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的情绪和记忆都在此刻交错着往她大脑里涌入,说些无厘头的话。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又继续说。
“高三那年下了全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你把那把伞塞我手里就跑,我还以为你会回来给我撑伞,可是你一走就走三年!”
她越说越委屈,抽泣着说:“你知不知道我在雨里等了你很久,漫上来的洪水把我的裤脚都淹湿了。”
“对不起。”
他抬手想要抱她,被她打开。
“我从医院醒来,回去之后,家里关于你的东西都不见了,只有空荡荡的一张床。我问爸爸妈妈,他们也奇怪,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急,打电话给叔叔阿姨,他们只说要带你去澳洲读书。我当时不信,你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就离开,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都是叔叔阿姨接下,敷衍我几句,到最后,他们连电话也不接了。”
她的声线发抖,哭声颤抖参半,“再之后呢,你终于愿意回消息,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回复你了,你把所有有关的东西全都带走,连照片都没留下,我连你的脸都要记不清了。你开始频繁的更新朋友圈,我以为你过得很好。”
“可是,你现在告诉我,当初替我挨那一刀的人,是不是你?”
虔清予的双眼也因为极力克制而变得通红,他几次摇头想要上前抱住她,都被她推开,这句话落耳,他只觉得无力。
“是。”认命似的,轻声说出那句瞒了好几年的真相。
佟穗得到想要的答案,那道她自以为建立牢固的防线彻底崩塌,腿一软,轰然坐倒在地。
她不由得缩在一团,咬着自己手让自己不要哭出来,以至于整个人都发怵似的发抖。
虔清予吓了一跳,跪在她身前把她抱起来,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她背脊,安抚她的情绪,“没事了没事了,我一点都不痛。”
“你别哭了好不好。”
他越说,她就哭得越狠。
到最后哭到全身发麻,虔清予的骨节也因悔恨握得太用力而泛红,他早知道说了是这样的结果,他会瞒一辈子。
“佟穗,我真的不痛的。”
她只是摇头,断断续续的颤着声说:“你知不知道,颜节身上也有一道和你一样的疤!他跟我说是他为我挨的那一刀。”
佟穗的声音细微,情绪大起大落后余留的那点力气,说话都费劲。
她撑起身,捧住他的脸。
眼睛哭得肿了起来,眼睫毛上挂着泪珠,“你还不明白吗?我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我从来就不在乎谁为了我做了什么,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感动得感激涕零,而是我不希望我喜欢的人,为我做了这些,却什么都不说,让别人有可乘之机,让我误以为……”
“所以我桌肚里的零食,是你塞的对不对?我的体检表,也是你让颜节来送的对不对?我早该知道的……”
好傻,她在心里一遍遍痛骂自己。
这种狗血的事情竟然也会戏剧般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怎么会那么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一切是颜节做的,又那么自然而然的顺着大家的助推,把这份喜欢寄托在他身上。
虔清予已经来不及回应她突如其来的表白,只是顺着她的话点头,不解道:“我当年给你发过短信,你一条都没有回复。”
“怎么会?我点进你的对话框,是白色的。”
轮到佟穗更不解。
可什么都不需要去解释了,事情摊开说到这种程度,最终的矛头都有了清晰的指向。
是颜节。
难怪虔清予回国时,颜节的反应那么奇怪,不合情理的针对,莫名其妙的发火。
他们之间的磁场似乎因佟穗的出现,就变成了对立的两条弦,只要相触必定相悖,只要同台必定反目。
只是有个人,在无形中享受着替代的快乐。
虔清予不是不知道这些琐碎的事情被颜节沾过光,他在澳洲养伤的那段时间,时时刻刻关注着佟穗的生活,她微博更新勤快,从高中开始就有记录在校日常。
那会她为了不影响学习手机常常是关机状态,一月记录一次。
