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甫一落地,砸的陆焉生发怔,他犹如被一一道惊雷劈过,神情惊愣的看向阿肆,明明他说的每一句清楚,可他却是没听明白,他恍若没听清,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阿肆心下直叹今日怎领的是这样的苦差事,这话说来实在得罪人,可想到两位管事的叮嘱,心一横道:“陆二公子,这不是您的席坐。”
这话掷地有声,虽不大响亮,但足以让近前的人纷纷侧目,谁也未想到不过安排这席位,竟也能瞧到这样热闹。
若是旁的有权有势的人家倒也罢了,便是坐错了主位,也不过谈笑风生而过,可偏偏是垂翼暴鳞的陆家,此世间本就世态炎凉,自不缺冷眼旁观看笑话的人。
而此刻,陆焉生便是众人眼中的笑话。
可陆焉生此刻却浑然不觉他人目光,只垂下脑袋,心中震颤,叫情绪吞没,他从未想过会出这样的偏差,若是以往他定早起身拂袖离去,可今日不能,他仿若能感觉到屏风后,那聚焦在自己身上那道柔弱的目光在慢慢抽离,他贪恋太过,起不了身,自也知道,此刻若是离席而去,许再与她再无前缘可续的机会了。
他僵在了坐席上,脊背挺拔,稳若泰山。
阿肆话已说的如此明白,可陆焉生的反应不禁犯了难,一时间无措的呆在原处,他总不好上前去拉扯客人吧。
恰此刻沈知廊与方管事进了前厅,见气氛似有些焦灼,众人目光又聚在主桌位置,顺着视线看去,待瞧见已落座的陆焉生,立时便猜出了个七七八八来。
踱步到阿肆身侧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阿肆见方管事来,便知是救星来了,忙低声说清楚来龙去脉,临了还不忘怨怪一句:“小的都说清楚了,可陆二公子就是不起身,小的也是实在没辙了。”
方管事未想到阿肆竟如此行事,方才所言无异于是在众人面前掌掴陆家的脸,他低声训斥了一声阿肆:“糊涂!”
见陆焉生寒着一张脸,便知今日是得罪大发了,心下忙想对策,忽眸光一闪,拍了拍自己额头道:“诶呦,怎出了这样的差错,竟将二位的坐席安排在一处,昨夜只忙着给二位送上请帖,并未及时核对宴席座位安排,还望二位见谅。”
陆焉生闻声眸光闪了闪,看向一旁的楚斟,他心此刻已然沁凉一片,原昨夜方管事来去匆匆是着急给他送请柬。
方管事只言片语便算是化解了僵持的尴尬,沈知廊眸光一转便猜到是生了什么事,亦是笑着附和道:“也不怪方管事,这一两日事忙,你又不能时时盯着,有些差错在所难免,楚三公子坐我的位置便是了,恰我今日还有旁的事,尚不能等宴席开。”
沈知廊的坐席,便安排在陆焉生所坐位置的对面,亦是上宾之席。
有沈知廊解围,方管事再感谢不过,忙应和了声是,忙转身去请楚斟,他垂头暗忖沈公子的位置虽离屏风位置稍远些,但是正对着屏风的,姑娘亦能瞧的清清楚楚,倒也不错的。
楚斟自始至终都是端着笑,听着下人们安排,没现出一分不厌其烦来,与沉着脸不语的陆焉生,实在是对比的极致。
此刻连方管事都不禁对楚斟生出几分好感来,笑盈盈的安排他落座,待安排妥当,又不经意瞧了眼屏风。
这厢热闹散去,沈织织看了眼自打方才便神色郁郁的盛婳,见她好似在深思什么,拿着帕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怎么了这是,从刚才起便出神。”
盛婳抬眸,看了眼屏风上依稀透出的背影,眼底划过几分瞧不透的情绪,说来可笑,自打他方才坐下,她便一眼认了出来,他自小便习武,脊背挺拔如松,又惯来不喜规矩,坐席时从不愿同旁的世家子弟一般屈膝跪坐,惯来都是半蜷着腿坐着,这样的坐姿盛婳不知笑过他多少回,但总也不改。
她垂下眼眸,有些想不通,她明明早便与外祖父说过,莫要往陆家递帖子,他今日怎还会赴宴,还生出了这样的不快来。
沈织织见她不说话,怔怔的看着那屏风,便托着下巴道:“楚三的坐被占了便占了,这陆二也是没个眼力见的,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竟是什么座儿也敢要,索性我兄长会来事儿,不是被安排在对面吗?倒也不远,咱也能瞧的清,你也不必如此失落,我见你这反应当真是瞧上了他?”
