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很黑,像是要出鞘的利刃。他穿着深色袍子,腰带勾勒出的腰身,竟然和姑娘一样细。
就那样抱着刀,每日都来看她。
可他与常人不同,常人的目光不止在她身上留恋,可那个少年的眼睛却永远追随着她。
他们,在哪见过吗?
思绪飘远,却没注意一脚踏空。
众人或愣神或尖叫之际,那少年飞身而上,抱住了那团如同火焰一样的女子。
“镜月姑娘,你还好吗?”
少年面部僵硬,没什么表情,轻柔的将她放在地上,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出卖了他砰砰跳动的心脏。
他声音如同他人一样,听之难忘。
镜月行了个礼,姿态优雅,像个美丽的天鹅,“多谢公子。”
少年站在那里,背脊挺拔得如同永不会弯折的雪松,眼睛里却写满了克制的爱意。
自那以后,少年却不像以往那样每日都来。
他好像变得很忙很忙,只有偶尔清闲的日子,会来这里怔怔的望着她。
脸上偶尔会带些伤,有时候深色衣袍上还会有更深的颜色。
那是血。
镜月突然对他产生了无尽的好奇。
他叫什么?他是做什么的?他们在哪见过吗?
可那少年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话,也不会像他人那样高声喊她的名字,就那样默默看着她,像块木头。
直到她有次偶然听到他与妈妈的对话。
那少年的声线有些低。
“老板娘,这些够吗?”
妈妈数了数沾了血污的银票和碎银,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两多一点。
妈妈叹了口气,“镜月是我们这儿的台柱子,每日跳舞的盈利都不止这个数,你若用这些给她赎身,那肯定是不够啊!”
“还需要多少?”
少年咳了几声,生生忍下翻涌而上的血气,但还有些溢了出来。
妈妈震惊地看着当她面吐血的少年,心想不是吧,她只不过说了句不够,就直接吐血了?
但面前的少年目光十分坚定,长刀背在身后,颇有几分坚毅。
镜月看得心惊,没想到几乎没什么交集的人,却千方百计想为她赎身?
“镜月的赎身费是一千两,但你诚心,我也不忍心。凑够五百两,若镜月答应,我也就答应。”
五百两。
少年眨了眨眼。
“好。”
随着他说出一个单音,血源源不断涌出,看得人心惊。
他一转身便消失在了拐角,镜月本要回屋,却听见了咚的一声重响。
镜月顺着声音来源去看,那少年倒在黑暗的巷子里,好像不省人事了。
这一幕似乎与记忆中的很像,但她无论如何都记不得了。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镜月不太想让他就这么死了。
少年身子很沉,并不像表面看得那么瘦,浑身都硬邦邦的,像极了大石板。
镜月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把他给弄到榻上,自己也累了个半死。
擦掉他脸上的血,那张俊俏的脸完全露了出来,黑色的长睫在烛光下拉长,漂亮得让人失语。
是让人见之欢喜的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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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要为她赎身呢?
她说好听点不过是一朵长在污泥之中的花,怎么会值得别人这样付出呢?
这一晚似乎无限拉长,昏迷的少年夜里起了高热,镜月将以前郎中抓的药煎好,喂他喝下。
第二天一早,少年朦胧之中睁开眼,视线对上了镜月那张漂亮的脸。
“我我我......”
顾不得身上的伤,他一骨碌爬起来,脸红了一片。
镜月按住他,“你受了伤,好好休息。我叫来郎中给你瞧瞧。”
少年乖乖躺下,那郎中来瞧了一番,给开了些药,便走了。
他身上都是些刀伤,有些愈合了,有些没有,看得人触目惊心。
少年告诉她自己叫段离,一段两段的段,离开的离。
当镜月问到他是做什么的,那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他是修仙的,改行做了杀手。
镜月顺着他问,那你为什么做杀手。
一时间,他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就在镜月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他突然说道,“为了赎你。”
那四个字说的无比认真,认真到镜月那颗原本死寂的心狠狠一颤。
认真到让镜月明白,原来赵明轩从前的言之凿凿与之相比,根本就是相形见绌。
段离脸一下子又烧了起来,“我......我对姑娘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开心一点。”
“我现在挺好的”,镜月的眼睛极其明亮,“你也不必为了赎我,弄得满身狼狈。”
段离顿住,那双极其黑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人的灵魂。
他说,“你过得不好。”
“我知道。”
她都不笑,怎么会过得好?
他自觉没资格配得上镜月,却不想也没能力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自那以后,少年又日日来看她,有时是清晨敲开她的窗,有时是中午拎着糕点,有时是靠在柱子上看她跳舞,有时是夜晚带她去屋顶赏月亮。
但却总会带着伤。
少年的眸子亮的惊人,似乎能慰平她早已布满枯枝落叶的心。
也悄悄开出一支花来。
第51章 也算与君共白头
“我还去过昆仑看雪呢。”
段离笑着,黑色衣服上沾满血迹,却比镜月见过的任何的人,都更干净。
见她不语,他凑近了些。
“我会带你去的。”
镜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她虽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也不知少年是不是在诓她,却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
他朝若能见雪,此生算共白头。
渐渐的,镜月习惯了他的陪伴。
他们一起逛热闹的街市,去城郊租小船游湖,去树林野炊......
