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衷没了话, 便将药碗端给他道:“先喝药!”
陆衷此刻确实有负罪感,第一恨自己无能, 第二恨陆焉生对他自己太狠, 他则被迫接受这一切,这样却显得他陆衷天真了。
陆焉生喝了药,又复问了一句:“她收了吗?”
陆衷有些气恼回他:“收了!”顿了顿又道:“即便收了又如何, 那日文定礼已行, 现如今她已有未婚夫婿了!”
这话是提醒他, 莫在痴心妄想白费功夫。
陆焉生眼尾微微颤动, 只抿了抿唇未答,忽问道:“宫里可来人了?”
“若你所愿,你这盘棋下得不错,但你许想天真了,光凭你救了储君,倒不至于让圣上了却对陆家的偏见。”
陆焉生看向陆衷勾了勾笑道:“圣心确实难再逆转,可储君呢?”
陆衷闻声一怔,瞪大了眼睛看向陆焉生,是他想简单了,原他这算盘从没打在当今圣上身上。
确实如陆衷所想,圣上并未因此事消除一分一毫对陆家的偏见,陆焉生好转的第二日,便特派了身边近侍温公公跑了趟陆家,整整四十抬的赏赐从前厅堆到了院门口,夸赞更是毫不吝啬,可却绝口不提召见一事,这意思整个陆家都瞧出来了,圣上约莫就想靠这些黄白之物打发了。
温公公进了照水院,陆焉生本要下榻,便被他伸手拦住:“小公子不必多礼。”
陆焉生脸色苍白道:“焉生不知温公公来,未去前厅相迎,还请温公公莫怪。”
见他如此谦逊有礼,温公公待陆焉生颜色不免更好了几分,客套了几声,甚至连后宫里的太后老家人也让他带了话,让陆焉生务必安歇好。
“赏赐咱家已带到,小公子好生休养。”说罢便要离去。
陆远不死心,看了眼床榻上的陆焉生,在兄弟两眼前拦住了温公公的去路问道:“温公公这便走了?可是忘了什么事?”
温公公看了陆远,不禁心下叹气,这位还是一如既往的瞧不透事,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再没有旁的事了,圣上交代的东西跟话已尽代到。”
陆衷上前拦住陆远,陆远却急了,一把推开陆衷,有些僵硬了笑了笑试探道:“我儿为救太子殿下,险些丧命,圣上就这般打发了?”
温公公的脸色募的便僵了,难怪圣上对陆远这般厌弃,若不是看在陆家已故的功勋们,陆远怕是连个四品官都捞不着做,这是明摆着要挟恩图报,陆远当真是糊涂了,这挟的可是皇家啊!
见温公公神色难堪,眼瞧着下一刻便要翻脸,陆焉生好似强忍着伤疼勉强道:“劳温公公替焉生向圣上代谢,焉生不图赏赐,能机缘巧合救了太子殿下,是焉生之幸才是。”
闻声,温公公不免多看了陆焉生两眼,眼里皆是赞赏,笑着道:“咱家一定将话带到。”
离去时还不禁回头道:“小公子是个明白人。”
见人走了,陆远拂袖怒道:“你,白费了为父为你操持,你可知道,错失这回便什么也捞不着了!”
陆焉生抬头看向陆远道:“焉生愚笨便不劳父亲操持,儿子累了,父亲可回了。”
这话便是明白的赶人,陆远哪里能受得这样的气,顺手便将摆在柜子上青瓷甩了个支离破碎,声音之大,让还未来得及离去的温公公顿了顿脚步,回身看了一眼,低声叹了口气:“陆远怎配有这样两个儿子。”
太子受了伤,这些日子都在东宫静养,见御书房没人,温公公便去了东宫,果在这处寻到了皇帝。
皇帝坐在太子床榻边,了然事情大概不禁摩挲掌心道:“那孩子叫陆焉生?”
温公公点了点头道:“是,奴才见着陆二公子小小年纪却是个很清明的人,与陆大人不一样。”
太子自也知道皇帝对陆家的考量,对陆家赏赐的安排,太子并未多发一言,对于陆焉生,他确实带着感激,回想那日,徐顾白直到此刻都不禁深感后怕,所以皇帝在吩咐赏赐二十抬珠宝金银时,他又多求了二十抬,加倍的赏赐想以此来了化自己对陆焉生的感激与愧疚。
可陆焉生这个态度,徐顾白反倒更觉歉疚他什么了。
徐顾白敛眸,思忖片刻抿了抿唇看向皇帝道:“父皇,儿臣想求您一恩典。”
皇帝闻声看向太子,皱眉道:“为了陆焉生?”