沈织织本也是打趣问的,也未想着盛婳那薄脸皮能回答,说罢便随手拈起一旁的点心,正要咬上一口尝尝味道,忽见盛婳抬起眼睛,目光中的笃定是沈织织从未瞧见的,她定定道:"若是楚公子愿意,那便是他。"
她说,只要他肯。
沈织织被惊的愣住,手中的糕点还僵在了嘴边,待回过神来将糕点又甩了回去:“什么话,只要你点头,哪有人是不肯的,你这一日日的在想些什么。”
盛婳言语里的卑微,叫沈织织听得心抽疼,承重的好似千斤囚足,她眸光微微闪动,细细回想也不知这股子情绪是何时缠绕在盛婳身上的,首辅府里教养长大的姑娘,不该如此。
盛婳闻声却是莞尔,淡然无波道:“总要两厢情愿才好,也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沈织织本想再劝劝,想说她思虑太甚,首辅府的权势,谁人不愿接承?但转念一想又觉她说的也有些道理,两厢情愿自是皆大欢喜之事,若能美事,自是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前厅忽静声下来,而后便见在场宾客纷纷起身相迎,是白郝来了。
身后并无盛安,众人见了只是笑笑,白家这层遮羞布是不愿意扯的,若是盛安也在,意图就实在明显了。
他们却不知,白郝的性情断然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想法,不过是宫中来了旨,他被宣进府罢了。
沈织织来了兴致,转身看向盛婳问道:“对了,你可知你外祖父准备了好些,想先了解了解这些人的深浅。”
“准备什么?了解什么?”盛婳有些莫名,记着前世里并没这些个事,宴前她便早瞧上了陆焉生,外祖父自知晓后并未反对过,像今日这宴席不过是走了个过场罢了。
小姊妹说话间,偏门处来了一人,那人大冬日腰间还别着把折扇,他抬脚便入,正是本该离席的沈知廊,他挑眉道:“赏梅宴,自是要论诗词歌赋,学识修养,首辅大人更好文臣,替阿婳妹妹挑人,这些只是根本。”
盛婳闻声忙起身,正要福身,便被沈知廊托住了手肘将她又扶了起来:“咱们之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盛婳点头笑了笑转而便叫点珠看茶。
“今日多谢沈大哥解围,若非如此,你也不必与我们窝在一处委屈了。”
沈知廊接过茶盏品了品才道:“我也不愿意在前厅呆着,你也知道我贯来最怵首辅大人,在他跟前我需得时时警醒着规矩,我这是全我自己心意了,那边有陆衷陪着便成。我在这处替你听听也不碍事的。”
沈织织又拿起那糕点,这回总算是入了口,她道:“那楚三公子学识如何?若是不通文墨,岂不是要被首辅大人先摒除在外?”
沈知廊闻声勾唇笑了笑,而后拿起腰间的折扇便往沈织织额头敲了敲道:“楚三公子若是不通文墨,那在场公子们便无一人会提笔写字了,今日这宴,最中楚三公子下怀。”
作者有话说:
熬不住了,我去睡了,醒了再改吧,精神溃散……
第14章 落空
要考诗词作赋,盛婳便默了,她压下眼睫,眼底划过几分疲倦,嘴角带了几分讽意,看向屏风映上的如松背影,那应当正好随了他的心愿,毕竟他的文墨实在是.......那倒也好,不过想他这回来,自己个又不知道私底下受了他多少咒骂,心口便止不住的发闷,这回她当真是不愿招惹这人的。
沈织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瞧见的便是楚斟那张清瘦但又不大清晰的面庞,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她嘴角勾着偷笑,故作声响轻“咳了一声道:“他既如此厉害,那有些人的愿望也不至于落空,婳婳你说是不是?”
盛婳抬起眼眸,眼尾一挑怨怪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无奈低声叹了口气。
倒是一旁的沈知廊开口说了话,又敲了敲沈织织的脑袋道:“你只会欺负她脾气好。”而后扇骨抵唇,轻嘘了一声道:“好好听!”
前厅
在座此刻皆举杯向白郝敬酒,面上皆是瞻仰之色。
可陆焉生却未举酒杯,他叫坐席之事弄得惴惴不安,浑然不在状态,拳头紧握,抿着唇抬头看向对面的楚斟,眸光讳莫如深。
楚斟放下杯盏,矮桌上的梅花花瓣微颤,暗香渐浓。
恰此刻抬头便对上了陆焉生的视线,甚是礼貌的冲着他颔首笑了笑。
可这笑落在陆焉生眼里却格外刺眼,楚斟便是平白跳出来的变数,他细细思索,应当是那日甘宁寺上,叫老大人对他生了好印象,是了,应当是老大人瞧中了楚斟,而她虽瞧中了自己,却不好驳外祖父的意,才松口答应,如若不然,昨日夜半怎会一同送信。
他稳下心神,虽在老大人那边的印象落了下风,但盛婳的心在自己身上,这便无碍,至于坐席安排,许当真如方管事所言,出了差错,他如是想着。
就是不知方才不肯让座之事,可会叫盛婳生出什么不好的看法来,可事情既已如此,只得尽力挽回,索性这宴席上的事他早心中有数,好好表现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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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礼貌有佳,举止做派也未见差错,楚斟的做派白郝皆尽收眼底,酒杯下的唇角微上扬,而后示意的看了眼方管事。
方管事会意,默声退了出去。
出了前厅,便瞧见长廊外站着的陆衷,冲着他点了点头,陆衷了然,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梅花枝子。脚步缓缓便朝着前厅走去。
路过前厅门槛处的空座时,陆衷微顿下脚步,从门口的坐席往里瞧了好几眼,也未找到陆焉生的人影,微微皱眉,莫不是今日没来?