他带她爬过树,带她放过风筝,带她吃过清晨早餐摊热气腾腾的馄饨,带她去小溪边捉过鱼。
他们与世间普通人别无二致,这些日子被无限拉长、放缓。
似乎这是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每次出现,他都会带着一身伤,可那双黑色眼睛却亮的惊人,仿佛夜间摇曳而上的火光。
足以抚平她内心的所有创伤。
以前的种种在他的陪伴下慢慢淡去,却只有他如此鲜活生动。
“还差二百两......我们就自由了......”
他声音很沉,却难以遮掩住兴奋。他笑着,声带的震动又一次卷上来许多血。
在他干净的眼睛里,镜月看到自己在流泪。
他颤抖着伸手去擦,“别哭啊......阿月......我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那些伤都几乎深可见骨,有的愈合了,有的还在渗着血。
“阿月......若我真的凑齐了赎身的钱,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似乎极其需要一个理由。
需要一个能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
镜月的泪模糊了视线,几乎不能够开口。
“没关系......若你不愿,我们就做朋友......”
只要让我陪着你。
“我愿。”
他的怀抱很烫,如同他满腔肺腑那么烫,他开始傻笑,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
以前无论如何,他都从来没流过泪,此时,倒算是头一回。
他说,阿月愿意嫁给我。
他说,此生死而无憾。
镜月被他拥在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好像一辈子这么短也能足够了。
他突然又变得很忙,忙到整日整日不见影子,有时给她买的东西都直接交给了妈妈让她给镜月带去。
她每天都盼着他来陪她说会话,才能知道他是否平安。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不知他到底消失了多久,但镜月却没有一日不在等。
直到一天傍晚,他敲开她的门。
他似乎更瘦了些,下颌线更加清晰,眼神也更加坚毅,望向镜月的时候,眼里却又多了些怜惜。
“阿月,若这次成了,我就能娶你了。”
不知为何,镜月却没由来的心慌。
她让他不要去。
可明明以往那么听话的一个人,此刻却倔强得如一头小牛一样,怎么劝都不听。
镜月踮起脚去吻他的唇。
他的唇很凉,像是淋了雨那么凉。
段离愣了片刻,随即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镜月的初吻。
她此刻无比庆幸,这个吻如同少年几乎要剖出来给她看的心一样,纯粹而干净。
一吻过后,段离便离开了,他的背影挺拔,像是不会被压弯的小松。
第二日,镜月是被楼下热闹的声音惊醒的。
她推开窗,发现是一支迎婚队伍,周围站着很多人,都纷纷道上一句恭喜。
那新郎镜月认得,赫然是那赵明轩。
他脸上带着笑,四处拱手,好像颇为得意的样子。
如今再见,竟是没有一分波澜。
迎亲队伍很快便过去了,街道一下子空旷起来,而镜月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任何反应也没有。
可不知为何,这一幕与昨晚段离的话无限重合起来,镜月开始惴惴不安。
焦躁和不安涌上心头,她找了妈妈,问她段离有没有问过她什么。
妈妈叹了口气,“段离昨日知道了赵明轩和你的事,我看他表情很差,像是......”
阿月,若这次成了,我就能娶你了。
未等她说完,镜月就慌乱地跑了出去。
人群熙攘处,迎亲队的轿顶如同鲜血一般红。
段离从砖瓦上飞下来,长刀直直逼近赵明轩的面门,凌厉如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阿月,若我没成功,你也不要难过。
无数暗卫蜂拥而上,起初他还游刃有余,可暗卫都是顶尖高手,怎能全落在他的下风?
赵明轩大声喊道,“杀了他!”
无数只剑朝他刺去,新伤混着旧伤。很快,他便成了血人。
阿月,若我没能活着,你千万别恨我。
他手仍然紧紧握着自己的刀,那从不弯折的脊梁就连这时也没有弯下去。
镜月大喊不要杀他,可声音被淹没在人潮背后。
段离耳力自来不错,闻声而转头,只见被人群团团围住的镜月正在哭喊着。
是为他哭吗?
“不要......不要哭......”
“阿离......阿离不疼......”
就在他愣神呢喃之际,暗卫找准机会,剑直接捅了过去。
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下来,感官也被无限放大。
镜月冲了过来,接住摇摇欲坠的段离,就像几月前,他接住她一样。
他今日穿的是黑色的衣服,以往他从不穿黑色,被挑破的衣服露出一块块刀口,血肉狰狞,触目惊心。
他觉得,自己应该活不成了。
那一剑刺中了胸膛。
“阿月.......我......我好爱你......”
在他们相处的若干日子里,段离从未说过爱这个字。
因为他觉得,说出来太肤浅,不说又不真挚。
于是他每次见到她,都会在心里轻轻说一句爱,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可如今再不说,往后也没机会再说了。
镜月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段离的嘴唇上,洁白的皮肤沾上鲜血,像一朵艳丽的花。
“我心亦如此。”
她轻轻吐出几个字,段离听清了,他忍着钝痛挤出一个笑来。
但很快,那笑便僵在他脸上。
那个爱着镜月的段离,就这样死在了赵明轩结婚的当日。
“赵明轩!我恨你!”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装满了无穷无尽的恨意。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她拿起段离手中的刀,自刎于婚车之下,与那到死都爱着她的少年倒在一起。
血染红了地面,他们的血混合在一起,像是夕阳的残霞。
今朝与郎同死,来世还当念君。
沐越擦了擦眼泪,大喊,“tmd,我刀呢我刀呢!!!”
她要砍死那个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