太子带伤便想起身,被皇帝扶着肩头按下,既下不了地,徐顾白便在榻上行礼道:“儿臣想求父皇收回对陆家的暗令,陆焉生对儿臣有救命大恩,可陆远却是朝中罪臣,确不好加官进爵以此为赏,儿臣思来想去,唯有此令收回为赏赐最佳,既不算明面赏赐陆家,亦也算是偿了陆焉生的英勇之举,至于往后陆焉生为何皆凭他自身本事与造化,儿臣以此答谢方才不负太傅与父皇忠义教诲,恳请父皇应允。”
皇帝见太子抱伤请命,便盯着他瞧,怎知皇帝一刻不允诺,太子便一刻不起身,许久过后终见皇帝低声叹了口气妥协道:“温恕,传命下去......”
因陆焉生受了重伤,本已入军营四试的事到日自无法参赛,就此失了资格,营中并未因陆焉生救了太子一事而容情,被告知无缘参赛后宁去还很是不平,怨怼皇家无情,二公子险些丧命却无人维护,也不知是图个什么,陆焉生知晓时相反却很平静,连一声怨怼都未说过,淡淡的接受这一切,陆焉生刚受伤时本递了帖子要登门探病的,这半月来却无一人上门,许是琢磨透了皇帝的意思,更觉陆家翻身无望,无甚必要再费心思讨好攀附,人心趋炎附势惯来如此。
这么些时日,陆家仍如往日一般门庭冷落,陆焉生一直便在府中静养,只是奇怪的是,本身子强健的少年,这一病下就反复多次,在病榻上便一直下不来,唯一一次出门,还是送考陆衷。
转眼便入春,春闱如期而至,陆焉生将陆衷送考至考场门外,这一露面众人在惊觉,本意气风发的小小少年,这半月有余叫重病拖沓的不成样子,尤其迎风咳嗽了好几声,帕子好似染红了一片,一举一动皆是破碎感,好似下一刻便支离破碎一般,可见那日伤势不浅。
不少人见了皆纷纷摇头,直叹这位实在委屈可惜,近来陆焉生的事迹早便在京中传遍,虽不敢明面上谈,但也有人替他打抱不平,觉得皇家赐恩实在敷衍。
陆焉施施然上马车时,车帘落下时瞥了眼前头拐弯处的阴影,嘴角微微勾起。
日暮而落时,陆府忽来了一人,来人一身玄黄衣裳,宁去见了忙不迭将人领进了照水院,还不忘差遣人去寻陆远回来。
“公子!太子殿下来了!”宁去还未进屋便忙高声喧哗,陆焉生闻声便要下地。
徐顾白掀帘而进,屋内苦药香味铺面,见少年身型单薄羸弱,与半月前相比确实瘦弱太多了,忙上前伸手扶住陆焉生手肘道:“陆二公子不必行礼!”
“听说你身子一直未好,孤放心不下特来看看,你这伤势恢复如何?若是府上医士医术不尽,待孤回宫便派御医前来!”
陆焉生咳了两声道:“多谢殿下关怀,那日殿下也九死一生,不知可恢复如初?”
见他记挂自己,徐顾白抿了抿唇道:“若非有你,孤也不会好的这样快。”
他摩挲了下掌心道:“孤才知晓你应伤势缘故错失军中选拔,你心中可有撼事?若有,尽可尽数说来。”
陆焉生敛眸道:“焉生并无憾事,您来的正好,焉生恰为一事苦恼,正愁苦不知该如何面见殿下。”说罢便转身摸向枕下,将一墨色玉牌似的物件递给了太子。
“这是?”太子伸手接过不解问道。
陆焉生看了一眼那玉牌道:“是那日遇险时为首那贼人怀中之物,叫焉生抢了下来,殿下可寻此物,查清幕后线索。”
徐顾白不禁一震,紧紧攥着那枚玉牌,那日遭遇埋伏之事他一直心有余悸,皇帝下令彻查多日也未见有蛛丝马迹,他回神一想犹如天降的陆焉生徐顾白亦怀疑过,虽并未查到什么可疑之处,但仍旧心有怀疑,可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放下了对陆焉生的戒备,捏了捏掌心玉牌,有这东西当有迹可循了,眯了眯眼睛问道:“若是今日孤不来,这东西你要作何打算?”
陆焉生勾唇笃定道:“焉生信殿下定会来!”
在那样的紧急关头,陆焉生还不忘搜寻线索,这样的心性与机敏,徐顾白不禁正视他几眼,许久后目光如炬看向陆焉生道:“好好安养,孤会再来看你。”
陆焉生送走了徐顾白,才轻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回见了徐顾白,之前所做的功夫才没白费,唇角不禁勾了勾,好似眼前便是白家,喃喃自语道:“婳婳,在等等我,快了,就快了!”
二月底,春闱放榜,那日陆衷依稀墨色长衫立于布告广场外站着,远远便瞧见书伺高声欢呼,生怕百步之外的陆衷听不见,陆衷确实听见了:“第一!第一!公子您得了榜首!”
