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原本还缩成一团,一派讨论惊天秘闻的谨慎与认真,听了这句,全身都松快下来,委屈瞪了林江琬一眼:“姑娘逗小人玩呢那怎么可能”
林江琬急得又揪了两把头发:“怎么不可能,你就说怎么办吧”
钱掌柜暗暗摇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既然明显是瞎编的,他也无需太过认真了:“若是这样的女子,能被郡王收入府中,充做通房,已经是八辈子的福气了,姑娘更加无需放在心上。”
林江琬差点把头发揪秃,心说若小郡王之前说的那些话真是暗示那个意思,那这通房就是姑娘我的下场,这叫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她见识过母亲一根白绫了结一生,也见识过表哥为娶凤喜丧尽天良。
男女之事若不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哪有什么好下场
她这辈子都没敢再在这种事上多想一分,按照她的理想,将来凭着自己本事开间小医馆,治治左邻右里的各种小毛病,闲来无事就坐在门口晒太阳晒药材,这便好极了。要是有人愿意与她说亲,她只不要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吊子书生,其余无论打铁或是撑船,忠厚勤劳便更好了。
眼下这叫什么事
照钱掌柜说,这还是她八辈子福气了。
钱掌柜看着面前姑娘脸色越来越惨,生怕她真揪下一把头发来:“姑娘莫急,这种事也不难办呀,依小人说,关键还是在那女子身上,姑娘你方才也说了,郡王是个讲道理的人若你先设法将那女子暗许了别人,不就没事了”
林江琬揪头发的手一停,眨了眨眼睛。
之前刚出汝城,就听郡王手下铉雷说过,京城那位陈公子瞧上个良家女,硬要夺人,女子家中便想着设法将她先嫁了。
陈公子便无从下手,恼羞成怒酿成后祸。
这桩事情的前半截,与自己如今的处境确实差不多,但诚如钱掌柜所说,小郡王比那陈公子讲理多了,陈公子还是他杀的,必然不会像陈公子那样小人行径。
而自己,也无需即刻就真找人嫁了,只需言明自己心有所属郡王大人大量,不管是出于嫌弃还是出于豁达,应该便能放过她了。
往后她再伏低做小好好帮他做事,让他早日从三姑娘的阴影中走出来。
这才是两全其美。
只不过,这旅途匆匆,她心有所属,该属谁呢
她砸了砸嘴,目光斜斜落在钱掌柜身上
钱万里浑身一个激灵,袖子里的包子都掉了,用手擦着额头上油亮亮的汗:“姑,姑娘这么看小人可,可是小人说错了什么”
林江琬转回目光,胖子虽然值钱,但胆子也太小了些,若郡王问起,怕是连半句话都撑不过。
而且掌柜的这年纪,万一家中已有妻小,她可就冒昧了。
正这样想着,门口一个颀长身影翩然而至,一身翠竹颜色,配上幞头袹首上那两条长长的飘带,顿时让整个客栈一层的气息都新鲜了几分。
贺敬一进来就见林江琬和那值钱的胖子望着他,他连忙负手走过来,对着林江琬微微一笑:“姑娘怎么穿得如此单薄,此处过堂有风姑娘是嫌楼上房间闭塞憋闷吗在下这就去帮姑娘要个炭盆来,幽郡在下甚是熟悉,姑娘若愿意听,在下还有很多传说故事。”
陆承霆枕着手臂躺在床上,昨夜一战他实在是困乏至极,进入客栈不到一会儿,他就听见隔了两间房的姜虎已经打起了呼噜。
可他却有些睡不着。
某些人虽然被他从屋子里撵出去了,但不知怎么的,就像是住进他心里了一般。
这就撵不出去了
他这才惊觉,自己一番话并没让她开窍,反而是令自己开了窍他对那破狸猫的心思,怕早就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之前总爱逗弄与她,言语上挤兑她几句,偶尔还忍不住想打她后脑勺,就连带着她同去京城,也就当是路上带了个有用又逗趣的
可到了刚才那一刻,他才隐隐琢磨过劲来,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止是逗弄着玩,此番上京,更不止是要她来逗趣那么简单。
可是她呢
想到她那句“医者父母心”
