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甩袖大步离去,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不远处,李敏德一直看着这一幕,他紧紧握起了拳头。若非为他,三姐何须与这些人来往,分明是与虎谋皮。
他眼里出现了一种冰封般锐利的光芒,仿佛一柄雪亮的寒刀。
那个世界,不是他能进去的,至少现在的他不行,纵然有未央也不行,这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三姐身边有太多的人,虽然知道她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与情爱无关,但那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他无法掌控的联系,若是三姐真的不在意拓跋真,为什么她总是对他流露出淡淡的厌恶和憎恨呢
他低下头,或许是他自己太自私了,三姐和自己并无血缘的牵绊,除了对三夫人的承诺,她没有必要这样护着他,为他担心。可是他竟然偏执自私的想将李未央的关心和眼神完全占有。
从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他这样担心,挡在他的面前保护他。
只是三姐的世界,实在是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闲杂人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李未央心中,只有他一个人。
自从花园一事后,李长乐等人碰到李未央,无一不是绕着走,生怕不小心碰掉了她头上的钗环,碰坏了她手上的玉镯戒指,那模样,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李未央看在眼里,并不在意,她知道,真正要对自己动手的大夫人,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春节过了不久,就是三月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宴会是最多的,各家各户都发来了帖子。老夫人斟酌了很久,终于决定带着李未央出去见人。
老夫人平日里不出门,能请得动她的帖子,必定是来自皇家的,这一次的邀请,是来自于陛下的永宁公主。说起这位永宁公主,是皇帝一位地位低下的惠嫔所生,惠嫔因为难产而亡,永宁公主便被带到皇后那里交给她抚养,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便认真地抚养大了永宁公主,说起来,这位公主比太子还要大四岁。等她到了十五岁,皇帝便命令礼部替她择婿。但是因为前朝发生过驸马反叛的事情,所以本朝公主出嫁,有一条规矩是要遵守的,就是驸马将来不可以入朝为官,而所谓的驸马也不过是做一个领干俸的虚职。再加上公主是金枝玉叶,不小心磕着碰着谁都担待不起,这样一来,真正的世家大族、衣冠世胄,有文武双全的好儿子的,谁都不愿与皇家结亲。可皇帝看中了谁,谁就得做驸马,不是你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
等到了永宁公主的时候,皇宫里刚透了消息出来,所有豪门贵族之家立刻找一切法子给自家适龄的儿子娶了妻子,尤其是当时的应国公周家,一下子四个儿子全都订下了婚事,这让原本预备从周家挑一个出来的皇帝大为光火。皇后亲自把周国公夫人招进宫去,硬生生逼着她挑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来婚配。应国公府不敢违抗,又实在舍不得自己一房四个文武双全的儿子,便阳奉阴违地举荐了应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子周明昌为驸马。皇帝召见了周明昌,见他果然一表人才很是满意,便又派了当时身边最宠幸的太监总管去调查这位周公子,这个太监总管却是个贪心的人,在收受了巨额贿赂之后,他自然好一阵吹捧。
永宁公主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本来是件好事,可是这个周明昌却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他从小就心胸狭窄,又患有痨病,因为当上驸马,仕途无望,本就郁卒得很,又被家中堂兄弟们嘲讽了一番,更是雪上加霜。婚礼上,情绪激动又劳累过度的周明昌就当众吐了血。婚后不久,永平公主发现了真相,大为恼怒,周明昌做贼心虚,更是一病不起,成婚不过半年,就此一命归西了。事已至此,一切就都瞒不住了,皇帝将应国公府全部发配流放,杀了收贿赂的太监,重新修建了公主府,让永平公主居住。
高贵的公主流着皇帝的血脉,虽然不用为臣子驸马殉节,但是也无心再嫁人,只能守着富丽堂皇却冷冰冰的公主府度日。时间一长,她自然觉得无聊烦闷,便经常在公主府里举办宴会,招待京都里的贵族们,聊以排遣寂寞。
马车里,老夫人叙叙地说着这些旧事,李未央表面上认真地听着,实际上,她的心思早已飞出去了很远。
