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还是谢申。
她的笑容凝在嘴角,先前种种叠到眼前,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可能有些难以挽回。非要概括一下的话,大概就是一个装瞎的肠道不好的女神经……
思及此,她怏怏地收回手,摊开杂志罩住自个儿整张脸,默默蹲进柜台下面。
谢申目睹全程,脚下未动,想到小时候盛佩清瞒着谢知行偷偷买过几只寄居蟹给他,养在一个透明鱼缸里,其中有一只螯脚和前甲都是深褐色的,但凡有人盯着多看一会儿就会产生应激反应缩进螺壳。
倒是很像某人现在这个行为。
向小园看了看门口那个似笑非笑的男人,一时疑惑,从椅子里半起身往柜台后面探,“棠棠姐?有人来了。”
那位先生跨进两步,将箱子放到台面上,居高临下对着单方面下线的江棠棠道:“你就是这么接待客人的?”
他声线低沉,偏又很具存在感,让人无法忽略。江棠棠将杂志下移,露出一双眼睛,见谢申正垂眸瞧她,角度错落所致,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端投下淡淡的弧形阴影。
“还不起来?”他的视线依旧停在她身上。
江棠棠也是要面子,“我……练深蹲呢。”
向小园快笑死,“棠棠姐,你这深蹲蹲得也太深了点儿,快蹲进海底两万里了。”
“……”这位花季少女,你可以适当闭嘴没关系。
谢申睇她一眼,忽然饶有兴致地将手臂交叠撑在台上,“是么?那你继续。”
隔壁传来向母的声音,“小园,作业写完了没有?回家了。”
向小园胡乱把作业本水笔收到一起塞进书包,抱进怀里,“我妈喊我,我先回去了。”想了想,又扭头问谢申,“你们两个认识?”
谢申侧肩,点了点头。
向小园从未见过此人,理所当然地猜测:“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下午和棠棠姐相亲那个?”
因为下午没见到面,所以找到这里来了。
谢申闻言略微思忖,由此得知今天在咖啡馆碰到江棠棠的前因。
“小园!”
“哎呀,来了来了!”向小园未等他回应,径自小跑回隔壁。
江棠棠刚才听见向小园的问话。按理说相亲这事稀松平常,她本也不以为意,却又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被谢申这样一个还并不非常熟悉的异性知道并且还被误会自己就是那个对象,是有些尴尬的。
她这人平时嬉笑怒骂,其实女孩子该有的小心思不少。
思绪偏移间,谢申不知何时已经绕到她的身侧。
两条长腿高塔一般伫立,离得近,差不多一抬脚就能踩死她的距离。江棠棠下意识往后仰,“扑通”一声倒地。地板硬,磕得她屁股生疼。
谢申原本抱臂的双手瞬间放下。
江棠棠见他这个动作,立马递出自己的手,等着他拉她一把。
然后,眼睁睁看到他把手插进了裤袋里。
这就过分了,还玩假动作?
原本她摔倒的时候,谢申是想扶的,却在她主动伸手的片刻改了主意。不知为何,想搓搓她的锐气,看她这一脸吃瘪的模样,没来由的舒心。
他这人面冷,江棠棠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读取出毫不掩饰的看好戏表情,嘴角朝她勾了一下,大有嘲笑之意。
嗨呀好气。
她一抬手,指尖隔空点他,“不许动!”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我这就拍下你这个冷漠男孩的丑恶嘴脸。”
谢申见她将手机镜头向上对准他,一个俯身利落抢走。
他修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上次偷偷记我的话,还没和你算账。”
江棠棠手撑地起身去抢,“还我!”
谢申仗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躲掉她的进攻。
江棠棠只得在他身后扯他西装外套,“我都删了,你以为你是鲁迅啊,我还留着背诵?”
谢申:“谁知道。”
“……”她寻到空隙处,伸手去捞,被他长臂一挡,又没抢着,气急败坏地挂在他手臂上嚷嚷:“你这是侵犯我隐私权!”
“谁先侵犯谁?”谢申倏地侧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沉声:“嗯?”
