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链子埋入骨血太久,几乎要与血肉相连,拔出时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哪怕玉影怜曾纵横妖界,见过无数刀光血影的纷争,此刻也听得牙酸。
然而沈雪烛本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那张出尘清绝的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一层笑意,手腕上的鲜血在冒出的瞬间便消散于空气中,只在白皙如瓷的肌肤上留下了一圈红痕。
沈雪烛布下了层层障眼法,自然不担心被旁人发现不妥。
他一边将能拉出来的锁链全部扯断后,一边为玉影怜解惑:“羲和宗上下散漫,各自为谋,已经太久没有如此同心协力的聚在一处了。”
不得不说,在不发火的时候,沈雪烛的脾气真的很好,确实配得上当年那群人对九幽真君的赞誉,也担得起‘流光美人榜’的首名。
玉影怜勾起唇,露出了属于当年妖主的邪魅狂娟笑容:“呵,确实,也不知道这群人每天都想什么,修了仙还天天和凡人似的勾心斗角,心孽不除,也不怕入魔么?”
沈雪烛沉默了一瞬,好脾气地提醒:“当年走火入魔的人是你。”
玉影怜:“……”
沈雪烛捏着那截锁链想了想,蹙起眉梢,认真思考道:“至于每天在想什么?可能大部分弟子都在担心自己的魂印不出,或是魂印浅淡吧。”
再次中枪的玉影怜:“…………”
“还有。”沈雪烛垂下眼,指尖绕着炼魂锁链,不轻不重道,“你能别总笑得那么奇怪吗?”
玉影怜:“?”
玉影怜:“为何?”
沈雪烛认真道:“聒噪。”
说这话时,沈雪烛指尖上的锁链正散发着幽幽光芒。
银色混杂着干涸血色,格外令人胆寒,那样黯淡又刺目的色彩,仿佛倒映着曾经幽鬼界充满怨气的厉鬼魂魄,叫人光看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寒,不愿在触碰哪怕一丝一毫的目光。
玉影怜惊恐的睁大眼。
这是威胁吧?一定是威胁吧!
干什么!她能笑,我就不能吗!
还有,反复鞭尸一只社死鸿鹄玉鹤真的会让你快乐吗?
沈雪烛点点头,温雅道:“会。”
玉影怜:“……”
有些问题,不是真的需要你回答!
似是想起了什么,沈雪烛眼睫颤了颤,眉目间刚刚升起的戾气散去很多,变得柔和又认真。
“以及,确实是她能,而你不能。”
毕竟一个生机勃勃的有趣后辈,和一个话痨聒噪的鸿鹄玉鹤,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
不知何时不小心将话说出口的玉影怜:“……”
“咳,那我们还是看小师妹吧。”
玉影怜看着在沈雪烛指尖湮灭的炼魂锁链,打了个寒颤,生硬地转移话题,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卑微。
哼,不就是玉家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咳咳,最多也就几百个叛徒吗!
至于对他们鸿鹄玉鹤族有这么深的偏见吗!
“这关需要有人混在其中把持大局,破殇峰的那个死鸟已经不在场了,祝星垂八成也进去了,话说你为何偏要让四师妹上?就不怕那个死鸟暗中下黑手?桀桀桀,哦不,是呵呵,不,也不对……”
玉影怜张了张嘴,满心慌乱中发出了禽类最原始的呼唤——
“嘎。”
他决定了!
以后这就是他唯一的语气词了!
