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佳和戚承各站在沙发两侧,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坐下来。
钟翘察觉到客厅里异样的安静,仰着头看着他俩:“都傻站着干嘛?坐下说吧。”
樊佳对戚承没什么好感,这人对他有莫名的敌意,他做出天真的样子,指了指戚承身边的单人沙发,笑盈盈的说:“叔叔,您请坐。”
他当然是故意的。
他平时都叫钟翘姐姐,这个男人看起来和钟翘一般大,但他对钟翘语气不善,他就不想让他痛快。
果然,戚承在听到叔叔两个字后眯起眼,眼缝里漏着危险的光,打量着那头洋洋得意的樊佳。
不过,他还不屑于跟一个小屁孩儿斤斤计较,哪怕他其实也没比这个小屁孩儿大上多少。
戚承对他装模作样的客气置之不理,倒是钟翘,听见那声叔叔后埋怨似的瞥了樊佳一眼,纠正道:“哪儿来的叔叔,人家没比你大多少。”
戚承高兴了,可他依旧紧抿着唇,压抑着不住想上扬的嘴角,只有两侧若隐若现的梨涡,悄悄泄露出他的喜悦。
“你们还坐不坐了?”钟翘见两人依旧站着,紧着眉心又问了一遍。
这回,两人都听话的在她身旁两侧坐了下来。
钟翘看着戚承,拢了拢落在脸颊的碎发,软和了语气,用类似哄小孩儿的姿态叫他先等等:“我现在有要紧的事儿要问小樊,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再说你的事行吗?”
这样温柔的钟翘,戚承怎么可能拒绝,他乖顺的点头,连坐姿都变得端正了些,规规矩矩的像个学生。
确定了稍见冷静的戚承应该不会再出来搅和后,钟翘将身体转而朝向另一边的樊佳,正襟危坐。
樊佳见她一脸严肃,这会儿也心虚的垂下了脑袋,低眉顺眼,只等她问话。
戚承在一旁安静的听着,等钟翘从樊佳口中问出了话后,他也拼拼凑凑的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个樊佳是a大大二的学生,在坐地铁的时候扫了别人推销过来的二维码,结果手机中毒,微信被盗。骗子向他微信里的同学借了钱,结果真的有好几个同学转钱给他。而等樊佳发现报警后,钱也已经追不回来了。
同学被骗的钱,只能他自己承担来还,可他生活拮据,又不想麻烦钟翘,便想着自己多打两份工。
这时正好有一个学长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薪资颇丰,但其实是一份地下赌.场服务生的黑工。他从小在山里长大,对这些并不了解,直到警察一锅端掉了地下赌.场,他才知道原来这都是违法的。
事情理清了大半,也可以理解接到派出所电话的钟翘为什么会急急忙忙的赶回了a市。
而剩下他所需要去了解的就是——
这个大学生和他的悄悄到底是什么关系。
虽然钟翘说过她没有男朋友,可是樊佳大学生这个身份实在是扎耳,想当初自己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大学生嘛。
钟翘听完了樊佳的解释,就开始操起了老阿姨的心,一直对着他碎碎念,跟他讲道理,给他分析事情轻重缓急,再给他科普法律法规,全完没有注意到另一边戚承的欲言又止。
樊佳知道自己犯错,垂下的脑袋几乎都要贴在胸口,想抬头看看好久没见的钟翘,可又害怕看到她眼里的失望,一双墨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来回转,将对面戚承扭捏局促的样子尽收眼中。
他正愁被念叨不知如何打岔,看到戚承时不时张合却没出声的唇瓣,蓦然抬起头,做出好奇的样子,朗声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啊!”
戚承是有满腹疑问要问,可陡然被对面敌我未明的人点了名,他还是极为不爽的。看见钟翘也随着樊佳的目光转过身来,戚承轻咳一声,做出通情达理的样子,正色道:“你给我好好听悄悄说话!东张西望什么呢!”
