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BY:捂脸大笑
捂脸大笑  发于:202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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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郤克的归来,晋侯还是相当高兴的,非但再次赏了治病的巫医,还专门下旨,让郤克在田猎时可以待在营中休息。如此一来,他便只用在祭祀、宴会等重要场合露面,即保住了正卿的威严,也不至于负担过重,伤口崩裂,可以说相当体贴了。

郤克自是感动万分,亦担起了正卿之职,立在百官之先。他的气色比起两月个前着实要好的太多,况且郤克本身就有点跛足,因而刻意掩饰下,腿上的伤处几乎都显不出来了。而这番作态,也给出了一个鲜明的信号,正卿伤势好转,可以重回朝堂了。之前一直拖延的扩军事项,是不是也要开始推行了

屈巫也没想到郤克好的这么快,这人归来,怕是又要在朝堂中掀起波澜。新军的设置,新卿的推荐,乃至下任正卿的归属,都要一一安排,在晋国这等复杂的局势下,着实让人无法放松心神。

“听闻有不少大夫前去探问正卿,家主可也要去”有家臣问道。

屈巫摇了摇头:“如此心急,未免有投效之嫌,等今日猎罢再说。”

现在郤氏、荀氏、赵氏三家在朝中都有不小的权势,冒然献媚,反倒容易让其他两家生出排斥。这种时候,晚上一步反倒更为稳妥。

见家主如此沉得住气,下面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专心在田猎之上。屈巫身边这些家臣,都是当年楚国旧部,勇武自不必提,一天下来,所获的猎物也不算少,而且恰恰够在君前展露,却不至于夺人风头。这也是屈巫精心控制的结果,见准备妥当,他便动身前往大帐。

此刻晋侯已经回到了帐中,正兴高采烈验看战果。不得不说,晋国的六卿势力确实比旁人强上太多,不说猎物的数量,只种类都让人大开眼界,赵氏还奉上了两只猛虎,说为晋侯献贺。好在身为正卿的郤克这次未曾参加田猎,否则还不知要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呢。

这等明争暗斗,又怎能让屈巫动容依旧是一副妥帖的君子模样,他缓步来到了君前,献上自己的猎获。几只狐,一只豹,还有一对彩翼的雉,东西不多,但是意头颇好,应当能让晋侯欢喜。趁着礼官高声叫唱之时,他悄然挪开了视线,想要观察一下在座的六卿,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

然而一抬眼,一张冰冷的面孔就入了眼帘。那是个女子,巫袍墨面,脸上纹饰不算繁复,却衬得肤色更白,瞳色更深,就算满堂卿士,也遮不住那诡异身影。而在屈巫抬眼的一瞬间,那双寒潭似的黑眸,也定定望了过来,四目相接,入针的杀机也刺入眼底。

背上寒毛一下竖了起来,屈巫只觉心神巨震,他见过这女子在几年前的楚宫里,正是这巫医为自己艾灸旧伤,也让他第一次见到了夏姬。然而她怎么会在晋国还坐在郤克身边

然下一瞬,屈巫反应了过来,原来给郤克治疗箭疮的齐巫,正是当日的巫苓离开了宋宫,她竟然又到了齐国,并再次跻身君王驾前。这样的女子,会只为了给人治病,留在晋国吗而那双眼中的恨意几乎毫不掩藏,就展露在他面前。

她知道自己曾经想杀她。不论是让樊姬拿她陪葬,还是让使臣到宋国告密,都是他暗地里使出的手段。而两次竟然都让她逃了,甚至还鼓动华元,劫杀自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现在,这女子再次出现在面前,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想报仇。

她甚至亲口让晋侯允诺,报了当街遇伏的仇。那么两次设计害她的自己,是不是也是她不死不休的仇敌呢

这一刻,屈巫感受到了危险,是比当日华元设伏还要强烈的危险。这女人,不可不除

“巫大夫”

身边传来一声轻唤,屈巫猛地醒过神来,他此刻是在晋侯面前,怎能失礼毫不犹豫,他立刻俯下身去,向着座上叩拜。然而那道冰冷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徘徊,如芒在背。

只是个邑大夫,就算是楚国降臣,也不足以让晋侯高看多少。按照常例收了猎物,给了赏赐,晋侯便让人退了下去。

屈巫起身时,步履都有些乱了节拍,亏得是戎装,没戴组佩,否则不知环佩玎珰会响成什么样子。等他回到下方坐席,那一直跟在身后的视线消失不见。然而当屈巫再看席上,就见那巫者已经附耳对郤克说了什么。

