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橘黏他黏得厉害,也听不懂他的冷淡,见他伸手过来,顺着他手臂就往肩膀上爬。秦深烦得厉害,语气更重:“下去,听话!”
大胖猫身子笨重,桌上的小半杯水被它蹭倒,一下子全泼在键盘上。
秦深心里的火一下子没压住,骂了一声,捏着它后颈皮就往地上放。兴许他手劲大了些,没找好位置,胖橘被他捏疼了,声音凄厉地“嗷”了一声。
秦深鼓膜一炸,有那么一瞬间眼前发黑。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胖橘就一扭身他手中脱出来,跳地上了。
不知道是刚才挣扎是在他衣服上挂伤了爪子,还是它身子笨,落地时没站稳扭着了腿,一瘸一拐地跑走了。看见何有时匆匆赶来,胖橘瘸着腿跳进她怀里委屈得直哼哼。
何有时一时没忍住,也火了:“你打它做什么呀!”
秦深怔了下。
“我……”他没能说下去,眼前一阵阵发黑,不过是原地挪了两步都脚步发飘,扶着电脑桌坐下来,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我没打它。”
一米八几的个子坐在那里,却像蜷在椅子上,脸色难看得厉害,
“你怎么了?”何有时怔了下,走上前来摸摸他的头:“又头疼了?”
她手刚碰到他,秦深却偏头避了一下:“没有。”
何有时的手顿住,默默收回来,放轻了语气:“是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把李医生叫来?”
“不用。”秦深|喉结上下滚了滚,手背覆在额头上,看不清表情,颊侧肌肉|紧绷绷的,因为颊骨瘦削,愈发明显,明显是在忍着火气。他指了指门口:“我睡一会儿就好。把猫带走,我们明天再谈。”
他神色实在寡淡,很多时候唇角笑意一收,就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何有时最怕他这个样子,她恰恰是受不了丁点冷待的人,被这样明显的逐客令指着,她几乎有落荒而逃的冲动,艰难地问出口:“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秦深扯了扯唇,似乎是在笑她天真,随后又叹了口气:“这两天别带着猫来,太闹腾了。你闲的时候刷刷微博追追剧都好,别喊我吃饭,也别送水果进来,会打断我思路。”
声音冷淡得鲜明,每个字像细碎的冰茬,一点一点刺进来,绵绵密密的疼。何有时再没法假装听不懂他的冷淡,她指尖攥在手心里,勉强笑了下:“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秦深仰着头,手背盖在脸上,没应声。
何有时最后看了他一眼,轻轻带上了门,临关门前听到秦深低低说了声“抱歉。”
她脚步顿了顿,收拾好厨房,把做好的宵夜放在桌上才离开。
卧室离玄关隔着十多米远,门关上的声音本是十分细微的,神经衰弱患者却错不开这般细微的动静。
秦深放下遮在脸上的手,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从书桌里拿药的时候手指都有点颤。
两个瓶子,三片药,手边没水,就这么丢进嘴里。
薄薄的药衣只甜了两秒,很快化开,苦得要命。
直播没一个小时,何有时走神了好几次,状态差得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对着镜头道了声歉,只能先行下播。
想了想,拿过手机编辑短信。简单一条短信几乎字字斟酌,迟疑了十分钟才发出去。
“早点休息,记得吃药。”
秦深回了一个字:“好。”
电脑屏幕黑着,何有时看着屏幕上映出的模糊眉眼,思绪飘远。
她从来不是那种活得张扬的姑娘,习惯了谨言慎行,这两年来情况愈演愈烈。总是习惯性地反思自己,想自己哪些地方做错了,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哪些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如今看着秦深焦头烂额,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迥然的家境,没有任何重叠的朋友圈,她没有人脉,没有足够的物质条件,甚至没真正进入过社会体会过险恶。即便是心灵交流的层面讲,她身上的正能量都少得可怜,连自己都不足以支撑,遑论让秦先生觉得安稳。
于她,所有的关心都是因为心疼,都是感情流露。
但于秦先生来说,她的关心,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何有时像扎了根似的,僵坐了好半天,然后挪着腿,慢腾腾地走到书柜前,从里边翻出一本企业管理与发展规划的书来。
当初考研时的专业书她还没丢,这两年却也忘得差不多了,现在重新捡起来。
经历一场小小的冷战,第二天早上,何有时是带着早饭来的。她知道秦深对声音敏感得厉害,怕在他这边开火会吵到他,在自己家里做好了才带过来。
轻手轻脚进了门,却和孙尧打了个照面。孙尧蜷在沙发上睡着,听到开门的动静醒了:“有时啊,起得这么早?”