他猛地从床上翻起身子,一拳砸在墙上,直将墙砸得簌簌掉渣,隔壁传来长风许冲的脚步声,他一把拉开屋门,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对着整个二楼厉喝一声:“十二骑都给本王起来将昨夜抓回来的人都捆到本王房里,鞭子棍子都带上本王要夜审”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林江琬听见楼上的动静,再转回头钱掌柜已经出奇矫健地三步并作两步溜回他的屋子, 连声告辞都没来得及说。
一楼的大厅里, 就剩下她一人,还有一个刚从后院端着炭盆进来的贺敬。
贺敬在后头显然也听见楼上的动静了, 抬头望了望, 走过来将炭盆放在她脚下,笑得犹如三月春风:“郡王似乎心情不大好, 姑娘要不要上去瞧瞧我这里不妨事的,姑娘什么时候闲了,在下都有故事给姑娘解闷。”
林江琬微抿了下唇。
要按她的想法, 她当然是想上去看看的,她都当郡王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 在他发脾气的时候劝一劝, 安慰两句,或者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她别的没有, 这点仗义还是有的。
可刚才被赶下来的时候,他分明说了不想见到她。
再转而看向贺敬双手干净修长,长衫纤尘不染,却跑到后头去帮她端炭盆取暖,这放下炭盆之后手上衣衫上都弄脏了。
这么走了也不好意思,加上贺敬这人确实给人一身故事的感觉之前听钱掌柜说他是阮家子, 而且自己现在正缺个胆大心细跑得快的“心有所属”之人
这样想来, 虽然心里还记挂楼上, 便也对贺敬欠身:“有劳贺公子了,贺公子请坐。”
陆承霆一声怒吼,震得整个客栈二楼都似晃了晃,长风与许冲二人住得最近,早在墙壁上被砸了一拳的时候就起身冲过来了。
屋门打开,两人一脸严峻之色走进去,无需任何交谈,便用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黑色棉布将窗户缝隙全封住。
这时已是快要入夜,外头本来就黑,被他们这么一封死了窗户,整个屋子不但没有半点光线,就连声音也隔绝了多半,身处其中总觉得耳朵里空空的,周围气息凝结了一般,格外沉闷压抑。
他们却早就习惯了。
许冲从隔壁翻身上了房顶,从上面守着,铉雷则是和其他侍卫将那群黑衣人全都带了过来,一个一个塞进屋子里。
再之后,屋门便从里面封了起来,长风姜虎跟了进去,其余人守在门口。
陆承霆从桌上摸了个火折子,点了一截不足手指长的白蜡。
那蜡烛却不是照人脸的。
想撬开一个人的嘴,除了让他们怕,也要为他们留点余地凡人都有个心态,光天化日大太阳下有人看着,骨头就特别硬,而黑灯瞎火夜深人静别人看不见他脸的时候,就好敲打得多了。
他捏着那根白蜡放在床对面的墙根边,正照着墙上挂满的一排刑具。
他们十二骑做事,一向只遵皇命,要真处置起什么人,别说督察院那些靠嘴靠文书的衙门了,就是刑部四司稽查也嫌不够看的。
好比刑部的刑具,占地不小,花样不少,效果却不怎么好。
他曾去看过,掰胳膊掰腿也就算了,还有那种夹人犯脚趾头的那犯人的脚真是不嫌味大。
像他们这里就好多了:墙上那第一把铁刷,轻便锋利,专照着有骨头的地方刷,肋骨、膝盖、小腿、胳膊肘刷几下子就见了骨头,还能让你眼睁睁看着。
用的人不费劲,更不占地方,随便一间屋子,审完清水洗地,将肉沫一冲,干干净净。
他摆好蜡烛,将那一排实用的东西都照亮,见几人都看清墙上的东西了,这才回到床边坐下开口:“如今两个问题摆在眼前,答一条保命,答两条保家人和下半生。”
他说完,姜虎上前一巴掌将其中一人掀翻,从墙上拿下一把极薄的铁片刀,比划到人大腿最肥的地方:“你这大腿够割百十来刀的,正好煮麻辣锅子,人肉的味诸位还没尝过吧这第一个问题听好了你们从京城中跟来,一路跟到这个地方等我们返回才下手,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说完他要说的,不等对方反应就已挥刀。
铁刀锋利,他又不留情,一瞬间连皮带肉下来一层,他腕子一抖,将那片血淋淋的肉往墙上一甩。
