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她真正的状况装作一无所知了。
“我查过了。”陆朝没有选择直接道破一切,而是徐徐开始安慰起陆日晞,“没关系的,有办法治好的。”
陆日晞只是凝视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仅仅只是这样,却让陆朝仿佛如鲠在喉。
陆朝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重症肌无力就算没办法完全治好,稳定住应该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他查了很久关于这个病症的相关信息,知道它无法根治,知道它容易反复。
“我会……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他会照顾她,会看护她,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也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报她。
陆朝郑重地向陆日晞许下了陈诺,视线一刻也不敢从她脸上挪开,小心翼翼地等待她的回应。
这番话下掩藏着他卑微的私心。他一边盼望着她听出这份承诺背后蕴藏的那点恋慕,同时又恐惧着她知晓自己的心情。
但是陆日晞忽然笑了,明明还皱着眉,目中有道不尽的苦涩,嘴角却勾起来,朝他露出了一个怜爱的微笑。
两份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脸上,交错在一起,融合在了一起。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在应付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错将这个反应当做默许的陆朝在那一瞬间心底萌生出一股背德的欣喜。
彼时的他仍未理解那声叹气中蕴含的感情,也根本不清楚自己那番小心翼翼的试探究竟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直到后来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再度回首,才发现自己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申榜真让人嗨皮,那种想更就更不更就放飞扭屁股的自由和快乐~
咳。
咳咳。
第53章
这次不同以往,陆日晞在医院里躺下来后,就再也没被放出去了。
没有主人的公寓只剩下陆朝一个人,杨澜这个时候莫名地对陆朝亲切起来,不仅早上送陆朝上学,下午还会接他回家。
一开始陆朝还不习惯,看见杨澜那张毫无波澜的扑克脸时谈不清是受宠若惊还是胆战心惊,但是两三天下来发现她也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可怖,没有了陆日晞,她似乎根本不屑对他这种人产生情绪波动。
他下课后就会跑回家做饭,都是他和陆日晞同一屋檐下来总结出她爱吃的菜色,做好后打包在食盒里。杨澜会坐在车里在楼下等他,看着他跟一只蜜蜂一样忙里忙外,然后沉默无言地将他送到医院里,一点也没有之前急着赶他走时的凶恶。
两个人都不是喜欢主动开口攀谈的人,杨澜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竟然也能相安无事地和平相处。除了下车前他的颔首致谢,两个不需要进行任何沟通。
陆日晞每次打开他准备好的便当,总是会露出小孩般惊喜的笑容,一边跟他道谢,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陆朝喜欢看着她眯着眼睛吃饭的模样,她以往尽管也是亲切可人,却总是挡在他的身前,留给他的总是遥不可及的背影,现在的她却仿佛触手可及了。
这样的现状让他莫名地产生了一股不该拥有的满足感。
她的病情详细陆朝仍然不了解,但是她目前似乎只是留院观察,既不用打点滴,也没有看上去要做手术的准备。
陆朝以为这是问题不大的意思,便每日盼望着她出院的那一天。
学校那边很快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比赛上表演出众,已经被内定为今年去保加利亚参赛的代表,那是一个重要的国际赛事,评委几乎都是富有盛名的国际舞蹈家。即便不能取得顶级的名次,只要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未来的机遇是不可限量的。
陆朝得到这个消息时情绪并没有多大的波动,说来可能有点自负,这个结果在他眼里算是意料之中,所以比起兀自欣喜,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将它分享给陆日晞。
她听见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以前的他很悲观,但是现在的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的人生在遇上她的那一刻就变得不一样了,一切都在变好,所以她也一定会好起来。
而当陆朝满怀期待地告诉陆日晞这个消息时,后者果然露出了比他更高兴的笑,一边扯着他的手夸赞他真厉害,又担忧地叮嘱他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要太拼命了。
“上次你说过只要我拿了名次就能……”陆朝说,“就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记得。”陆日晞笑着说,“其实就算你没拿奖,我也会答应你的,你想要什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想要买什么吗?”
陆朝摇头:“不是那一方面。”他舌头抵着上颚,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说出完整的话,“保加利亚的比赛是下半年的事情,你到时候能不能陪我去?”