钟翘一听,果断又回过头继续教育樊佳,最后把话翻来覆去说了两三遍,实在口干舌燥,她才终于熄了声儿,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转向戚承的方向。
“现在说说你,你跑到这里来干嘛?”钟翘都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的,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肯定是那个屈于三百万美金下的狗腿子告诉的他自己的在a市的地址。
虽然还没搞清楚钟翘和樊佳的关系,但戚承这会儿大概也能猜到自己先前是太冲动误会了什么。
他并着五指摸了摸鼻子,躲避着她清澈坦荡的注视,倒和刚才的樊佳有几分相似——
一样的怂。
“我……我以为你又跟两年前一样,一声不响的走。”戚承本来是对自己误会她的事情有些心虚,可再次提起两年前的事情,心底的恐惧再次被挖起。
失去的痛他尝过一次了,痛的刻骨铭心,手肘撑在膝头,他用双手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突然失控的情绪,才继续说道:“我太害怕了,我真的是太害怕要再次面对你的离开了。”
第92章 不笑
从两人重逢到现在, 钟翘和戚承都没有提起过两年前的事情,仿佛那时的离开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过去了便过去了, 无伤大雅。
同样的, 在两人这段时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中,也从没有人去主动问起, 他们这样究竟是重归于好了?还是其他?
钟翘一直在选择逃避,她不否认自己对他还有感情, 可当初横在两人中间的问题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化解消散, 反而因为他的成长而拉开更大的跨度, 让人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心慌。
可仅仅是这短短半个月,却已经是她第二次见到他这样难以自控情绪的样子了。
“戚承,我其实……”钟翘开了头, 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告诉他自己不会再不告而别?还是告诉他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打算回到b市生活。
“其实什么?”戚承见她语顿,不自觉的攥紧手心,等着下文。
钟翘舔了舔唇:“没什么,你这么突然跑来a市, 公司那边都没关系吗?”
戚承原本紧绷的状态因为她回避的样子而松懈了下来,他明白她还是在抗拒,也不想逼的太紧, 释然一笑:“没事的,我都安排好了。”
“今天也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好吗?”钟翘需要独自静一静, 好好理一理脑中乱成一片的思绪,而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已让她心力交瘁。
戚承在她疲倦的目光头颔首低眉。
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樊佳没明白,刚才那个戾气满身的男人怎么突然就在三两句话的工夫里,就变成了路边挨了雨淋似的狸花猫。
但他并不关心那些,在派出所担惊受怕的待了一天,浑身都是臭汗,只想赶紧洗个澡休息。
樊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生怕钟翘回过头来继续数落他,战战兢兢的问道:“姐姐,那个……我今天睡哪儿啊?”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钟翘就说过今天让他跟她回公寓里住。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她的公寓,却是第一次得了她的许肯可以留夜。
钟翘指了指沙发:“睡沙发或者打地铺,你自己看吧。”
这儿是个不大的一居室,她自然不可能把唯一的卧室让出来给樊佳,但a大在郊区,离这儿太远了,她在a市也没买车,便想着今天让樊佳在公寓凑合一夜。
樊佳看了看那张小小的双人沙发,果断选择了地板,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选择,好不容易被顺了毛的戚承却又炸了起来。
“你要让他今天住在你这儿?!”戚承指着樊佳,语气激烈的质问着钟翘。
钟翘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给吓到,傻愣着点了点头。
戚承没想到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点了头,于是指着樊佳的手一转,点着自己的鼻尖又问:“那我呢?我今晚住哪儿?”
钟翘眨眨眼,想当然的说了一句:“你当然是住酒店啊~”
戚承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气到,剑眉倒竖:“为什么他可以睡沙发我却要去住酒店?”
“不是你自己说你喜欢住酒店的吗?”钟翘拿出前段时间在b市酒店里他自己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戚承吃了瘪,如鲠在喉,张着嘴愣了半饷,最后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悻悻说道:“反正我不去酒店。”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看着樊佳问道:“你都没有地方住吗?”