绿松树下,阳光弥撒到陆衷身上,好似笼上一层金光,只瞧见陆衷不禁轻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都微微发麻,他生怕圣上连文仕之路都不让陆家走,转身离去时,身影略懈怠几分。
他并未回陆家,而是直接去了趟白家报喜,这个成绩,白郝自很是满意,只是夸赞之余还不忘鞭策他十日后的殿试,陆衷闻声拱手应道:“先生放心,阿衷必全力以赴。”
盛婳知晓时特地跑了趟宁霁院恭贺,她虽不知陆衷的往后之事,但他今年高中状元这事,她却甚是笃定,她在宁霁院只带了半刻,便觉得有些疲惫,小脸上便染上恹恹病色。
陆衷有些不放心道:“你这身子怎越渐消瘦,近来可好?”
盛婳只觉近来越发迷糊,身子比之前世这个时候还要重些,却只抿唇笑了笑道:“许是今年这春来得迟,我这身子没缓劲儿来,那婳婳便先回了......”
见她脚步虚晃的背影,陆衷眉眼间不禁浮上几分担忧来,捏了捏掌心,不是说订了婚约,阿婳这身子便会好上许多吗,这怎瞧着并不像。
陆衷虽满腹疑惑,此刻却尚没工夫操心在这事上面,转而又将自己埋进了书堆里。
平衍一十一年三月初八这日
殿试放榜,陆衷进士及第,位状元榜首,那日他身穿新科进士朝服,头戴三枝九叶顶管,胸前还有簪缨红绒花,坐着高头大马从午门过长街,一路上皆是人群欢呼与嬉笑,唯有此刻,陆衷才有几分真切,他不必在日日担忧陆家安危。
按照规矩,状元当先归家,牵马的侍从正要牵着他往陆家走,陆衷却叫停了他道:“去白家。”
白郝本以为陆衷到白家报喜再早也该在午下,毕竟还要先回趟陆家,却未想到陆衷直接到了白府,只见陆衷朝白郝躬身,行当日拜师大礼,将头上顶冠摘下,恭恭敬敬的奉上道:“学生陆衷不负先生教诲,学成归来,先生于陆衷有再造之恩,学生再此敬恩谢跪!”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病重(一更+两更)
白郝欣然扶起陆衷, 眼泪有湿润泪意,这么些年他对陆衷的用心不亚于亲子,抹了把泪道:“好, 好孩子,快起吧!”
陆衷举着顶冠朝着白郝又是一拜:“若没有先生费心教导,就没有陆衷今日, 先生再造恩德陆衷永不敢忘。”
盛婳站在一侧看着也颇感慨, 陆衷这么些年吃的苦头她亦历历在目,躬身庆贺他一声, 上前将他搀扶而起:“十年寒窗苦读,如今陆大哥金榜题名乃是实至名归, 外祖父在这个年纪能出你这么个学生, 也觉是光耀之事。”
陆衷起身后, 白郝拍着陆衷的手忽才想起来问道:“可陆家了?”
一旁牵马赶来的侍官笑着道;“状元爷家都没回便来了白府了!”
白郝闻声愣了一瞬,看了一眼陆衷更觉感慨, 可即便如此仍旧劝道:“好孩子, 快回趟陆家吧, 你父亲也盼着见你, 莫因为这事大好日子闹得不快,快去吧。等明日你再来, 先生会备好宴席等你来好好吃一顿酒庆贺你金榜题名。”
陆远的性子在场人都知晓, 好面子又狭隘,估摸着此刻已眼巴巴的等在陆府门口了,这个时候, 白郝仍不忘替陆衷考量, 陆衷怎会不知, 闻声应了声是, 复又弯腰躬身几回,让白郝明日务必等着他来,才起身离去。
白郝站在府门口看着他乘着高头大马被人群拥簇着离去,盛婳走到他身侧扶着他道:“外祖父可能放心了?这几日一直焦灼着不敢下榻,方伯,今日切记多备些宁神来,就怕他这一高兴更是睡不着觉了呢。”
方管事在一旁闻声连连应是。
白郝的笑得合不拢嘴,长叹了口气道:“考上了便好了,你陆大哥实在不容易。”
盛婳闻声拍了拍白郝道:“外祖父尽可安心了。”
伸手点了点盛婳额头,又多看了两眼人群才念念不舍转身往府里头走去。
春露秋霜间,日月斗转,转眼便是一年,这一年里宁京城里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陆家了,本门庭冷落的陆家,好似要翻身了,先是陆家大公子入大理寺院,受皇帝亲封为五品左寺丞,虽官职不大只区区五品,可那是大理寺啊,朝中唯有此处是只属于皇帝亲自调派,可见已入中枢权柄之处,再是陆家二公子因缘际会攀上了太子,自己又争气,今年参军选拔力压众人,脱颖而出,才十三岁的年纪便封为千夫长。
盛婳知晓时,只微微掀动了嘴角,目光遥视远处,去年冬日雪下个没完,临到三月都还下了两场,可今年都到年里了,竟是没一片雪花都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