旁人知道的,不过是表面。皇家,永远不会做愚蠢的事情。当初应国公因为是先帝的开国功臣,再加上他四个儿子都占据了朝中重职,其中一个还握着两万兵权,渐渐地就开始嚣张跋扈起来,对皇帝也没那么恭敬和忠诚了,皇帝要除掉周家,偏偏等了两年都等不到好的理由,有什么理由比得上欺君罔上更名正言顺呢永宁公主,或许只是皇家的一个棋子。因为这桩婚姻,她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但这样一来,她为皇家做的贡献,也算是很大了。
“永平公主真是可怜啊,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老夫人摇头叹息。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其实永平公主和前驸马十分恩爱,驸马虽然身体不好,但诗文风流,琴棋书画皆十分精通,更加上性情温柔敦厚,与公主是一对形影不离的伉俪。那些所谓的什么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后来驸马的死,李未央当年曾经听皇后偶然失言,其实并非是痨病
“是啊,公主真是太可怜了。”李未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老夫人的话。
“正因为如此,陛下如今才这样厚待公主啊,前两天又把农业寺的五千亩低田给公主做了别院,待会儿你去了,可要好好和公主说话,让她喜欢你,能成为公主府的常客,你才能被其他人所接受。”
李未央点头,心里想到的却是别的事。
“老夫人,这次的帖子”
老夫人慢慢笑了:“你大姐正在思过,自然是不能带她来的。”
李未央也笑了,美丽的眸子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李长乐因为救灾五策的事情受到太多的非议,现在最需要在各大场合露面,在众人面前洗刷不好的印象。今天公主宴会,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大夫人怎么肯错过这样珍贵的机会。
她们母女绝对不会甘心被人阻拦,所以,老夫人恐怕失算了。
李敏德静静望着她们,一直没有说话。今天老夫人本不想带他来,可是三姐却说,三夫人去世之后,他总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请求老夫人带他出来散散心,可是他却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三姐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李家。
难道说,他已经柔弱到一切都需要三姐保护的地步了吗李敏德垂下长长的睫毛,眸色复杂。也许,他该让三姐知道,他并不像她想得那么弱小,有的时候他隐忍,不过是不想锋芒太露。
公主府坐落于京都之南,占地约百亩,李未央乘着马车一路进去,掀开车帘,只看到一路上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公主府里,仿佛容纳了整个春天。
在第一道园门前,马车终于停下,李未央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然而,一眼便看见大夫人的马车。而本该在家中静思己过的李长乐,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大夫人的身边,与旁边的贵妇人寒暄。
老夫人的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果然来了李未央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兴奋的情绪,轻轻托了托老夫人的手臂,老夫人才反应过来,瞬间黑了脸:“长乐不是还生着病吗,怎么跑出来了。”
李未央笑了笑:“大姐此行,必然是得到父亲允许的。”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李萧然行事谨慎,聪明稳妥,偏偏对这个女儿过于宠爱,本朝男女之防不大,更何况这种场合,往往是贵族男女之间变相的相亲宴,照这样子看,那件事他还没有彻底死心。
李长乐注意到了什么,抬眸向这边望过来,正好与李未央的眼神对视。
阳光淡淡的照在李未央身上,依旧是素衣胜雪,宛转蛾眉,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的冷清。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是这副没所谓的模样,却偏偏心思奇巧,手段毒辣,李长乐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脸上却绽放了春花般的笑容:“三妹。”
李未央笑了笑:“大姐。”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真是不知羞耻。”
李长乐的脸色顿变,笑容像张面具,从额头裂出一道缝隙,最后扩延到全部,哐啷碎开。