“a大太远了,这会儿宿舍应该也落锁进不去了。”钟翘替他解释。
“那他为什么不能住酒店?非得住在你这儿?”戚承不依不饶。
钟翘不是没想过给樊佳开个房间的,但樊佳要强,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让钟翘破费,要自己付房费,可他平时过的有多节省她都是知道的,今天让他开了房,接下去他肯定就得吃一个礼拜的泡面。
“戚承,樊佳还小。”钟翘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对樊佳,确实只是站在一个姐姐对弟弟的呵护之情上。
“我不小了!”这会倒是轮到樊佳跳出来义正言辞的反驳。
他不喜欢她总是把他当做小孩儿来看。
气氛僵持,谁也不肯让步,钟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扶额揉了揉太阳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戚承,樊佳,你们过来。”她对他们招了招手。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
“如果小樊不住在我这儿,你是不是就能乖乖去住酒店?”钟翘这话是对戚承说的。
戚承虽然有心想要赖在她这儿,但现在还有一个讨人厌的拖油瓶,他也不敢要求太多,见钟翘松口不再执意让樊佳留宿,便颔首应道。
钟翘满意的点了下头,一言不发,双手分别扶住两人的肩,稍稍使劲儿把人往门外推。
看到两人站在门外,钟翘这才开口嘱咐樊佳:“今晚你就跟着这个哥哥住酒店,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们。”
说完又有些不放心的看向戚承:“樊佳是我弟弟,也是你的弟弟,你今晚替我照顾好他,不然明天你别来见我。”
该说的话都说完,也不管两人有没有听进去,钟翘干脆利落的就当着两人的面关上了门,回屋洗澡闷头睡觉。
而被赶出门外的两个相互不对付的男人都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回不过神来。
樊佳对戚承是本能抗拒的,可钟翘的话他不敢不听,戚承不说话,他也就那样怯生生的站着,一动不动。
而戚承当然也是不愿意带上樊佳的,可刚才钟翘那句‘我弟弟也是你的弟弟’的确取悦到了他,于是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大度的拍了拍樊佳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开。
戚承带着樊佳在钟翘住的附近找了一家高档酒店开了房,原先他已经想好要开两间房,但临刷卡前他看着不远处站在酒店大堂东张西望好奇打量的樊佳,又改变的主意,让前台换成了一间双床房。
两个今天才认识的男人在沉默中轮流进浴室里洗漱,然后分别坐在床头,看着对面同样有些局促的人。
气氛尴尬又好笑,不知道是谁先没绷住笑出了声,总算是缓和了一下气氛。
“大哥,你和姐姐是什么关系啊?”从钟翘家离开到住进酒店,戚承并没有如樊佳预想中的那样为难过他,甚至让他先用了浴室,还让酒店送了份炒饭上来让他垫饥。
樊佳也明白戚承不是真的坏心眼儿,称呼便也从原先故意想膈应人的哥哥变成一声恭恭敬敬的大哥。
“我啊~”戚承仰起头,盯着窗外月明星稀的夜空,似是感叹般说了一句,“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樊佳在城里读了两年书,虽然自己没跟女生好过,但身边同学的事情也见了不少,听戚承这样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你是姐姐前男友。”
戚承温润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狠狠挖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你呢,你是她哪儿捡来的弟弟?”
樊佳嘿嘿傻笑,他皮肤黝黑,衬着那一口白牙亮的耀眼:“我是姐姐从山里捡回来的。”
与钟翘的相识于樊佳而言是一件美好又值得感恩的事情,也是他最乐于转述给别人听的故事。
于是这天夜里,戚承跟一个认识还才几个钟头的男生各自坐在宾馆不大的单人床上,喝着啤酒,听这个来自遥远大山里的男孩操着一口夹带乡音的普通话,说着那一年夏天关于她的故事。
钟翘在离开b市不久后就去了西南旅行,在结束梅里雪山的徒步后,坐着山里的小巴车准备回古镇,却不想遇到雨季最常见的山体滑坡,阻隔了回城的去路。
在等待无果的情况下,钟翘遇上要开往泸沽湖的自驾车,便跟着一道辗转去了漂亮的女儿国。
泸沽湖不大,又赶上初夏旅行旺季,客栈几乎都是满客的状态,钟翘来的突然,没有事先定好住宿的地方,到达时天色也黑,她在没有夜灯的小路上走了很长的路才终于问到一家人愿意收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