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闭了闭眼睛,有些颓然地往后靠,那血窟窿一样的伤口便被扎进了一些木屑,扎得更深,也更疼。
一闭上眼睛,面前就全部都是刚才裴清绮对他冷漠无情的画面。
他不明白,明明是那么爱的,怎么可以说不爱就不爱了?
他是做错了事情,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苏允承以为他们之间的阻碍就只有一个狄书萱,可现在看来不尽如此,裴清绮对他的埋怨和恨意仿佛已经酝酿许久——
他竟然都不知道她已经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
在他看来,他从来就没有直接伤害过她,甚至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保护她,将她驱逐、远离她、冷漠她,也都是为了迷惑狄将军的视线,不让狄书萱对付她。
他那时分身乏术,不能稳妥地照顾她,只能那般纠结。
他能够理解裴清绮会胡思乱想,却不曾想到那段时间给她带来的伤害那般大,大到让她以为他不爱她……
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比起裴清绮的否认,还有她对他全无感情的眼神,她和苏寒祁站在一起的画面才让他越发刺痛。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裴清绮不爱自己的模样,要让他如何去接受她和旁人在一起?
他不会接受,绝无可能接受。
苏允承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落下,将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略显焦急的声音,“宸王殿下,宫里出了大事!”
……
苏允承再见到苏妃时,看着她苍白憔悴的容貌,恍如隔世。
重生之后,他已经见过她,知道她不会再冲动去找苏皇后的麻烦后便一心一意地扑在了裴清绮身上。
谁知只是一段时间不曾注意过她,她便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苏允承进来时面色冷沉,直接走到苏妃榻前,声音冷道:“这般愚蠢的方法,你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
他来的路上也听闻了,说是苏妃竟然谎称小产来陷害苏皇后,可期间她根本就没有受宠过。
苏妃本就心中脆弱,没想到自己会被逐出宫中,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本以为能够得到他的安慰,却被他一顿质问,越发委屈气闷,“你怎能这么跟本宫说话?”
苏允承冷嗤了一声,“你如今还想着跟我摆母妃的架子,不如好好想想日后该如何自处。”
“苏允承!”听着他毫不温情的话语,苏妃心中恼火,忍不住呵斥了他,“我做这些事情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吗?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地位,我又何苦去和皇后争宠?”
“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苏允承闭了闭眼睛,忽然握紧了拳头,这句话他早就想问她,她到底是更爱皇上一些还是更爱他一些?
她对他这个儿子的感情是真的拿他当儿子疼爱,还是只是想利用他作为一个在德懿帝面前争宠的工具?
她上辈子让苏皇后死在冷宫的时候可曾想过他是她的儿子?可曾想过她这样的举动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灾难,可曾想过他一星半点?
她眼中只有她所追求的爱情,就连他这个亲生儿子也不过是她爱情下的牺牲品,德懿帝对她好的时候,苏妃便也对他很好,可德懿帝对她冷眼相向的时候,苏妃看他时就像在看一个孽种。
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她的爱情,比不上她对德懿帝的爱。
可就是这么一个母亲,也给了苏允承在遇到裴清绮之前唯一的温情和疼爱,于是他也舍不得松开她,所以上一辈子才那么执着地要为她报仇。
可就是因为这一点执着,他弄丢了他最重要的人。
这一辈子,他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苏允承深吸一口气,既然父皇已经做了决定,那你便搬出宫中去,日后我对你也有个照料。
听了他的话,苏妃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从床榻上撑起半个身子,“不!我不出宫,凭什么?我是被陷害的!”
苏允承闻言皱起眉头,“到了这种时候你还不知悔改,如若不是你执意陷害苏皇后,怎会落得这般田地,说到底是你咎由自取,如果还想要活命就别再执迷不悟!”