这并非一个强人所难的请求,他本以为按照陆日晞的性格,她会一口答应,就跟她答应来学校看自己表演时一样爽快,却不想对方愣了愣,继而别开了目光,半晌叹了口气,说:“下半年的事情有点太遥远了,我不确定我的行程表有空档。”
这是陆朝第一次被她拒绝,一时竟接不了话,只是略带受伤地安静看着她。
她说过。
她想看见他承载着光辉的模样。
所以他才那么努力地去准备这次比赛,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希望她能对他抱有期待。
他不是当初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小混混了,他在变得更好,他没有辜负她的帮助,她可以对他抱有期待。
陆日晞哪会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她低着头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再度抬起头,认真对陆朝说:“陆朝,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前阵子张老师有来拜访过我一次,跟我说明了你现在在学校里的情况。”她说,“你最近在班级适应得很好,据说和同学相处得也不错。我思考了很久,你毕竟跟普通学生不一样,每天那么早就要赶去练功室做早课……”
她的话走向越来越脱离了陆朝的预期,陆朝几乎已经猜到了她这番铺垫的目的,于是他略带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的进度没有落下,没关系的。”
“有关系。”陆日晞抬起手,抚摸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你看,你每天这样来回跑,都睡不饱。你还那么年轻,总是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以后会有大问题的。”
陆朝立刻握住了她的手:“我习惯了,不要……”
陆日晞难得强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看,我现在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家……我知道你是一个小大人了,又成熟又懂事,很多生活上的事情自己就能将自己照料得妥当舒服,比我还要强得多,但是我身为受你阿姨嘱托照看你的人,让你一个法律上还没有成年的孩子一个人呆在家里本来就是失职,就算你阿姨不介意,我也介意。”
“更何况你接下来被选中去保加利亚比赛了,不是吗?那是大舞台,有很多跟你一样优异天赋异禀的孩子都在为了名次角逐,接下来不全心全意去准备是不行的,你被选作了代表,肩负了很多人的期望。”她继续循循善诱道,“我已经和你阿姨和你的老师谈好了,我知道之前的事情让你对在校住宿这件事情产生了不好的印象,所以我让他给你安排了单人的宿舍,钱款我都付好了,不用担心。”
她讲得很快,一点也不给陆朝打断的机会,后者只能不停地摇头低声喃喃:“我不想……”
“陆朝,搬回学校去吧。”陆日晞咬了咬嘴唇,继而闭上了眼,“以后好好念书,好好练功,这段日子专注地去准备比赛吧,不要来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翻了翻大纲,嗯~还有四章完结哦。
第54章
陆朝忘记自己当时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从她的病房里出来的了。
门刚关上,他就一拳砸到了墙上泄愤。
什么狗屁的期待?没有人期待过他。他们在他不堪的时候弃之如履,他的小姨厌恶他,他所谓的老师连他受了整整三年的欺凌都没有发现,只是满嘴才能天赋才能天赋,在他眼里自己的价值除了跳舞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为什么要为了那帮人的期待去努力去奋斗?他压根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他在他们将自己视如草芥的时候没有感到受伤过,如今即便他们将他捧在手心里当做珍宝供着,他也不会有半分满足。
陆朝知道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事不如愿就娇气地乱发脾气的小孩,幼稚又偏激,他没有资格跟她发脾气,所以只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跟墙较劲。
他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让陆日晞恨不得赶自己立刻离开,她眼中的决意太过坚定,就连他的恳求和示软也不能动摇半分。
在他第二拳即将砸往墙上前,有谁轻轻地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陆朝回头,是杨澜。
冷漠如她,现在脸上莫名流露出一丝出于不忍的温情。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杨澜说。
车上的气氛静谧得令人窒息。心思犹如一团乱麻的陆朝垂着头凝视着自己的膝盖,而杨澜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的路况。
等待第一个漫长的红绿灯时,杨澜掏出了烟盒,本想给自己点上根烟,余光却瞥见陆朝神魂落魄的侧颜,又将抽出的香烟放回了烟盒。
她转而打开了车窗。正值深夜,车流不多,空气里的烟尘也被冷风吹淡了,正好适合透气。
杨澜深吸一口气,打破了寂静:“她要我帮你收拾行李,下个星期送你到学校去。”
陆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杨澜再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绿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后面的车见杨澜迟迟没踩油门,急躁地按了声喇叭。
杨澜如梦初醒,握紧了方向盘,踩下了油门。
“怎么不说话了?”她似乎对陆朝的反应并不满意,声音里开始有了盛气凌人的气势,“你之前不是一直死皮赖脸留在她身边么?”
陆朝对杨澜尖锐的嘲讽置若罔闻。
杨澜继续道:“继续跟条可怜虫一样去求她别将你送走,跟之前一样卖惨卖可怜,让她知道没有她你就过不下去。”
这些话委实不应该是一个成年人应该对一个孩子说出的。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而陆朝跟木头人般的姿态更是彻底惹恼了她。杨澜抿了抿嘴唇,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在临时停车道停下。
“现在就回去,”杨澜冷冰冰地说,“哭着求她,就跟之前一样,拿你那可怜的身世和过去作为砝码……”
陆朝扭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对杨澜说:“请你不要再说了。”
他这句话不知道刺激到了杨澜哪根神经,后者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尖锐的喇叭声回荡在夜空下,她盯着他,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上灼出两个洞:“为什么不?!你不是最擅长干这种事情了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朝轻声问。
“我成为了她的妹妹接近十五年!从来没见过她在谁的事情上那么上心过!也从来没见她对谁那么在乎过!你去求她,她会答应你的!”
陆朝看着音调骤然拔高的杨澜,直到她逐渐平稳住呼吸,他才摇了摇头:“我不会那么做的。”
‘我不会做让她感到困扰的事情的。’
他平静的声音和话语中不言而喻的潜台词,让杨澜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她猛然扭回了头,再度驱动了汽车。
陆朝没有问杨澜突如其来的要求究竟出自什么私心,杨澜也不再咄咄逼人,两个人在剩下的路程里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抵达公寓楼下,陆朝刚打开车门,身后响起了轻飘飘的恳求声。
“算我求你。”
他猛然回头,却只看见杨澜面如冰霜地直视着前方,刚刚那声话语似乎只是他的幻听。
他摇了摇头,不做多想,关上了车门。
待余光内少年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杨澜笔直的背部终于因为软弱弓起,她趴在方向盘上,低声呜咽起来。
***
陆朝回到公寓后,先是坐在沙发上发几近半个小时的呆。
他其实什么不也不懂,陆日晞的反常,杨澜的反常,所有的事情都在往超脱他预想和控制的方向发展,他不明白,也没办法明白。
但是只要这是她希望的,他就会去做,仅此而已。
如同杨澜所言,他不过是一个仗着自己可怜就厚着脸皮吸食着陆日晞的同情心得到她爱怜的可怜虫。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所以倾尽自己的善意来帮助他……然而她的同情并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陆朝其实在那天晚上就明白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作为一个被施舍善意的人留在她身边,而是作为一个能跟她平起平坐的人站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