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慈祥安稳, 且不容置疑:“栩州的黄局下午跟我通过电话了。情况我都了解了,你先回来吧,队里还有很多事呢。”
说出来的这几句话波澜不惊,但那背后隐含的信息绝不是风平浪静。周觐川没有再坚持,沉闷应声后挂了电话。
身后有小护士结伴去吃食堂吃晚饭,路过他时暗戳戳指指点点。周觐川沉着脸往停车场走,兜里的手机又振了起来。
这一次的人似乎不再值得周队长情绪管理,接起来的口气冰冷不善:“有事?”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后,他举着手机面无表情应道:“好,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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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栎回衍城第一件事是去跟扬言要开除她团籍的经纪人报道。
这次陈经济人也不搞民主那套了,直接通知她:“那个女团比赛的综艺接了。”
沙发上的人侧目:“我腿还瘸着呢,怎么比啊?”
陈经济人的声音冷酷无情:“越瘸越好,正好立个「身残志坚」的人设。回头给你报上偶像运动会,艺术体操撑杆跳什么的,我看你咬咬牙还能再翻红一次。”
时栎:“?”
“你还不愿意?”陈玮冷眼瞟过来,“你上次不是说我专业,工作上的事全都听我的吗?”
时栎手撑着头,懒洋洋地抿起嘴:“我那就是客气一下。”
陈玮冷哼了声,懒得再跟她废话:“行了,就一期,作为开场嘉宾表演。不用你跳,坐着唱就行了。”
没给她牢骚拒绝的时间,陈玮立刻又伸出手指着她警告:“这段时间你热搜上得可不少了,安安分分地去,别再给我搞事情。”
时栎晃着那条好腿,似笑非笑的:“那我不用退团了?”
“哪敢让您退啊。”陈玮抬眼看她,阴阳怪气,“咱们俩要真合不来也是我退啊,对吧。”
时栎晃腿的动作下意识顿了一瞬,笑意盈盈道:“这话我就不知道从何听起了。”
“那就别听了。”陈玮手头正忙,不耐烦地赶客,“有这时间赶紧去练习室吧,坐着唱再跑调你就情等着被网友喷死吧。”
“没时间。”时栎惬意窝进沙发里,一只脚伸到了陈经济人一尘不染的白色茶几上,拉长了尾音,听着像撒娇。
“我下午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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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舍,三楼。
时栎比约定时间还特意早到了十分钟,但包厢里的人显然已经等了有一阵儿了。
时栎解开外套坐下来,一边打量对方一边随口客套:“等半天了吧?”
在来之前时栎一直以为这位孜孜不倦骚扰她的陶记者会是位穿着职业装踩着恨天高的干练女性,没想到本人竟然是位长裙长发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美女。
陶染抬起手腕看了看,声音跟表情一样毫无波动:“十三分半。”
“……”时栎天生散漫惯了,对于这种活得严谨像个机器似的人一向缺乏好感,轻轻挑了下一侧的眉,笑吟吟道,“真是辛苦了。”
桌子对面的人不为所动,笔直端庄,直切正题:“秦小姐的事情我们一直在关注,目前我们了解了一些情况,但是缺乏关键的信息。”
她望着她,神色冷静并诚恳:“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时栎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一定知道你们需要的信息?”
陶染平静看了她片刻,淡声道:“今天既然你约我到这里,应该不是为了特意告诉我你并不知情吧?”
时栎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回得模糊:“有些事情我并非身处其中,只是略有耳闻而已。”
“秦小姐并不是自杀,这个你实际上也很清楚吧?”
时栎看她一眼:“警方说是自杀,其他情况我没有多想过。”
“当天秦小姐在你的陪同下原本约好了跟我们见面,但在来的路上出了事。那之后我一直尝试联系你,但有几次都被你的助理回绝掉了,以及,你本人似乎也并不想跟我再见面。”
时栎垂眸轻抚着茶杯,脸上平静无波,内心风起云涌。
——这要是被周队长知道了那还得了?现在只是推测怀疑他都隔三差五堵住她拷问,要是让他知道跟秦枳一起去见记者的人就是奚顾,他还不得把她绑起来上刑?