其中有一张图,是拍的她的体检表,配字:感谢同学及时相助[抱拳]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佟穗不会以同学二字称呼他,送个资料表的事,也不至于连着好几条都记录。
再后来,佟穗喜欢颜节这事已经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
如果是喜欢他,好像这事就能自洽,没什么好奇怪的。
尤其是,今天佟穗突然明白了一切似的跟他表白,情绪不对劲的一回来就粘着他。那些隐隐约约的猜测和自卑固执的认为她不喜欢他,在一刻通通被打破。
后知后觉和回忆里那些不经意连接,恍然大悟。
除了悔恨,也恨时机不公,恨命运弄人。
虔清予现在只能庆幸,他回来得及时,没有让事情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那些年少时互相误解,互相错过,互相为对方背负的苦楚,都在此刻明晰。
他是在大三下学期注意到佟穗的微博更新开始有点不对劲,一向阳光明媚的界面,经常性会在深夜蹦出几条看起来很伤心的话。
像是自省一般,全都是问句,发泄似的没过多久就会删除。
可以看出来,她其实不太开心。
他的微信更新也随之停滞,她开心,他就跟着他一起开心,她难过,那他就跟着他一起难过。
虔清予,不是一潭清泉里的鱼,不沾浑浊是非,水至清则无鱼,他能存活,是依傍佟穗的出现。
从她进入他生命里的那一刻起,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她那一刻起,从阿婆回国去世之后,国内只剩佟穗一家和他相伴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独行。
这个世界泥泞不堪,他只想和她一起。
浴室的地板铺着一层吸水垫,被喷头滴水沾湿已经呈现厚而饱满的样子,他抱着她不让她沾到地面,单膝跪地,死踩在一角,挤压而出的脏水把他裤脚和膝盖浸湿。
直至她情绪稳定些,才把人打横抱起,轻放在床上,掖紧被角。
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只是这么安静的瞧着他做完一系列动作,最后伸出手拉他。
“你别走。”
“我不走,去给你打杯热水。”
衣角忽地一松,身上一轻,他压着心底的情绪,走出房门。
倒水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颠倒,神经错乱,手也跟着发抖。
翻案,他心里默念。
让当年的那些人通通绳之以法,才是对恶人最好的惩戒,背负伤痛的人从来都不应该是善良守纪的人。
而是年少作恶,无端放大自己的恶念,欺辱和霸凌别人的人。
佟穗一直想要的,不过是公平公正,而现实给他们浇的冷水,彻彻底底把他俩隔绝千里。
一直忍耐和退让,都只会给他人可乘之机。
那时的他们太年少,不顾一切的去拼命,不顾一切的去犯错,又不顾一切的逃离,没有与不公对抗的能力。
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怕了,爱的人在身边,给与他赴死的勇气,也赠与他新生的烈火。
雾散开的那一刻,不见朝阳,只愿携挚爱之手,共浴黎明。
第40章
虔清予推开卧室的门时, 床上的人已经深睡,或许是哭得太累,呼吸起伏间她还不由自主的打颤。
他怕她口渴, 睡得不舒服,还是把人捞起来。
“嗯?”
“喝点蜂蜜水再睡。”
佟穗半睁着眼张嘴小口小口的抿, 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不由得放慢。他很耐心的配合她, 生怕倒在她身上。
直至喝完, 她还搂着他的腰, 不肯让他走。
“虔清予。”
“嗯?”
她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人是醒是睡,含糊喊她一声后又没了声, 缩在他怀里, 似乎很怕他走,也很眷恋这个怀抱。
他就这么僵着, 把被子扯上来裹住她上身,主要是这么一来二去, 他压根就没来得及穿衣服。
女孩子柔软的身体贴着他,严丝合缝的。
气盛时夜半春梦,总梦到这样的情节,但真的实现了, 他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半晌,他听到她轻声喃喃, 这句话倒是很清楚。
“搬来和我睡吧。”
正如那天, 他跟她说让她搬来和他住一样的句式,如同点头认可卡, 是彻彻底底对他坦白, 承认自己的内心。
即使知道这代表什么, 他还是有点心慌。
怕她是因为和颜节一样,借着这刀疤,抓稳她内疚的心理,去束缚她捆绑她,让她在爱情里失去自由。