他对苏妃虽然好感全无,但毕竟是他的生母,他自然不希望她在宫中丧命。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与苏皇后的争端才惨死在德懿帝手中,如今这一世苏皇后不知为何突然想开,离开冷宫,按照德懿帝对她的痴迷程度,若是苏妃再想不开的话很容易再次死在德懿帝的手上。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面前这个女人,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她总有一天会死在她自己最爱的男人手中。
苏妃突然脸色一变,“你是不是也嫌我丢人,嫌我无法得到皇上的宠爱?”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如皇后?”
她忽然从床榻上踉跄而下,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前,揪着他的领子控诉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你怎么能够向着那个女人啊?”
宫中其他的宫人已经被屏退,如今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以及一些心腹,苏妃说话便有些没有顾忌——
“如若不是为了你如果能有一个好的前程,不会被那苏寒祁处处压一头,我至于这么劳心劳力吗?”
“你不但不理解我的一番苦心,反而是这样的态度,你怎么这般让母妃心寒!”
听着她歇斯底里的控诉,苏允承皱起眉头后退一步,眼神有些不耐地看着她,“你在这里与我说这些没用,说这些也不能够让父皇改变主意,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如何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让父皇更加厌恶你。”
“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吗?母妃,消停一些罢,父皇心中根本就没有你,无论你再努力也比不过皇后娘娘的一句话——”
“苏允承!”苏妃有些暴躁地打断了他,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忽而抓起一旁的物件径直往他脸上扔去——
“咣当”一声砸在了男人的额头上,一行鲜血便这么流淌下来。
苏允承闭了闭眼睛,身形纹丝未动,只微微抬头看向她,”满意了?”
苏妃身子都是颤抖的,又低下头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一会儿才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啜泣了两声,“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若说她有没有做过亏心事,她对不起的人也只有苏皇后,可是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来对不起她?她没有对不起他们啊!
她只做错了一件事情,却好像欠了所有人一样……
……
日光大亮,本应温暖的光线落在身上,却是披了一层寒霜。
从苏妃的宫中走出来时,苏允承连脸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就这么淌着一行鲜血,缓缓走下台阶,两旁的人都不敢去和他对上视线,只觉得他这副样子格外恐怖。
男人脸色冷沉,目光冰冷地望着前方,额头青筋暴起,心中所想的依然是先前裴清绮对他那般无情的模样。
他相信她不会这般冲动去嫁给苏寒祁,可她不接受他也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要如何做才能够让她重新接受自己?
苏允承的心中忽然有些迷茫。
他开始回想上一辈子的事情,那些裴清绮所受过的伤害都被他下意识地掠过,他心疼到不敢去回想。
可事到如今,似乎只有将上一辈子的事情完全解决,裴清绮才有可能再正眼看他。
既然她不愿意和他重新开始,那么先解决过去的事情,等他赎完他的罪,等到裴清绮哪一天愿意原谅他,等到哪一天她觉得惩罚到足够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会愿意回头再看他一眼?
……
苏允承总以为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直到狄将军把事情给闹大的时候,才恍然惊觉一切事情都和上一辈子不一样了——
那个从来不与他争抢的苏寒祁不但主动出击,且还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上一次在巷道口两个人打了一架,苏寒祁那时说的话让他误以为他似乎也是重生而来,但却不是。
苏寒祁似乎并没有上一辈子的记忆。
所以苏允承并未将他放在眼中,一直以来都不认为他对自己会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上辈子他就始终瞧不上苏寒祁的隐忍,与其说上辈子苏寒祁输给了他,倒并不如说是苏寒祁原本就没打算和他争。
苏寒祁所求一直都是百姓安宁、繁荣昌盛,而并不是谁来当这个皇帝。
若是当时皇子内讧,必定导致天下大乱,再加上那时苏允承也用了卑鄙的手段用裴清绮逼迫于他,让他远离乌都去了战场,所以他才能这般高枕无忧地进行他的宏图大业。
所以每一次在面对苏寒祁时,苏允承心中总是要忌惮他几分。
无论他有没有恢复上一世的记忆,他对他始终都有着天生的敌意。
而这一次,他竟然与狄将军统一了战线——
……
次日,朝堂之上。
望着跪在殿前的夏絮,苏允承陡然沉了脸色,“狄将军这是何意?”