何有时刚跟他问了声好,便听孙尧说:“秦先生飞澳洲了,有公事需要面谈。他走得急,让我留在这里交代一下,怕你着急。”
“走了?”何有时反应空前迟钝,失了魂似的重复一遍,怔怔看了他半天:“什么时候走的?”
“凌晨三四点那会儿吧。”孙尧神色轻松:“哎,秦先生还给你留短信了,你没看到?”
何有时把早餐放下,回家取手机。她与秦深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除了是要外出的时候,手机经常不在手边,用得很少。
短信字不多,是秦深一向言简意赅的风格:
——出国谈公事,一个月后回,照顾好自己。
一个月。
何有时一颗心直直坠到了底。
她就住在对门,他甚至是有备用钥匙的,要出国这么久,年前可能都回不来。秦先生都不愿意过去与她好好说一声“再见”,她还要从别人口中得知。
何有时僵着手指拨号码。她的联络人太少,在拨完手机号最前边两位数字的时候,就能从最近联络人里找到秦深的号码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孙尧笑了下,遮挡在平光镜后的眼神纯良,解释说:“大概已经上飞机了。不过最近秦先生忙得厉害,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不要打扰。
何有时呆呆点了下头。
孙尧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样的表情,就仿佛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灰了,她唇颤几下,好像有话想问他,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孙尧脑子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忙描补道:“我是说,秦先生有空会给你电话的,他谈公事要经常开会,万一被咱们中途打断了不好。”
看着对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孙尧合上门,揉了把脸。他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反思了一遍,明明是滴水不漏的说辞,他偏生有点不安。
手指从联系人列表里一路滑到最后,给一个没备注姓名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秦先生,瞒过去了。”
第43章
秦深不在,何有时也没耽误了复健。
安格斯的诊所里大多是外国护士, 却也入乡随俗, 给护士们放了一个月的年假。诊所里的护士走了一半, 剩下的也会在这周离开,二月底才会回来。
何有时甚至想着要不要瞒着秦深把手术做了, 等他回来了就能健健康康地去见他。
算了算时间, 年前恢复不了,又怕秦深回来后生气, 只能压下心思。
那一本厚厚的企业管理她翻完一遍, 才堪堪过去十天,笔记写了半个本子。期间秦深只来过两个电话, 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要是一个人住得闷了就回家去住半月,好好等着他回来。
何有时问他:“合作的事怎么样了?”