她在说什么难不成是谗言吗当年楚国之事,她定然是不敢说的,就算樊姬已经病死了,她也不可能直言自己是从楚宫出逃,更别说这事还牵涉到了宋国的右师华元。然而同样,他也不会向别人透露此女的来历,当初他和夏姬相遇,就是在宫中。为一个女子出奔,和在楚王病危时谋划出奔,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他不清楚那巫苓知道多少内幕,但让华元在他出奔路上劫杀,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而当两人的软肋都不可碰,就只能看现在手中的棋子了。那巫苓治好了郤克,能随他出席夏苗的飨宴,可想而知其在郤克心中的地位。而自己呢晋楚眼看就要媾和,他这个外臣本就尴尬,有没有军功傍身,有什么可依仗对了,交还连尹襄老的尸首,是不是也是那巫苓提议的不动声色就让自己颜面大跌,实在是好手段

拳头死死攥在身侧,屈巫哪还有心观看舞乐,品尝美味只是勉力控制着面上表情,不至于失态罢了。

因坐的位置够高,屈巫的反应,楚子苓分毫没有错过。今日出席这宴会,为的正是让屈巫见到自己。而他不但看到了,更失了态,那端方君子的模样险些都未能端住。屈巫在忌惮自己,也许还想要除掉自己。但是她要给出的刺激,可远远不止这些。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待散席,屈巫也顾不得风范行止了,起身便走。然而就在他离开了大帐,准备回自家营寨时,一个仆从匆匆赶了上来:“巫大夫止步”

那人袍角有郤府的纹饰,就算再怎么不甘愿,屈巫还是停下脚步,问道:“何事”

那仆从连忙递上了一支木简:“大巫命小人送此简给巫大夫,还请大夫过目。”

巫苓送来的书简难得的,屈巫迟疑了下,才接过了信简。那仆从见人收下,也不多停,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屈巫也没打算在此处看信,握着那简,一直走回了营帐,屏退身边从人,才缓缓解开了捆扎简牍的绳索,一行墨字显露简上。

“君昔日言夏姬何”

那是屈巫许久未曾见到的楚文,然而上面的话,却像毒蛇一般,咬住了他的指尖。“啪”的一声,屈巫把简掷在了地上,似还不放心,又狠狠一脚,踢入了远处的火堆中。

他当年是怎么说夏姬的

“是夭子蛮,杀御叔,弑灵侯,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何不祥如是”

他说夏姬是个不祥之人,会杀夫丧国,娶之不得好死。而现在,夏姬是他的妻子,怀着他的孩儿。

第一次,屈巫觉出了恐惧。十年前说过的话,就像是一句自己说出的诅咒。而现在,应咒之人到了面前

不他怎可能被个小小巫医害死就算靠上了郤克,这晋国,也不只有郤氏一家卿族。他得想出办法,让那阴魂不散的女子彻底魂飞魄散才行

面色阴沉,屈巫唤来了心腹,开口便道:“派人给赵氏营地送帖,吾要拜访下军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祥那句出自左传成公二年: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赵盾虽死, 赵氏威赫依旧不减当年,哪怕在卿族如云的猎场, 也能搭起偌大一片营帐, 抬眼看去, 层叠连绵,仅比君侯稍逊,只这派场, 就能看出赵氏现任主事者的性情。

身为邢大夫,屈巫的求见并不会被阻拦, 只是他一个没甚根基的楚人, 根本无法让赵同高看一眼。因而一入大帐, 赵同便开门见山道:“邢大夫来访, 可是有事”

这等做派,哪有拉拢的意思屈巫神色平平, 丝毫为觉被冒犯,只道:“晋楚交质,余心不安, 偏偏朝中君子自以为是,怕是要误国。”

话一出口, 赵同立刻来了兴趣:“汝也支持伐楚”

身为主战派, 赵同可是向来支持伐楚的, 但现今六卿中有五个支持议和,让他这最末位的下军佐有异议也不能言。谁料这自处来投的巫臣,反倒不支持议和, 怎能不让赵同讶然

屈巫既然找这话题,就料定了赵同上钩,坦然道:“鄙原为楚臣,与令尹子重同朝为官,深知其跋扈贪功,好战无德。能乘丧伐卫,背盟也是寻常,可叹晋国君子皆怯战,不敢犯楚。”

这话可算说中了赵同的心事,他抚膝赞道:“早闻巫大夫贤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只是朝中局面,实不是吾等说了算的。”