狄将军将夏絮按在殿前,淡淡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这人你应当认识罢?就是你瞧上的那个女人,你为了这么一个妓子损了我女儿的颜面,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她?”
苏允承眸色有些沉,闻言神情有些复杂,晦涩莫名地望着他。
他知道狄将军鲁莽,却不知鲁莽到这种地步。
他作为一国将军,就因为自己的女儿没被人看上便径直去了王府夺了王爷抬回府的女人,这事本身足够骇人听闻,狄将军但凡还有些畏惧之心,便应当收敛锋芒,夹着尾巴做人。
他这般闹到朝堂之上,闹到天子面前,是想当着世人挑战皇权?
德懿帝见到狄将军便头疼,他是看准了今日朝中无要事,非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出这个丑?
自己的女儿不好好管教,太子与宸王都瞧不上,不去反省自己,倒是来刁难别人的心上人,如此无耻还这般高调。
德懿帝揉了揉太阳穴,罢了,总归是要将这件事处理干净。
他深眸沉沉,想起苏皇后愿意出冷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苏寒祁的婚事,便有几分认真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头来。”
夏絮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哭得鼻尖通红,又不敢说话,样子看上去极其狼狈。
德懿帝眉心跳了一下,狠狠地皱了起来,“……这就是那个让你们兄弟阋墙的女子?”
苏允承也就罢了,苏寒祁是他与苏皇后的孩子,他有苏皇后这样的母亲,怎还能瞧上这样的女子?
他越发觉得不能再让苏苏回到冷宫中,这对太子的择偶标准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苏允承睥了夏絮一眼,并未答话。
而苏寒祁也始终不发一言,是他一贯的沉默。
倒是狄将军有些受不了这样压抑又云谲波诡的气氛,径直跪在皇帝面前,请求道:“皇上,今日末将除了是给小女讨个公道之外,还有一件事请皇上一定要为末将作主!”
说着,他将腰间一块玉佩给拿了出来,“这块玉佩是末将夫人给末将的定情之物,世间仅此一块,一半在末将身上,另一半在末将夫人手中,众人皆知末将对夫人一往情深,这些年一直在苦苦寻找其下落却不得任何消息,只能靠这块玉佩睹物思人,如今这女子毁坏了这一半玉佩,如同弑杀了末将的夫人,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末将不能叫这妓子血溅当场,对不起夫人,也对不起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女!”
狄将军将话说得格外严重,德懿帝一看便知是夸大其词,但他言之凿凿势必要讨个说话,自然是无法随意敷衍过去。
他望向苏允承,“宸王,这女子是你带来的?”
苏允承垂眸,并未否认,“是。”
“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苏允承深深看了狄将军一眼,而后迎上德懿帝的视线,“狄将军方才说毁坏玉佩如同弑妻,那便杀人偿命……”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愕然地看着他的方向,“这……”
“虽说这妓子死了不足为惜,却也有些过了。”
“狄将军这些年劳苦功高,本应是受人尊敬……只是这次是否有些仗势欺人?”
“男女之情本就讲究你情我愿,勉强不得,即便是杀了宸王殿下的心上人,也未必能促成将军千金的良缘啊……”
“……”
周围的窃窃私语正是苏允承想要的,既然狄将军要逼他,那便鱼死网破。
用一个夏絮换来将军府成为众矢之的,成为皇权的眼中刺肉中钉,无论如何都是划算买卖。
苏允承在一片讨论声中也跪在了德懿帝面前,“父皇,狄将军这些年来为乌都立下汗马功劳,夏絮犯下此等大错,即便是儿臣也不能容忍,儿女私情应摆在忠臣之后,儿臣不愿看到狄将军这般赫赫威名的将才寒心,狄将军若是执意让夏絮偿命,儿臣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