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德说了很久的话,显然很累很累,他把头依在她的手上,咕哝了一声:“庸人自扰。”
李未央不由得,笑的更古怪了,然而李敏德却很困很困,终于睡着了。
李敏德的身体康复的很慢,却还是慢慢在康复,京都在经过一系列乱糟糟的清洗和人人自危之后,慢慢恢复了平静。可李未央还是做梦,她的梦里,经常出现刘小姐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羞涩,又有点好奇,最后是可怕的死状,很奇怪的,她什么也不怕,可是竟然会梦到一个跟自己毫无干系的人。
刘小姐和她没有关系,甚至在事情发生之前没有说过两句话,可她还是记住了这个人,她想,或许这一辈子都很难忘记当时的情景。因为太惨,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转眼间就变成尸体,实在是太惨了,而在这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并不是五皇子,是蒋家和拓跋真,所以这些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李敏德身体好一点之后,强烈要求出来走一走,李未央便让赵楠扶着他,特意给他披上厚厚的披风,才肯让他在花园里坐一会儿。
“眼看要入秋了,天气转凉,你若是冷了,咱们就早点回去。”李未央叮嘱道。
李敏德歪头,苦恼:“我在屋子里都快要发霉了。”
“发霉也比伤势加重好”在这一点上,李未央很坚持,完全没得商量,“我费尽心思把你救回来,可不是让你去死的。”
李敏德突然静静地看着她,眼瞳深黑,仿佛是毫无表情,又仿佛是因为有太多表情所以反而解读不出来,李未央被他看得心里一跳,脸上却笑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李敏德又沉默了,长长的睫毛覆了下去,遮住眼睛:“没什么。”
这个少年,她越来越办法摸清他的想法了,李未央心中这样想到:“最近朝野很动荡,我想拓跋真很快会有新的动作,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他喜欢动荡,喜欢叛乱,喜欢斗争,因为这意味着机会。”她慢慢地说着,试图转开自己对李敏德的关注,她不喜欢无法掌握的感觉。
“所以,快点好起来”她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很需要你。”
李敏德的眼睛,分明有什么闪动了一下。
李未央轻声道:“在这之前,我们发生了一点小争执,可是现在都过去了,是不是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会是你最忠实的亲人,这一点,不会改变的,是不是”
李敏德别过了脸,那俊美的面容隐藏在阳光的阴影之中,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虽然他没有说话,可李未央却直觉他有点生气,她低声道:“我不想失去你,所以,不要生气。”
李敏德这才转过头来望着她,露出一点点委屈的表情,呼吸却明显紧了起来。
“我不怕死,也不怕杀人,可我会觉得孤单,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在畏惧我,我不想变成拓跋真那样的人,所以,你要留在我的身边,提醒我,我还活着”说到这里,李未央凝望着他,“所以,永远别生我的气。”
李敏德久久望着她,终究是没办法对她说半个不字,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未央凝视着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你看,你说比我大,但有时候却要我哄你,是不是像个小孩子”
李敏德立刻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去,然后皱起眉头,瞪着她。
李未央眸光流转:“刚刚说好了,不许生气”
李敏德沉下脸,一本正经地道:“以后你要记得这些话,你所说过的话。”
李未央挑眉看着他,他却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你说的,你需要我,要我一直在你身边的,不是我求你的,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李未央想了想,无解。
见她默许,他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眼睛深邃,笑起来弯成月牙形状,显得格外温和无害,仿佛都睫毛上挂着细碎的笑意,仿佛李未央的应允是对他最大的奖赏。
他们两人在凉亭里说话,远远的,落在另外一个人的眼睛里,不由引起了寂寥。