太近了。
早就超出安全距离的两个人,因为他这一转头,鼻息瞬间交织。
江棠棠甚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像雨后的森林,空旷幽远,又令人沉醉。手里攥着的劲霎时松懈,不自然地撇开头。
谢申显然也意识到不妥,喉结微不可察地轻滚了下,将手机递还给她,“拿回去。”
江棠棠收了收神取回手机,思忖片刻后又打开备忘录显示给他看,“你看,真删了。我没骗你。”
谢申瞥过一眼,上面果真空空如也,淡声道:“行了。”
江棠棠这才注意到柜台上放的纸箱,“你是给我送橙子来的?”
“嗯,”他平了平被她拽过的袖子,“东西送到,先走了。”
“那,我送你。”
差不多也到关门时间,江棠棠干脆熄灯锁门。落外面一道卷帘时,谢申先她一步,两手一伸一落,轻松搞定。
程陆先前给她发了微信说打完球要和几个很久没碰面的哥们儿一起去吃宵夜,就不回来和她一起回家,交待她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多注意周边,别光顾着低头玩手机。
两个人往外走上一段,见前方一大群人围在那里,声响很大。地上排着一大圈心形蜡烛,一对男女站在其中,男方正单膝下跪。
很明显的求婚桥段,声势还挺浩大,蜡烛阵外围一圈亲朋好友,再外几圈则是看热闹起哄的路人,纷纷拿起手机拍照录像。不断有从旁边步行街闻声而来的人,越挤越多,把就窄的路口堵得严严实实。
江棠棠对这种当众求婚的方式并不热衷也无甚兴趣围观,私心里还是觉得求婚是件很私密的事,要两个人做才有意思。
她停下脚步,问谢申,“你车停在哪里?”
谢申报了个地方。
江棠棠指向不远处另一条路,“往那条小路拐出去再走一段也能到,走吧。”
谢申点头,随她一起。
人都聚在那处,这条更窄小的路上出奇安静。
江棠棠走在谢申左侧,目光落到他左手虎口的伤疤,“你这里是怎么弄的?”
那天在咖啡馆,趁谢申出去接电话的时候,秦笠兴味盎然和她说起他手上这道疤痕,非说是她小时候放狗咬的。怎么可能,她才不信自己以前是这种反社会人格。
谢申斜她一眼,随着她所指之处动了动手腕,“不记得了?”
真和她有关?
“你当年放狗咬的。”
“……”
“缝了三针。”
“……”
她会这么问,谢申就猜到是秦笠和她提了这事,毕竟人身上有这么一道小疤稀松平常,一般人不会想着去问来由。
其实若真计较,当年也不会顺势替她背下黑锅,现下坦言,就是突然有些好奇她的反应会是如何。
可江棠棠静默半晌,没再搭腔。
谢申忍了忍,又问:“有什么想说的?”
她闻言抬眸,“对不起啊。”虽然她是真不记得了。
谢申睨她一眼,“就这样?”
“啊?那不然,”江棠棠考虑一番后伸出手到他眼前,“你也咬我一口?先说好,不许咬动脉啊。”
谢申一把拍掉那只挡住视线的手,“毛病。”径直往前。
江棠棠追上去,“你放心,这算我欠你的。为表歉意,以后一定会好好呵护你,再也不让你受伤害。”
“你再说一次,好好什么?”
“呵护。”
“过来。”
“嗯?”
谢申手掌带风,作势要往她后脑勺去,江棠棠忙改口:“守护,守护行不行?”