“阿衷来了啊。”白郝一声呼唤打断了陆衷的思绪。
陆衷闻声未做耽搁,抱着梅花枝子便往里头去,勾着唇笑道:“是,清水园的梅花绊住了脚,这才来迟了,先生莫怪。”而后将梅花枝子往前一递道:“学生想着,这美景不好辜负,也不能自己独赏,便剪了些梅枝来送与先生。”
说话间便走到了主位下首,余光瞥见了坐在一侧的陆焉生,神色几不可微一滞。
“你有心了,只是今日这宴席上不缺梅花,你这礼不好。”说着便挑眉往各个桌席上瞥了瞥,只见众人的矮桌上皆摆放了一只油锤瓶,嫣红梅花莹润绽开,暗香拂浮。
席下不知谁起哄说是作诗相赠倒也不错。
作诗?众人皆兴致勃勃应和,陆焉生却是黑了脸,他抬头看向自家兄长,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这是要做哪门子诗。他心底忽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陆衷却浑然当做没瞧见,点了点头道:“学生可以,先生点题便是。”
“作诗倒不错。”白郝抚了抚长须赞道,又勾唇道:“既诸位兴致颇浓,倒不若同乐与共一同作诗,再取一彩头如何?”
果然,陆焉生的脸色便青了,心啪的一下坠落到地,叫这作诗提议打的猝不及防,他虽不至于文墨不通,可要论精他不如兄长,论通他比不过楚斟,好不容易打响的算盘,此刻叫陆衷拨弄的稀烂。
一说彩头,原本还神外龙游的人便来了兴致,皆纷纷使了使眼色,白老大人这彩头,莫不是自家的宝贝孙女吧。
相较于陆焉生的无措,楚斟却是兴致勃勃,连眸光都不禁亮了几分。
白首辅闻声开怀大笑道:“彩头嘛”他顿了顿笑道:“这些年我除却陆衷这么一个学生,还未收过旁人,今日冬梅大赏,不限于作诗还是作画,只要绝佳者,往后我必倾囊相授,也算是给陆衷寻个师兄弟。自然,无论学识还是旁的事,我亦可指点教如何?”
话音一落,在场皆是一惊,在场有多少人是想攀白家这高枝,却又忌惮那婚事做筹码,毕竟这事会叫旁人轻视,可今日白郝这番话,无异于打消了这些人的顾虑,若是愿意或可成为白家的孙婿,若是不愿意,亦可师从白首辅得这样一手眼通天的人脉。
陆衷便是明晃晃的例子,秋闱中得解元魁首,可见白老才学,陆家已日渐凋敝,可陆家如何与陆衷却是沾不得干系,旁人看陆家或许会轻视几分,可看陆衷却是要给上三分薄面的。
陆衷闻声抿唇笑了笑道:“先生这是拿我当幌子收学生呢,您听听这彩头可有我的份儿?我已经是您的学生了。”
白郝闻声便大剌剌的认了,笑着道:“数你最精,你若赢了,王羲先生的梅图便赠与你如何?不是早惦记了吗?”
瞧瞧,白家大户果然不同,这般轻轻松松便是将众人趋之若鹜的无价绝笔赠了出去,这陆衷平日里因这学生的名目,不晓得从白首辅手中得了多少宝贝。
两人一言一合,将气氛推至最高,在场皆是兴致盎然,可唯有一人抿唇不语,握拳隐忍,便是坐在上宾之列的陆焉生,他后知后觉,今日这宴席好似是专门为楚斟准备的。
“你我本就是来瞧热闹的,脸色这样差作甚?”陆焉生耳畔忽传来一声嗤笑,他侧目看去,正是举杯喝酒的齐诵。
他父亲是正三品左副都御史,当年陆远之事,齐言之检举有功,连提两级,这些年来颇得圣意,自然不屑攀得这关系,今日他来,不过是走个过场,便是真被白郝看上了,他亦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