那肉片“叭”地一声吸在了墙上。
再低头看那人,仿佛这时候才反应过疼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直掀了屋顶,两只手蜷成僵硬的爪状,想捂住流血的腿又疼得不敢碰,弓着身子额上满是冷汗。
姜虎却已经走向第二人:“他已经没机会了,你别等我这句话说完,还是那个问题说,你们从京城中跟来,一路跟到这个地方等我们返回才下手,到底是什么目”
第二人惊恐地望着墙上那片肉,真没等他说完就张了张嘴。
可他许是被背后主子的太好,就算心防已破,却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姜虎手中的刀又动了,第二人抱头捂眼先喊了出来,可这一刀,却还是落在了第一人腿上。
只听“叭”的一声,墙上又沾了一片肉。
姜虎等惨叫停了,才踢了第二人一脚:“喊什么喊什么爷爷瞧你顺眼,耐着性子多问你几遍,也不伤你你要是不说,就让他替你挨刀。”
第一人已经疼得几乎抽搐,大腿原本的形状,愣是被这两刀削得凹进去一块。
姜虎不理他,或者说满屋子里的人都不理他,完全将他视作透明丢在一边,姜虎又去问那第二人,还是刚才那个话题。
第二个原本就不知如何开口,刀子又没落在他身上,纵容他也是气恨交加恨不得让姜虎朝他腿上砍,但没伤到就是没伤到,这人有了余地,说话就格外的磨叽。
他想与姜虎争辩,直到第一人挨了第三刀。
这回不用他说了,第一人望着墙上那三片肉,大口大口喘息,目光几乎都模糊起来:“我说我说。”
“这不就得了”姜虎起身,“剩下几人跟我出来,让他先说,他要是说的不对,你们还有机会。”
等他将人提走,长风掏出根布条子,绕过那人的大腿,在他腿根中用力一扎,反复缠绕几圈,然后将他踢到陆承霆面前。
陆承霆从头到尾眼都没眨,这时候才开口:“自己看着点,长话短说吧,别等血流干了故事还没说完,我们还得把刚才那位拉进来,你不就白白保护他了不是”
如果之前姜虎的举动是要人命,他这话就是戳人心了。
不过他就是故意要这样说,之前姜虎那样用刑,也是他教的。
这些人纪律严明进退有度,一看便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这种人,要他的命他都未必会软,别说切他几片肉了。
但也有弱点。
他们不肯开口,无非是一个念头衷心护主。
说白了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子。
可他偏不让他保护主子,他就是要告诉他,他腿上这两刀,都是帮第二个人挨的,可不是为了他主子。
他为了主子可以不要命,但为了一个跟他一样的人,凭什么把忠心耿耿的名声留给人家,自己却活活挨了这三刀
人在疼极了的时候脑子就不大好使,只能看见眼前的事。
他亲眼看见自己为了别人受罪,别人却全须全尾地出去了,他也就抗不住了。
屋子里本来就黑,黑得他似乎也不用面对自己的良心了,加上其他人都已经出去,他深深看了一眼陆承霆,最后还是开了口。
“我们奉命从京城围追堵截,是为了让郡王怀疑侯府”
他的声音嘶哑,忍着疼带着喘,一句话说得极费劲。
不过话里的意思倒是明白,长风听完立刻看向陆承霆,陆承霆则是几不可见地微微点头。
他们起初确实以为这些人是侯府的人,毕竟他们南下是要查侯府造反一事,侯爷李勋曾在兵部任职,得知消息并不是难事。
加上这些人沿途阻碍骚扰得十分逼真,尤其是越接近侯府时越显急躁,要不是后来真住进宣平侯,认识了林江琬,又见识了宣平侯府那从上到下的糊涂家风,他对此几乎是深信不疑的。
长风冷笑一声:“我们进了汝城,你们便不追了,是知道追进去反而适得其反,所以就在城外等着我们回来,要是回来时郡王拿到了侯府造反的证据,你们便悄悄散了,要是没拿到证据反而证明了侯府清白,就准备对郡王动手”
那人没有说话,重重点了两下头。
长风冷笑一声:“第二个问题,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唇色苍白,失血过多的缘故,连牙关都开始打颤了:“是,是右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