她没想到,经过巫蛊一事,老夫人竟然对她憎恶到了这个地步。
老夫人望着她陡变的神情,冷冷一笑,却也没多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大夫人等人跟在自己身后。既然来了,就不能当众赶回去,只是,心里极为不痛快罢了。
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老夫人虽然如今很不喜欢长乐,可她们毕竟都是李家的人,在众人面前,老夫人是不会给她们难堪的。当即向李长乐微笑了一下,道:“进去吧。”
李长乐欢喜起来,轻移莲步跟在大夫人的身边,当然,一路上还是引来无数人侧目。李长乐的艳名早就传遍皇室民间,不少人也曾见过她,但每见她一次,都会如初见时那样惊若天人。如今她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便把整个花园都照亮了。只是人们却也同时注意到了李丞相的三小姐李未央,她以一介庶女的身份被皇帝册封为安平县主,就是一件足够令人惊奇的事情了,如今丞相府的老夫人又将她特地带来这样的宴会,重视她的意味不说也很明显。
魏国夫人和高敏早已到了,看见大夫人连忙过来打招呼,对李未央却是完全的视而不见。李未央也不在意,目光投向整个宴席。这次的宴席正是摆放在露天的花园里,花园里的鲜花一簇簇,一枝枝,艳态娇姿,繁花丽色,仿若胭脂万点,占尽春风。花园的中间铺了块极大的地毯,毯上绣着芙蓉图腾和祥云花纹,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东西各放数张客席,显然是留给客人们坐的。再看西边的客席上坐满了贵夫人和小姐们,东边的客席上,竟然顺序坐着三皇子拓跋真,五皇子拓跋睿,七皇子拓跋玉,还有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八皇子拓跋聪。
拓跋真坐在东边第一个客席上,一袭青色绣锦华服,面容英挺,极为引人注目。而拓跋玉则坐在东边第三个客席之上,戴着高高的玉冠,穿一袭缕有银丝的白袍,白袍散发出玉一样的光泽,令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光芒耀眼。两个人的座位离得不远,不时笑谈几句,看他们仿佛民间的好兄弟一样,笑着坐在一起饮酒交谈,李未央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拓跋真的目光,突然投递了过来,一眼看见艳光夺目的李长乐,随后,不自觉地落在了一身颜色素淡蓝裙的李未央身上。
丞相府的三夫人刚刚去世,虽然是婶母,出于尊重,李长乐也不该穿这么鲜艳的衣服,相比之下,李未央就要聪明谨慎的多。说真的,拓跋真如今,对李长乐十分的失望。锋芒太露不够聪明,更加不够隐忍,这样的女人,真的配站在自己的身边吗她对自己的帮助又能有多大呢
而旁边的五皇子在看见李长乐的时候,眼睛就再也转不开了,原先他心里盘算的是,找机会向母妃禀明自己的心意,然后让父皇将李长乐赐给自己。可是母妃却告诉他,父皇最近对李长乐恼火的很,这个时候不适合提这些,所以他才必须勉强按捺住。
拓跋玉也注意到了李未央,原先在他的眼里,这个小丫头是个很聪明的人,却也狡黠,如同狐狸一般。可是此刻看到她妆容整齐,面带微笑,更显得鬓发如墨,肌肤似玉,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无异,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在乡间撒泼害人的小丫头,与她根本不是一个人。
李未央站在老夫人身边,睫毛低垂,在脸上投递下一片阴影,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与高调而张扬的李长乐相比,她显得十分温柔可亲,而且平易近人。
“三姐,我去男宾席。”李敏德远远看了一眼,见到自己的堂兄李敏峰早已经到了,正在和人寒暄,尽管他十分厌恶这个人,却也知道自己必须和他坐在一起。
李未央对着他笑了笑,道:“去吧。”
不把敏德一个人留在李家,不光光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让他少一点时间胡思乱想。
正想到这里,只听婢女远远道:“永宁公主驾到”
李未央顿时微笑起来,转头望去,只见长长的回廊那头,一个女子在婢女们的拥簇下袅袅而来。她梳着高高的发髻,别着十对对插彩云簪,仪容端丽,衣着豪奢,正是永宁公主。可是李未央却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永宁公主如今不过双十年纪,却显得十分憔悴。本该红润紧绷的脸孔在浓重的胭脂下显现出了一点灰白,皮肤也浮肿松弛,眉梢眼角竟然都是疲惫厌倦。当然最糟糕的还是她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就像在木头上挖了两个洞,如果不是眼珠偶尔地转动几下,简直不像个活人。虽然满头珠翠,遍体绫罗,仍然无法掩饰身上的颓败之气,给人的感觉简直像是毫无生气的感觉。
跟李未央印象里的公主,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