再等等,等事情真的解决。
带她去澳洲看蓝花楹,忘记所有的一切,再也不要回头被困在记忆里。
那个时候,再给她更好的体感和尝试,也不迟。
佟穗浑浑噩噩睡了几个小时,他的怀抱太温暖,而且为了让她睡得舒服点,他的姿势几乎都没变过。
整个房间笼罩在黑暗之中,他的手机屏幕亮度拉到最小,一只手在侧面划动,感受到她的动静后,把屏幕按灭。
手表上的绿点一闪一闪的,她伸手去戳手表屏幕,再打开自己的,黑暗中,两个鲜活的绿点跳跃着,像是雪融后于深土之中迸发而出拥有蓬勃生命力的种子。
“开灯?”他声音有些嘶哑。
“不开。”
她懒懒的,撑着身子起来些,继而扣上他的肩膀,想把他往里拉。
虔清予顺势坐到床上,她跨坐上来,搂着他的脖子,鼻尖在脖颈轻蹭。
黑暗有时候会给房间带来安全感和舒适,让人愈发的留恋视觉受限但身体被喜欢的人包裹起来的感觉。
拥抱是一种让人沉迷的亲密,被窝里的拥抱更甚。
它只会在爱意肆长的过程中,起到促进的作用,加剧两人血液里缠绵的爱意的燃烧。
借着窗外打进来那点微光,在寻找对方的眼睛时,看清那忽闪的两颗星,缠绵交织互相传递。
虔清予的呼吸有些克制不住,他感觉到脖子上烙下一点温热,软软的轻点一下,又落下来,以此往复,再变成吸吮,他喉结滚动,一手扣住她肩膀,下一刻,湿热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
她像个好奇的小孩,品尝似的伸出舌尖在他脖子的肌肤上轻触,又猛的缩回去。
奇怪,他的脖子也这么烫。
佟穗伸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脖子,继而去贴他的脸,再是额头。
“还以为你发烧了。”
房间里只能听得见佟穗一人的声音,她的衣服和被子的摩擦声,手表磕在床头的响声,以及她自言自语的喃喃。
他没来由的轻笑一声,扣住她放在她额头的手腕,连带着她另一只手腕反剪在身后。他是真没那想法,但是又被她这副不熟练又想尝试的样子可爱到。
“你干嘛?”
她语气有点娇,男女力气悬殊,她挣脱不开。
“教你怎么亲。”
两人这么坐着,佟穗要高他一点,他撑起点上身,仰头稳准狠捕捉到她的唇,一个劲的碾,从时不时松开的嘴唇轻触,到开始没规律的吮她上唇下唇,再猝不及防的撬开她唇齿,大开大合的搅动,舌尖不经意触及她上颚一块肉,麻得她浑身一震。
呼吸不受控,她急忙往后退,他另一只手扣着她腰把人捞回来,明明是可控的上位者,硬生生变成了被迫承受。
外边突然响起一阵连绵的惊雷,几秒后一道白闪在天空划过,深灰的天空被刺破,轰隆隆了好一阵,她被吓得一缩一缩,又被身前的抱得更紧,往她脖子上蹭,安抚似的,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又堵住她的呼吸。
陵城的冬天终于变得干燥点,干雷过后,没有如期而至的雨。
如同响炮,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刻,为他们欢呼庆祝。
在绝对静谧的空间里,她身体的感觉被放大,对时间的感知程度反而降低不少,以至于有种长夜漫漫,他们已过半的误差。
她的脸早就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说:“开、开灯吧。”
他在视线模糊处勾了勾唇,故意道:“不学了吗?”没等她回答,他又说:“我感觉你好像还没太学会。”
佟穗想从他身上起来,“学、学会了。”
“是吗?那你亲回来,我查验一下。”他语调上扬,故作痞里痞气。
佟穗撇嘴,要知道做这事前要亲这么久,她就不说那话了。
“下次!下次一定!”
话落,她手上一轻,双眼被他的手覆盖,“啪”的一声,炽白灯光从他指尖的缝隙中一点点传入她视觉神经。
大概适应光明后,她眼前的手挪开。
他的脸清晰的出现在她面前,笑得清爽,“又下次啊?你上次说的下次还没完成。”
这人磨她呢。
为了扳回一局,她大着胆子问,“做这事前戏这么长吗?”
虔清予是真被她的直接逗笑了,眼里的深情藏不住,“做什么事啊?”
装,继续给我装。
“那算了。”佟穗最抵不住他这副样子,作势起身下床。
她的手腕被反扣,一阵天翻地覆,被他压在身下,仰视的角度,灯光直直的照下来,她才彻底看清,他脖颈处有几块红印,细细小小的,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印章,周围白色的绒毛发着光。
佟穗别开眼,有点不想承认自己的“恶行”。
“佟穗,看我。”他把她的脸掰回来,两人的视线交错,忽然认真起来,“不逗你了,我只是不想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