时栎放开桌上的杯子,撩着头发淡淡道:“那段时间我出了车祸,自己的状态也比较混乱。”
“有秦小姐的事情在前,你的顾虑我能够理解。”陶染盯着她的眼睛,声线沉着坚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站出来不是吗?”
“已经发生的罪恶不会消失,但假如我们有力量阻止未来还没来得及发生的坏事,为什么不尽力一试呢?”
时栎抱着手臂看她,没回话。
她内心深处对于这种日剧式的台词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点尴尬。在正气凛然的陶记者面前,时栎实在是没好意思开诚布公她的真心话。
那些未来可能发生的坏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从始至终想的都只有自己好好活着罢了。
半晌沉默后,时栎反手揉了揉脖子,仍旧一副慵懒又淡定的口气:“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件事的?”
“三年前,衍艺女学生自杀案。”
时栎微微抬眉,略有讶异地点了下头。
那件事她也知道。当时国内社会舆论闹得不小,国外留学圈子也都在讨论,结尾多是心照不宣地暧昧一笑。毕竟金钱稀有,美貌却价廉,弱势的一方活着得不到尊重,死了也别想奢望同情。
桌子对面的人继续道:“这件事涉及很复杂,并不只是简单的娱乐圈潜规则而已。”
时栎垂眼拨弄着桌上的插花,漫不经心地问:“有多复杂?”
“衍城政商界的名流,可能都参与其中。秦小姐所代表的,只是这场权色交易中最底端的一环而已。这层交易背后隐盖的,可能是更大的犯罪。”
时栎抬起头,面无波澜,仿佛对于她这番话丝毫没有意外:“既然你们知道这么多,就也应该明白,要查清楚这件事会有多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危险。”
陶染不动声色探究着她脸上的神情,半晌,沉声道:“确实很难,但再难也要有人去做。”
“三年前死在二十岁的李轻,不敢开口;今天还躺在医院里醒不过来的秦枳,没来得及开口——下一个会是谁呢?”
时栎低着脸笑了下,配上她散漫的语调,显得人有些凉薄。
“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们希望你能够站出来,把你知道的全部公布于众。”
时栎手指轻敲着桌面,像是在认真思索,又像是心不在焉。
眼前的人口口声声让她站出来,但「奚顾」究竟是要以什么身份站出来?是潜规则的受害者?还是旁观的知情人?
“我打算明年合约结束后退出娱乐圈,对于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对于她几次三番的拒绝撇清,对方没有丝毫急躁,不疾不徐,却又步步紧逼:“你是可以退出大众视野,但你退得出那个圈子吗?”
时栎听言抬眼,似笑的眼神里暗暗藏了凌厉:“我为什么退不出?”
“你的车为什么会那么巧在同一天出事?”陶染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出口的话却不似神色那般平和,“知道太多的人想全身而退,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吧。”
时栎轻轻眯起眼睛,抱起手臂靠在椅背上重新看向对面的人。
“你跟秦小姐的遭遇不同,有些事旁人即使了解得再多,真正的「感同身受」也并不存在。”
“你曾经也是真心地想帮助秦小姐,或许你今天的拒绝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但目前最能保证你安全的方法,反而是曝光这一切。”
“全部坦白寻求警方的保护,或者隐忍缄口指望那帮人良心发现,哪种方法更可行,答案显而易见。”
时栎一言未发地安静听着,漆黑的眼底情绪难明。
对方静静看着她,许久,最后道:“而且你今天愿意跟我见面,难道不是心里已经作出决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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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远处的地平线被染出了一片绯色。
服务员给顾客开门后颔首道别。陶染下了台阶走向地面停车场。车里的人远远看到她后,提前下车打开了副驾那一侧的车门。
“早知道你们要聊这么久我就跟你上去了,我一个人在车里刷微博好无聊啊。”
陶染坐进车里,语调淡淡的:“那还是你不在比较方便一点。”
“顺利?”祁也俯身把着车门,解读着车里人的神色。
陶染的表情有一瞬难言,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她现在愿意站出来了?”祁也又问。
“没有。”
“难道她约你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她不愿意让你死了这条心?”
“也不是。”
“那你们这么久都说什么了?”
陶染叹口气:“她说她还要再考虑。”
祁也皱眉:“这女人,搞什么啊……在耍我们吗?”