沈雪烛慢慢笑了一声。
“无妨,我方才并非针对你。”他顿了顿,若有所思,“望舒峰上诸人的命运皆与天行之道有所牵扯,我亦曾卜算过出路,只是天缘浅薄,始终不得其法。”
“唯有这次试炼,却是一团未知。”
既是未知,那便代表,原定的命数已然动摇。
……
水月镜外内外的纷争,虞珈雪并不知晓。
甚至因为浮生梦的缘故,她压根儿已经忘了自己在试炼。
悬崖峭壁边,惊涛拍岸,水浪冲击着悬崖石壁的声音轻一阵重一阵,此起彼伏的响起,海风从下打着旋儿的向上,带着腥味儿,熏得人呼吸苦难,仿佛就要在这样的风浪中将人彻底绞碎。
“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发出一阵怪笑:“宣大少爷一定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
虞珈雪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现在正在被人劫持。
不止是她,身边还有一个……唔,应该是个女子?
虞珈雪眨了下眼睛,眼前的一切依旧未变。
简直匪夷所思。
[……宿主不必惊慌,你穿书了,名字我不能提,但此刻你正处于宗门试炼中……]
系统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传来,努力地用不受限制的一切条件为宿主解释清眼前的状况。
然而虞珈雪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套路我都懂……”
她又看了眼身边那一团疑似小姑娘的存在,目光流转到了劫持她的黑衣人身上,最后甚至看了眼对面正在被迫二选一的痛苦男人。
“……但是为什么他们都长成了rpg游戏里像素小人的样子?”
[嘎?]
正在滔滔不绝的系统骤然止住了话头。
[……请宿主不要开玩笑。]
虞珈雪眉头皱得更深。
她并没有开玩笑。
在如今虞珈雪的眼中:
远处的山是一坨不规则的石灰色像素方块;
近处的树木是一长条不规则棕绿相间像素方块;
身前劫持她的黑衣人是一坨黑色的像素方块;
身边的和她被一起劫持的女人,是一团偏暗红色的像素方块;
不远处似乎很纠结痛苦的男人,是一团扭曲到可以去爬行的像素方块;
……
合在一起,就是□□□□□
一言蔽之,众生平等,皆是方块。
不是一团就是一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好他爹恐怖的画风!
虞珈雪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怀疑更甚。
但是什么修仙文会是这种仙侠RPG游戏画风?!
如果脑子里那个自称“系统999”的家伙没有说谎……
那她一定是在某个野鸡宗门试炼吧!
谁家正经宗门用这种画风的试炼啊!
不过,这个丑萌丑萌的像素画风,似乎越看越眼熟?
虞珈雪在脑中努力回忆,试图想起什么。
见她沉默不语,身侧的暗红色小人似乎看了她一眼,而劫持黑衣人则是笑得更加张狂。
他手下力道更是渐收,将手中两个女人推到了身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宣大公子百密一疏,怕是也没想到,这两个女人会落到我手里吧?”
下一秒,黑衣人脸上的笑容一边,凶狠道:“你和你的侍卫若是敢再向前一步,我就将他们两个都扔到海里去!”
宣夜扬俊脸上的神色更冷,抬手止住了蠢蠢欲动的下属,冷声道:“这两个女人皆与我无关,你和宣家之间的恩怨,不要伤及旁人!”
“哼!无关?”
黑衣人大笑,脸上尽是扭曲的疯狂:“宣大公子打量我不知道吗?”
“她们二人,一个是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一个是你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新欢,啧啧,这小脸儿,倒也怪不得你心神荡漾。”
黑衣人本想捏一把虞珈雪的脸,却忽然打了个激灵,好似被什么暗地里的猛兽盯上了似的。
这是什么缘故?
见他不动,被他挟制的祝星垂又淡淡瞥了一眼。
黑衣人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了机械了迷茫,彻底放弃了去捏揉虞珈雪脸的想法。
“哼,反正她二人只能活一个!至于谁活下来宣大公子自己选吧!”
宣夜扬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采取怀柔政策:“我可以把宣家秘宝澄心剑给你,并从此不追究——”
“晚了!”
黑衣人梗着脖子,扭曲的笑意在他脸上密布,一时间五官狰狞到不像是人,而更像是没有理智的猛兽。
“我现在什么都不要!”黑衣人咬牙切齿,同时又将手中两人一带,自己更后退一步,“我只要你尝尝我曾经体会过的痛苦!”
