看电视,也会拉着她去散步逛商场。
杨继沉把银|行卡给了江珃,说让她们两个好好玩,可江珃觉得她就算把整个世界买下来,季芸仙也不会动容。
杨继沉处理完张嘉凯的事情在浙州又待了个把星期。
这些天江珃一直忙着照顾季芸仙的感受,把他排在了其次。
杨继沉话比从前少,一天能抽一包烟,江珃没再管他。
在他要回北城的前一晚,两个人躺在床上,崭新的房间,精致的挑灯,温暖的壁纸颜色,寂静清新的夏日夜晚,江珃靠在他怀里,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他也不好受,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江珃动了动,被褥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被无限放大。
杨继沉低低道:“要睡吗?”
江珃摇摇头,“睡不着。”
“那我给你讲故事?”
“讲什么?”
杨继沉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该讲什么。
江珃侧过身,抬头看向他,淡淡的月色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
江珃说;“如果给你绿卡,你会去吗?”
“嗯。”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
“你们玩赛车的,真的不惜命吗?”
杨继沉说:“不是不惜命,是想要的太多。”
杨继沉以前是为了活着才去玩赛车,郑锋多次抛出橄榄枝他都未理睬,不是说他真的没有目标没有野心,而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和短暂的自我满足,放在国内,他已经是顶尖的赛车手,换而言之,因为他算得上成功,所以不屑,所以自傲。
能抓得住的荣誉谁会舍得让它溜走。
他也不过二十五岁,拒绝郑锋一百次,也必然会在一百零一次答应。
一个没有野心和征服欲的人是走不到现在的位置的。
可杨继沉比那些人想稍微透彻一点,他有目标有想法,但也给自己准备好了呢第二条路,他不想赛车成为他一生里仅有的东西,他还可以体验一些别的。
杨继沉说:“我不会玩这个东西很久的,以后年纪到了也不适合,我还有你,以后还有我们的子女,有舍有得,才是人生,别担心,嗯?”
但在目前,他想再试一试。
江珃说:“我不是在反对你,我只是害怕,杨继沉,如果出事的是你呢,你看到芸仙的样子了吗,如果你出事了我也会变成她那样,甚至我觉得我会疯。能不能把名利放一放,把安全放第一?失败了可以再来,失去了怎么再拥有?”
她情绪有点激动,其实这几天她也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中,她还太年轻,没经历过身边亲近的人骤然离世的痛苦。
杨继沉能压得住心中的波澜,他搂紧江珃,沉着声安抚她。
他说:“我会记住的。”
江珃却哭了,她一下一下捶着他胸口,“你不要安慰我,不要……”
他明明也那么伤心。
这是他第二次迎接来自异国他乡的尸体,接连两个好朋友去世,也都是车祸。
断了左膀右臂,人得花很多时间去适应。
江珃埋在他胸口,哭着说:“这里没有别人,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关系。”
杨继沉敛了眼眸,下巴抵着她脑袋,他疲倦道:“那让我抱一会。”
……
第二天杨继沉收拾了行李去北城,江珃只送他到小区门口,她不放心季芸仙一个人待着,杨继沉轻轻吻了她一下。
杨继沉到了机场没有过安检上飞机,反而打了祝菁的电话。
祝菁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
两个人都还没开口,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和想说的。
祝菁先发制人说:“这事…..算了吧,没办法的,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杨继沉:“和你没关系。盛覃在哪个城市?”
祝菁说:“他说他知道你要找他,他在墨城等你。杨继沉,你回北城吧,算了吧。”
杨继沉按断了电话,买了张回墨城的机票。
☆、第九十一章
这件事, 只有郑锋和杨继沉知道, 没有告诉周树他们, 没有告诉季芸仙江珃,也没有大肆宣扬。
就像祝菁说的, 算了吧, 没办法的。
这是一件算了吧, 没办法的事情。
张嘉凯比赛的视频杨继沉郑锋看了一遍,一位紧跟其后的欧洲选手在长直路上与张嘉凯发生碰撞, 曼岛tt的特点就是速度快, 地段险, 耗耐力和精力。
那是他们跑的第五圈, 不难看出当时张嘉凯已经有些松懈,那个选手从后撞了上来, 似故意又不是故意, 想再避开已经晚了,张嘉凯连人带车飞出去。撞上边上的山体又反弹回赛道上, 在赛道上拉扯出很长一段距离,最后滚躺在边上的碎石里。
那位欧洲选手也摔在一边,不过只是翻个车而已,受了点皮肉伤。
郑锋看完后, 把画面定格, 指着画面里的人说;“这个人你可能不知道,你们不混曼岛tt的圈子所以不熟,但我知道他, 这个人在曼岛tt里是出了名的垃圾,给钱就能办事。外行人看不来,你总看得来吧?”