“我觉得不是。”
陶染下意识否定,而后沉默了片刻。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跟她见面后突然有种感觉……我忽然觉得,她可能也并不知情——没有我们预想中的那么知情。”
祁也冷笑一声,摇摇头,关上门走回驾驶位:“她怎么可能不知情。”
“这么会装傻?把你这火眼金睛的知名记者都给骗过去了?”
陶染轻蹙着眉若有所思盯着前方转弯的指示牌,半天,低声说了句:“可能是吧。”
车子缓缓驶离停车场。
对面隔着两个车位的位置上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驾驶座上的人目送二人驶远后,推门走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时姐:周队长,我错了。
周队:?
时姐(痛心疾首):上一章我竟然说你无聊乏味,我真是年幼无知错得离谱,我现在跪下来道歉还来得及得到你的原谅吗?
周队(防备):说人话。
时姐:你前女友比你还乏味。
周队:…………
时姐:你们两个是自由恋爱吗?你们俩在一起真不是为了探索人类乏味的极限?
周队:…………
时姐:那几年你是真的快乐吗周队长?跟你们一起生活的狗子它竟然没自闭吗?
此处砂糖摇着尾巴无辜乱入:嗷呜~~~~
周队(牙缝挤出声音):…………快乐。
时姐(迅速翻脸上手):你还敢快乐……狗男人……一点也经不起考验……你走(扔枕头)……别回来了(踹下床)……去寻找你遗失的快乐吧……
周队(气弱):我现在跪下来还来得及吗?
第31章 叁拾壹
周觐川回到市局的时候是中午。
他才把车停稳开门, 队里的一干年轻人刚好从楼里走出来,秉着股小别胜新婚的热乎劲儿,兴奋叫嚷:
“兄弟们!我们敬爱的周队凯旋归来了!”
“啊!这该死的群龙无首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欸?楼上你说这话郑局他老人家知道吗?”
“周队这一路风霜雨雪一定很辛苦吧?午饭用过了吗?东北料理走起来吗斯密达?”
……
周觐川被这番热情冲击得皱了下眉。
他早没发现他手底下这帮人有这么贫, 这一离了他坐镇在付朗的带领下简直愈演愈烈直逼德云社。他觉得自己现在要是再出去待俩月回来这帮人绝对能穿着大褂打着快板迎接他,再唱一出改编过的西河大鼓, 年底的公安部晚会节目都不用愁了。
“刚下车没胃口, 你们去吧。”
罪魁祸首叼着烟在一边斯斯文文地察言观色:“欸……川哥, 脸色不太对呀。”
在一干人等整齐而关切的注目礼中,周觐川摆手:“没休息好。”
见他神色里确实有些疲惫,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后, 离开了。
周觐川站院子里抽了根烟, 径直走上三楼尽头的办公室。
韩局刚吃完饭,正倚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是他进来, 原本就和善的一张脸更加慈爱了。
“回来啦?”
周觐川站在一旁沉闷应声:“嗯。”
韩局从老花镜后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心气不顺, 也不提正事, 只是无关紧要地关心道:“住得还习惯吗?那边离海近会比较潮吧?”
周觐川抿抿嘴:“还行。”
韩局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折起来, 悠悠念叨:“不过空气应该也比衍城好一些,等我过两年退休了, 还想过去养老呢。每天养养花、抱抱孙子、钓钓鱼,人生无憾了。”
周觐川沉默憋了半天, 闷闷低声吐出一句:“别去。”
韩局看他一脸郁闷的不情不愿, 跟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忍不住想笑:“为什么啊?”
见他又犯倔不讲话,韩局摘下老花镜慢条斯理道:“那两个案子都是栩州的, 不要再插手了。”
周觐川低着脸无声出了口气,终于说:“这两个人都死得很蹊跷。”
韩局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前又隐约显现出他刚来刑侦队时的模样。
那时候周觐川刚从警校毕业,成绩优异,脸庞青涩,人很寡言,但身上莫名有种不符合年纪的周正气场。
女孩子们喜欢追捧这种,管这叫「安全感」。但用在这一行干久了的人的标准来看,这种感觉的含义是,这是个天生吃刑警这碗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