“哈哈哈哈哈!高高在上的宣大公子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我这样的卑微庶民踩在脚下吧!”
宣夜扬牙关紧咬,往日里面容上总带着的高傲此刻烟消云散。
无能为力。
他看着被黑衣人用来威胁自己的两位女子,眼眶渐渐泛红,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开始颤抖。
宣夜扬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已经干涩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或许,是他根本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若是可以,宣夜扬宁愿自己伤痕遍体,也不愿看到这两个女人有任何损伤。
“宣大公子快做出选择吧!”
宣夜扬眸中划过一抹极致的剧痛。
他是宣家大少爷,对面穿红衣的女人是四海列国赫赫有名的金刀祝家之女,更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妻。
青梅竹马,金玉良缘。
他们本该在所有人的祝福中结合,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从此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成为四海列国的一段佳话。
但这一切,都在宣夜扬遇见红衣女子身边的白衣女子后,改变了。
她明明只是个小丫鬟,虽然容貌清丽动人,称得上一句“绝色”,可她出身实在低微,按理来说,她连宣大少爷的衣角都摸不到。
可偏偏在那日,微风细雨,花前月下,他回头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惊鸿一瞥,蓦然回首。
四目相对,即是万劫不复。
从那一刻,宣夜扬就知道,自己落入了交织细密的情网之中,而这情网的松紧,完全由他人掌控。
他,坠入深渊,而深渊的名字,叫做.爱!
宣夜扬痛苦地闭上眼。
理智上,宣夜扬知道自己该远离,但是情感上,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她。
一闭眼就能想起她的容貌,一抬眸就能幻化出她的声音,一回首就能忆起她的笑声……
……等一下。
她的笑声?
宣夜扬痛苦的表情忽然有片刻的凝固。
就在这一刻,他的脑子突然冒出一段场景——
凉夜微风,月沉如水。
在一大片盛开的虞美人前,一位穿着白衣的少女静静伫立。
清风吹拂,衣袂纷飞,她如墨的发丝也随风而扬,半点月色温柔地披拂在了她的身上,愈发将她衬得如梦似幻。
飘飘乎独立,恍若即将羽化而登仙。
他站在她身后,满含深情地喊了一声:“雪儿。”
月色柔和这声呼唤,更添三分深情。
绝世佳人回首,那张美到不似人间客的侧脸泛着月华星辉。
绝世佳人弯起眉眼。
绝世佳人嫣然一笑。
绝世佳人绣口微张。
绝世佳人说——
“啊哈哈哈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宣夜扬顿时眼前一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创到了一样,胸口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剧痛!
何为痛彻心扉?!
这才是痛彻心扉!
……
将时间调回到一切刚开始时。
水月镜前热闹无比。
“哎,那个女弟子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不要进去啊!那个屋子里有杀手!——哎,苦矣悲兮!”
“呜呼哀哉!这个弟子最怕的是老鼠,可他刚一进入浮生梦,就看见了满屋老鼠……哎,怕是不中用了。”
“最怕被父母兄长放弃啊……是个可怜的孩子。”
“咦?这人最怕的是自己无法写出文字?倒是个实心眼的小道友——”
“九幽真君在上!怎么还有担心自家钱花不完的?!”
最后那声惊呼显然引起在场大部分弟子的兴趣,大家同时朝声音的来源的那块水月镜望去。
只见那水月镜上显出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公子。
他面容俊秀,称得上一句少年风流,就是……
围观弟子忍不住嘀咕:“这打扮也太富贵了吧?”
只见这小公子头上带着的一顶巨型金冠约有二尺长,金冠雕成莲花形,然而组成这花的却并非花瓣,而是九条形态各异的金龙,每条金龙的口中各自衔着一枚约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龙身更是闪闪发光,镶嵌有各色宝石琳琅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