“怂包。”
昏黄的路灯照出两个拉长的影子。
两人并肩而走,谢申的影子明显投得比江棠棠远,腿的长度也被拉伸,竟然能占四块大石砖。她低头看着,忽然往前小跑几步,直到地面上的影子齐头并进。
谢申望她纤瘦的后背一眼,摩挲腕上佛珠,轻不可闻地笑了声,随即长腿跨一大步,他的影子又遥遥领先。
江棠棠扭头瞪他,“小气。”
谢申看向她,薄唇微启,“再跑啊。”
她扣了扣下唇,又往前小跑几步。
只要她一动身,谢申就跨步。两条影子在地上忽上忽下,你死我活。
江棠棠抓狂,转个身面对他后退着跑了几大步,在他影子的肩膀处猛踩几脚泄愤。
谢申缓下步子,毫不在意,“江棠棠,这叫什么?站在巨人肩上的矮子。”
江棠棠一时语噎,半晌挤出一句:“没人说过我矮,你是第一个。”
“有一就有二。”
“……”气得呀,又往他肩上跺了好几脚。
再抬眼时愣住,只见谢申神色有变,眸间聚了戾气。
江棠棠心道不会吧?这样就生气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男声:“你就是谢申吧?巧啊。”
那腔调,分明透着不怀好意。
江棠棠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本能地想回头看清来人,蓦然被一只手用力拽了一把。
是谢申把她拉到身后。与此同时,她看到对面不远处站着三个人,中间为首那个男人手里敲着一根钢筋,看谢申的目光里尽是挑衅。
江棠棠感受到谢申挡在她前面的身体绷紧,整个人散发出森冷气场。
那个绿毛她认得,是隔壁街小吃店老板娘的儿子,成日无所事事到处混,已经因为各种打架斗殴事件进过局子几次,他爸不管,每回都是他妈去捞人。
绿毛显然也认出了她。江棠棠和程陆有时候会去他家的店里吃东西,打过几次照面。有一回他妈被热油烫了手,还是程陆帮忙送去医院。
他虽然混,倒也还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有这一层情面在,还是在这节骨眼上对郑岩耳语了两句。
郑岩原本就是冲着谢申来的,听绿毛替江棠棠求情,烦躁地推他一把,“你他妈还挺怜香惜玉。”转头对着江棠棠冲道:“小妞儿,识相的就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一起打!”
凶神恶煞的模样令人胆寒。
江棠棠深望一眼谢申,神色坚定。曾经她年少不懂事伤害了人家,今天还说要守护他来着,于是这一次,心里有了决定。
“好的。”
说完就退到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新晚了,明天尽早更~~
第12章
江棠棠话音一落地就极其干脆地从谢申身后撤离躲到一旁的路灯边,走时裙摆轻擦过他的裤管。谢申肩头稍动看向她,眉间沟壑微显。
虽不明原因,但这几个人显然是冲他而来,他本来也不指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挡事。自保无可指摘,可她撇清自己的举措未免太过行云流水,让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刚才急遽将人护在身后的行为很愚蠢。
江棠棠耸耸肩,“别怪我啊,我们又不熟,我犯不着为了你受伤害。顶多待会儿你被这几位大哥打伤了,我送你去医院,但是医药费你自理。”
这番话让郑岩心情大好,吹一声口哨哂笑,“瞧瞧,这妞儿可真识相。”单手插胯冲谢申横道:“谢申,也就秦緲那个死心眼把你当祖宗。你今个儿被我打烂了,她知道得哭瞎,我光想想就他妈爽!”
江棠棠在一旁听出所以然来,意料之中,一个男人找另一个男人茬,总体而言不是为钱就是为女人。
绿毛的关注力还是有意无意落到她身上,看样子像在猜测她和谢申是什么关系。江棠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背在身后的手里却攥紧手机,一下一下轻轻拍打后腰,在等一个不被注意的机会。
谢申虽然身型够唬人,但这种精英人士的身材多半都是健身房里泡出来的,看着好看,实操起来肯定是打不过那种野路子。
郑岩那帮人本来跟着他们还寻思着在哪里找机会下手,就眼见他们拐进小路,可谓天赐良机。绿毛熟这片,带着人绕到前方围堵。
江棠棠他们已经行至一半,前后都离出口很有些距离,外头求婚的喧闹声都听不见了。
情况那是相当棘手。
她这种毫无战斗力可言的拖油瓶,要逞一时口头之快,非但帮不了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这时候她感谢起舅舅来。程陆那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安全意识特别强,属于每回坐旅游大巴都第一时间扣安全带那种人。但凡涉及此类,从小到大都对江棠棠耳提面命,比她爸还操心。
她每支手机里都有程陆帮她编辑在存稿箱的报警短信,家里店铺甚至常去的地方都存下地址,一键即可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