“夫人,外面风大,还是回去吧。”丫头看了一眼夫人,小声地提醒道。
蒋月兰猛地回过神,一张脸却是面无表情,而且苍白,看的丫头吓了一跳:“夫人”
“没事,我只是头痛。”蒋月兰不再看那边的情景,快步地穿过走廊,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后面的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只得跟上。
蒋月兰到了屋子里,突然快步地走到了镜子面前,死命地瞪大眼睛向里面看。
阿萝和荣妈妈对视一眼,都十分奇怪。不知为什么一向和蔼内敛的夫人最近似乎十分的焦躁,有一点失常了。
蒋月兰看着镜子里的人,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镜子里的女人,乍一看很年轻,不过十岁的年纪,姿容秀美,但再细看,眉梢眼角,却都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苍老。不,这分明不是她的样子她漂亮的眼睛呢温柔的笑容呢心满意足的自信呢都去了哪里都去了哪里啊
蒋月兰对着铜镜,从左脸照到右脸,从眼睛照到下巴,忽然恼怒起来:“阿萝,把胭脂给我拿来”
阿萝战战兢兢地拿来胭脂,小心翼翼地给蒋月兰抹上,蒋月兰抹了胭脂,显然对自己发上式样古朴的金簪子很不满:“我有这么老么给我换那只红宝石的簪子。”
阿萝吓了一跳,连忙从梳妆盒里拿出蒋月兰指定的那枝簪来。这只红宝石的簪子,形状是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的模样,上面用轻薄的金箔打作花朵,花苞却是红宝石的,戴在头上,果然是绚丽夺目,显得娇俏了许多。
荣妈妈皱起眉头,其实自家夫人还很年轻,脸上根本找不到一丝衰老的痕迹,但平日里为了显得端庄高贵,一直是打扮的很庄重,首饰也都挑着样子端庄的戴,怎么今天突然变了她不由用一种焦虑的眼神望着坐在梳妆台前只顾端详自己的仪容的蒋月兰。就算打扮得美如天仙,又能给谁看呢老爷吗他一直欣赏清淡的美丽,不喜欢夫人打扮的太妖娆啊
“阿萝,我老了吗”蒋月兰继续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语气平静地问,但只要仔细一听就会发现里面含着微微的阴寒。
“夫人年轻又美丽,跟老一点儿搭不上边啊。”阿萝赶紧回答。
“是么。”蒋月兰听了之后只是应了一声,继续对着铜描眉。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荣妈妈不由问道。
蒋月兰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仔细地看着,仿佛要从上面找出什么细纹来,当她发现什么都找不到的时候,却突然叹了一口气。
不,虽然自己年轻美貌,但从她嫁给李萧然开始,一切就完了。
那理想中的俊美少年,那盼望着的鹣鲽情深,那想象中的浓情蜜意,全都完了。
她必须对着一个年纪跟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大的老男人虚以委蛇,撒娇卖痴,还必须克制自己的,跟一个中年妇人一样端庄贤淑。可她分明不是中年女人啊,为什么要带着那么老气的样式,说着和自己年纪不相称的话,做着完全是老女人才会做的事情明明那些嫁给年轻男子的新媳妇都是娇俏可人,温柔天真的,为什么她的眼睛里却只有世故和冷漠,凭什么
自己生得如此美丽,可是上天的恩赐,但是为什么,她不能像那人一样,随心所欲的生活。模糊的铜镜中,仿佛出现了一对青年男女温柔相视的模样,蒋月兰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心里的胭脂盒子。李未央,李敏德,我过的这样痛苦,你们为什么能够在一起那么开心的笑呢
李萧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在铜镜后看着蒋月兰,荣妈妈要出声提醒,李萧然却摆了摆手。
等到蒋月兰对着镜子再次感叹的时候,却猛然见到了一张儒雅的,却显然是中年男人的脸。她心头一惊,强自堆起笑容,立刻站了起来:“老爷您怎么来了”
这一对父女俩,怎么都有站在背后吓人的习惯蒋月兰说话的时候,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要是没有李未央,要是没有李未央
是啊,要是没有她的话,一切就都不同了:
130 自私自利
入秋后,天渐渐冷了,白芷知道李未央生性畏寒,便赶紧招呼人在屋子里升了炭火。
入夜,光透过雕花窗棂上的薄薄窗纸,把淡淡的影子,照在泥金描山水围屏上,与镂空熏箱中跳动的炭火相映成趣,整个屋子里增添了一种宜人的温暖和宁静。
李未央枕着缎面的锦绣软枕,眯着眼睛看看窗外的天光,口中慢慢道:“拓跋玉已经快要回来了吧”
她现在可是极其盼望着拓跋玉的归来呢,希望蒋家人喜欢她送的这份大礼。