屈巫微微一笑:“是战是和,终归还是看君上意思。赵子不妨谏言,设立六军,安插亲信。届时三军不肯出战,不也还有新三军为赵子驱驰吗”

六军之说,赵氏门客也频频提前,如今又听屈巫这么说,赵同更是觉得此人明理:“正是吾等也有鼓动君上设六军之意,只恐郤克阻拦。”

他连尊称都没有加,足见对郤克的怨恨。

“正卿方在齐国立功,如何肯再同强楚交战”屈巫一哂,“只是当日鞍之战大功,不可轻忽,若赵子推举当日功臣为卿,扩编新军,君上定然意动。听闻韩氏与赵氏亲近,不妨引为内援。”

这个思路倒是赵同从未想过的,毕竟鞍之战的统帅是郤克,提到此事,就会让君上记起郤克的功劳,对自己十分不利。但是说回来,韩氏当年确实受长兄恩惠良多,那韩厥虽然擒错了晋侯,却也立下大功,若是新军以其为首,似也不差。

只是念头一转,赵同突然板起了脸:“巫大夫来晋时日也不短了,为何突然来吾这里进言”

屈巫向来都是中间派,根本不曾参与六卿争斗,怎么今日突然向自己示好,还频频进言这里面的关节不问清楚,饶是赵同也不敢信他。

屈巫却长叹一声:“拙荆当年为子反垂涎,吾却携其出奔,不知惹多少人嫉恨。若非楚王顾念旧情,说不定此刻连安身之处都寻不得。如今晋楚交质,旧事重提,实让吾寝食难安。”

这话说得坦荡,顿时让赵同放下心来。毕竟夏姬之事,谁人不知此子竟然为了个女子抛家舍业,心底怕也是惶恐。如今晋楚媾和,还专门提到了连尹襄老的尸首,也不乏几分针对屈巫的意思。而此事,朝中除了自己,还有谁有胆量与强楚争胜

心底释然,赵同笑道:“子灵何必烦心只要君上争霸之心尚存,自有你我建功之日。”

从开始的邢大夫,到现在的表字相称,便显出赵同的态度了。心底松了口气,屈巫亦露出了笑容。

如今那贱婢在郤克身边,必然想用郤氏之力对付他,那可是晋国正卿,非他能正面相抗的,唯有借赵氏之力,方能图谋反击。只是如此一来,他也彻底投向了赵氏,必然也要为其出谋划策,推他成为上卿。等到赵同执掌晋国那日,何愁自己无立身之基

“屈巫去了赵氏营帐。”

在另一侧的郤氏营地里,亦有人注视着屈巫的一举一动。

听田恒这么说,楚子苓轻轻舒了口气:“他果真还是想杀我。”

若非想要杀她,何必投靠赵氏看来她递出的那封书信,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就算屈巫再怎么心志坚定,也是个楚人,信巫敬鬼,见到那信,必然要乱了心神。可惜,让他投靠赵氏,本就是她的目标,只是光投靠还不够,要陷得足够深才行。

“屈巫谨慎,动手必然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田恒的眉间仍旧紧蹙。

把屈巫逼入赵氏一派,自然有好处,却也未必没有坏处。赵同此人行事颇为不择手段,要是被屈巫鼓动,说不定会如何反击。而作为屈巫的目标,子苓的危险也愈发大了,毕竟他两次想害子苓都未成功,这次正面对上,又被胁迫,定然是要下狠手的。

“若他不动,我还犯愁呢。”楚子苓笑笑,“无妨,能引他上钩便好。”

她目中的火焰,仍旧未熄,田恒又何尝不知这仇恨的滋味。也罢,事到如此,多想无益,还是专心谋划,护她平安吧。

再怎么声势浩大的田猎,也不过三五日时间,待到返程,连郤克都松了口气,这几日天天在外操劳,伤口竟然也没恶化,实在是大巫之功。

“按此速度,再有月余伤口是否就能痊愈”再次换药时,郤克忍不住问道。

“若正卿好生修养,便能伤愈。只是患处不可受力,要彻底长好,还需时日。”楚子苓并没有给出确切时间,但是外伤好转总是肉眼可见的,距离康复确实不远了。

郤克轻轻吁了口气:“如此甚好。”

夏苗时,赵同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举荐当初在鞍之战的几位功臣,说君上须得好生封赏,提为正卿才是。鞍之战可是自己统兵,如今赵同都举荐了,他这个正儿八经的长官能说不吗而这谏言,也恰好投了晋侯的心思,怕是扩军之事,不能再拖了。

面对这种复杂局面,怎好拖着伤腿操持还是要尽快病愈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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