看这段录像的时候是处理完张嘉凯后事的第一天,杨继沉已经有五六天没睡好了,或者压根就没睡着过,眯一会会醒来,一点动静也会醒来,睡眠很浅,他眼底有些发青,眼神涣散,想要看清画面还要集中视线,仔细端倪一会。
杨继沉觉得嘴里干涩,摸了摸烟盒,里头已经空了,他抬手按着太阳穴,哑声道:“他们图什么?”
郑锋:“嘉凯这孩子这两年势头不错,除了你,他以前也是我看好的选手。这次你们都进了国家队,你被日本邀请过去训练,留下他和海凌那边的人。我很早以前就和你说过,参加motogp,做中国第一人,是什么样的荣誉。”
“就为了这个?”杨继沉低低嗤笑了声。
他笑得嘲讽。
在嘲讽他们,也在嘲讽自己。
这些杨继沉早就想到了,只是还是忍不住问,他想确定是不是真的是这样,还是只是他的妄断。
郑锋没听出来,说:“我也和你说过,盛覃是什么样的人。这事儿别往外说了,省得那几个孩子心里难受。你也知道,抓不到什么把柄的,这只能是意外。”
曼岛tt死的人太多了,其他比赛也是,死亡,受伤,只能用意外概括,这本来就是用生命做赌注的职业。
杨继沉嗯了声,起身要走。
郑锋说:“如果没什么意外,明年春天你就得去参加motogp了,今年下半年有什么赛事,自己多留个心眼,奥运会都有作弊误判,更何况这些。”
“嗯。”
郑锋叹口气,又叫住他,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说:“这几天你辛苦了,我也能理解你的感受,可继沉啊,你不能倒下,也不能冲动做事。对外你是选手,我是别的队伍的教练,八竿子打不着,过去还有点恩怨,可对内,我们是一家人了,比起教练的位置,我更愿意坐在父亲的位置上,小珃和芸仙那俩丫头经历的少,难免有处理不到位有想不通的情况,你多费点心,包容一些。”
“我知道。”
“哎,你们两个都好好缓缓,调整一下,订婚的事情不急。”
“嗯。”
杨继沉走了出去,在外面的小超市里买了包烟,燠热的风扑面而来,他出了一身汗,就在灼灼的日光下抽了三支烟。
……
在三支烟后,杨继沉决定了要去找一趟盛覃,所以他后来没有先回北城,瞒着江珃和其他人。
盛覃在墨城的酒店订了个包厢,美味佳肴,珍藏红酒,香气袅袅,就这么颇有耐心的等杨继沉。
祝菁放心不下,赶了过去。
而她到时杨继沉也正好到,两人在电梯口遇见。
祝菁原本不想管这事,她也只不过略有耳闻,直到盛覃主动打她电话说让她告知杨继沉时间地点的时候,她才确定,这事和盛覃有一定的关系。
都是一起长大的,什么心性,什么品行,祝菁清楚得很。
赛车不是盛覃的全部,他不是个合格的赛车教练,他只不过是个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的商人,是个不择手段的商人而已。
荣誉,激情,是有钱人的玩物。
仅此而已。
大家都心知肚明,张嘉凯的事情不会有什么结果,它只能是一场意外。
祝菁也不信盛覃会狂妄到杀人的地步,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这么做。
所以只能是一场意外。
电梯停在十六楼,祝菁深吸一口气,拉住杨继沉,说:“你别冲动,我知道你都明白的,其实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杨继沉甩开她的手,不语,直接走向包厢。
盛覃西装革履的坐那儿在喝茶,见到人,微微一笑,敞开手示意请坐。
杨继沉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是笑了声,看着一桌的菜说:“不会又给我摆了一场鸿门宴吧?”
祝菁在他边上坐下,脸色有些尴尬。
上回的饭局是盛覃自作主张,目的性确实很明显。
盛覃也笑了,“上回是我的不是,误会了你和小菁,还以为你们郎情妾意,只是差个机会,后来小菁也说了我。”
他给杨继沉递了杯茶,“亲手泡的,以表歉意。”
杨继沉接过,晃了晃茶水,缓缓放下,没喝。
他往后一靠,抬眼看向盛覃,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上回的事情一杯茶了了,那这次呢?”
“节哀顺变,无能为力。”
杨继沉眉眼微敛,轻嘲了下,“节哀顺变……那个人你找的?”
盛覃不疾不徐说道:“我在这等你,是因我知道你会怀疑我,我也愿意和你多交谈几句,免得针锋相对,闹的不愉快。可杨继沉,我没有杀他。”
“那真是天意啊。”杨继沉说。
盛覃:“很可惜,走了一个人才。”
杨继沉拿了支烟,找半天没找到打火机,他说:“盛总,借个火。”
盛覃把手边的打火机推过去。
杨继沉按了两下,火苗微微晃动着,他吸了一口,仰头吐出烟雾。
杨继沉说:“黄教练和我说,那个和我一起进队的蒋龙很有拼劲,是个不错的人才,可惜没进曼岛兜一圈。我也觉得可惜,能在crrc上越过我的人,怎么没有拿到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