最近这段时间,李萧然在皇帝身边的地位越来越高了,朝中大臣们是敏感的,当他们发现李萧然日渐受宠,尤其是这次皇帝对救驾的蒋家毫无封赏,甚至大为斥责之后,更是益发肯定这种判断,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在这场站队中偷偷向他靠拢,李萧然的实力在不断的增强。
李萧然为此倒是对李未央有了三分感激,他没想到这个女儿在他看来全无章法的乱攀咬,居然也让皇帝疏远了蒋家,三日前,蒋厉已经上了请求回京丁忧的折子,不出一日,皇帝已经下旨,准奏了。因此,蒋厉不日便要交出兵权回京,这样一来,蒋家就剩下一个蒋国公独撑大局了。
白芷看见李未央似乎睡不着,便低声道:“小姐,您还在忧心么”
白芷在几个丫头里面,是最聪明,学习能力最强的,但是她毕竟是个丫头,很多事情她并不懂得。李未央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忧心,而是很期待。如今不光是我们,蒋华也已经开始行动了,如今的南疆,怕是不太平,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有趣。”
白芷就露出疑惑的神情。
李未央淡淡道:“百多年来,大历的南疆一直饱受沂南国轩辕氏的滋扰,他们仗着人强马壮,勾结南疆边境一些城市的富商,时不时就来劫掠,偏偏等大军压境,他们就又都不见踪影了,所以这个顽疾从来都无法真的彻底根除。最近的十年来,沂南已经有了新的统治者,开始忙于建设和发展城市,局势已经相对安定,长此以往,南疆自然不需要蒋国公。偏偏在皇帝就预备要换将的时候,南疆又开始不太平了,而且还不是小打小闹,是大军压境,你说,是因为沂南国无事生非呢,还是另有缘故”
白芷吃了一惊:“小姐的意思是”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皇帝派拓跋玉过去,未必不是有试探蒋国公的用心,但拓跋玉若是处置不当,反倒会被诬告成动摇军心的祸患,我相信蒋华一定是早已做了充足的准备,设了陷阱等着拓跋玉去钻,可是到底谁会落到陷阱里,一切还是未知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似乎是睡着了。
白芷看了一眼李未央沉静的睡颜,轻轻的笑了笑,替她将被子掖好,便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拓跋玉果真回朝,而且一回来立刻进宫,上了一道奏章,弹劾蒋国公“拥兵自重,怯战纵贼”。
太子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数遍满朝,除了蒋国公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将领可以统御南疆大局了,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在南疆战乱平定以前,蒋国公都是安全的,可他没想到,拓跋玉竟然一回来,立刻上了这道奏章。
但最震惊的人是蒋华,按照他的布置,拓跋玉不但应该死在南疆,而且是以谋逆的罪名成为大历朝的罪人,可他不但平安回来了,而且神采奕奕、一鸣惊人。
太子匆忙带着蒋旭、蒋华等人进宫,想要为蒋国公说好话,可是皇帝却没等他们开口,已经勃然大怒道:“好好看看这些奏章”
蒋旭抬起头来,却见到四个小太监,抬着个红铜色的木箱进来,木箱正好落在了蒋旭的脚底下,发出砰地一声闷响,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理发颤。等到打开一看,满满的都是奏章,蒋旭有点胆战心惊地看着蒋华,对方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惊慌,先安定下来再说。
皇帝随手拿起一本奏章,丢在了蒋旭的脸上,奏章啪的一声发出脆响,蒋旭连忙跪倒在地,皇帝冷冷道:“参将周物天参蒋明远贻误军机”
没等蒋旭说话,皇帝又再拿起一本念道:“兵部侍郎霍兴参蒋明远截留军费”蒋旭又是一阵心惊,皇帝不等他沉下心来,接连念了七八本,全是参劾蒋明远的奏折。一本本有着坚硬外壳的奏折打在蒋家众人的身上,每一下都生疼无比,蒋旭浑身发抖,而蒋华已是满面压抑的愤恨,他拼命地俯下身子,克制住内心的暴怒,不敢让皇帝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就算皇帝念了这么多,箱子里的奏章还是满满的,可见有多少人上了弹劾的奏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些人里面,甚至有许多是蒋家的旧部,为什么他们会反过来咬蒋家一口怎么可能天底下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甚至于他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