秦深笑了,扑向鼓膜的气音弄得她耳朵有点痒,像他在耳边说话一样:“怎么, 怕我破产?放心,破产了也能养得起你。”
何有时没心思跟他闹, 听出他声音疲惫, 没再问些沉重的话题, 便聊这几天发生的趣事,用撒娇的语气。
二月初, 年味越来越足了。有天复健回来, 何有时路过楼下进口超市时瞄了一眼, 一向价格高冷的超市都开始搞促销活动了。
她也没兴趣去逛,随便买了几样能当早餐的零食就回家了。
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是有道理的。以前一个人过久了,多的是法子自娱自乐。这才分开十天,她就变得无所适从了。
她每天关注着智宜传媒的股价,半个月里股价连日下跌,今日首次出现了十字跌停板。买盘观望,看样子还会跌一阵子。
拌猫粮的时候,恰巧听到本市财经新闻的播报:“……业内人士称,智宜传媒近年来的发展态势不容乐观,此次德国知名游戏开发商agame的撤资可能导致智宜传媒陷入融资困境。”
“近年来,智宜集团屡次投资电影失败,主控的几部电影均以惨淡票房收宫,影视娱乐板块的收入同比缩减20%,互联网娱乐投资领域表现平平,其手游及pc游戏市场却持续火爆。此次与agame的合作破裂,对集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据悉,智宜集团正在考虑收缩商业版图,或将考虑债务重组。”
媒体采访的公司发言人不是他,也不是江呈,而是一个中年男人,无论财经记者提问再怎么刁钻,那人脸上的笑都没变过半分,像个假人。
她不认得是谁。
何有时切了个台。不是秦深,余下的就都没了意义。
夜里八点的时候接到了秦深的电话,响了两回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她习惯这个时候补觉,免得晚上直播没精力,在看到号码的一瞬间就精神了。
接通后喂了好几声,对面都一言不发。
“秦深?”
一直没人应。何有时脑子里各种不好的猜测滚了一圈,秦深才吱声:“你听到了没有?”
“什么?”
隔着电话看不到表情,只听出他声音温柔:“这是蛙鸣声,听到没有?”
何有时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死活没听到什么蛙鸣声。
“你仔细听呀,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嗡嗡嗡嗡的。”秦深给她描述了好久。他说话腔调跟平时不一样,像在跟她撒娇似的,咬字不太清楚,一句话还要重复说个好几遍才行。
何有时听他描述了好半天,腾得翻身坐起,“秦先生你喝酒了?”
哪里有什么蛙鸣声,明明是他耳鸣的声音。
秦深沉默了一会儿,没辩解喝没喝酒的问题,“你又喊我秦先生,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连名字都喊得少。”
他声音极低,倒也没有控诉的意思,听上去却觉颓丧。
何有时被噎了一下,从善如流喊了一声“秦深”,又问:“你在哪儿?”
“在……”秦深停顿了下:“在酒店。”
何有时好气又好笑:“怎么醉成这样,应酬时身边没人跟着么?”
“累,这几天特别累。”
两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最后秦深大概是没力气说话了,就一个劲儿地喊她的名字。
有时。
有时。
有时,你在听没有?
一声声喊她,呼吸清浅,低醇的,炽|热的。透过电流传过来,温柔地落在她耳边。
他喊一声,何有时应一声。应到最后坐不住了,趴在床上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很多人说过她名字好听,但能把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喊得温柔缱绻至此的,却只有他一人。
“开视频好不好?”何有时问他。
秦深没犹豫,开了视频,画面上首先出现的是个玻璃花房,随后镜头一转,看到他的脸。正坐在露台上吹风,穿着一件薄呢大衣,不太暖和的样子。
才十几天过去,他好像又瘦了一圈,明明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喊她,却照样绷着张脸。要不是镜头离得很近,能看到他眼神不如往日清醒,何有时怕是都发现不了他喝醉了。
好像拿着个操作手柄,她在电话这头远程指挥他关上落地窗,回屋,盖好被子,睡觉。
视频电话秦深忘了关,何有时也舍不得挂。他睡前在床上架了个小书桌,挪到自己胸前,手机贴边放,镜头直对脸,没说两句就睡着了。
他大概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黑眼圈有点重,埋在蓬松的羽绒被里,只露出一张脸,竟叫人生出身体荏弱的错觉。
何有时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当晚的直播都晚了一刻钟。凌晨一点多她做完直播,镜头里已经看不到他的脸了,乌漆墨黑一片,只有通话时长是亮着的,大概手机掉被子里了。
何有时心中暖软一片,对着屏幕亲了一下,挂掉了电话。
这个晚上她睡得不沉,胖橘跳上床钻进她被子里,大概是热得不舒服,在被子里挪来挪去的。何有时半梦半醒中想着,澳洲现在是什么季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