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什么胸怀宽广大公无私之人,可也不能这般自私自利,既然已经知晓太子殿下的心思,若是贸然与他成亲,便是给了他希望。
她也没办法像上辈子那样全身心地给出自己的一颗真心。
可无论曾经有何样的经历,她也致死都不愿意轻易伤害旁人。
更何况这样对太子也不公平,他何其无辜?
她话音落下,苏寒祁许久都没有出声,眉眼间如同结上了一层冰霜,看得人有些胆颤心惊。
裴清绮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刚才话说得太直接了,就听到苏寒祁忽然开口道:“如若我说,你拒绝我才是耽误了我,你的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殿下……”
“裴清绮,你可有属意的人?”
裴清绮正酝酿着不知如何开口,又听到苏寒祁这般问她,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看到苏寒祁似乎松了口气,眉眼间的寒霜融化了许多,过了一会又问她:“你可有法子让苏允承不再纠缠于你?”
这个问题裴清绮思索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
“即便你能够解决苏允承的问题,你一直待在烟楼,是否能保证别的男人不会上前招惹?如今你风头正盛,暗中窥伺的人不会少。”
裴清绮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没有说话。
苏寒祁却忽然伸出了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这动作的轻佻丝毫不像是苏寒祁能做出来的,裴清绮一时间有些怔然地看着他,却见男人薄唇轻启,缓缓对她道:“美貌与智慧都是天生资本,但智慧能保驾护航,美色却能给人招来祸端。”
“这并不是你的错。”他的指腹还带着一层薄茧,缓缓地在裴清绮下巴上研磨着,带来一丝细腻的触感。
苏寒祁的眸色越来越深,“美貌不是原罪,若没有强大的倚靠,那便是了。”
他欣赏她只求遗世独立的心愿,也知她本性如野草,生机勃勃却无力自保,若她姿容普通,他相信她会另有一番天地,可如今无论她如何为自己辩驳,在旁人眼中仍然是摇摇曳曳一抹可以采摘的颜色。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她肌肤如凝玉一般,却被他的指腹摩挲得有些红,男人声音沙哑下来,“你愿为了自己那一点矜持招来风雨飘摇,还是愿意放下身段,让我护你一程?”
苏寒祁从来不曾跟她说过这么多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敲打在她的心间,几乎每一点都击中她的命门。
裴清绮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揪紧,过了一会儿才说:“太子殿下愿意护我一程,能得到什么?或者说想得到什么……”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真挚,“如若我坦然接受,可我无法给予相同的回报,这叫我如何高枕无忧?”
不是她自恋,而是裴清绮如今也明明白白地知道,除了她自己之外,她身上并没有其他可以贪图的地方。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
哪怕是微芒如草芥,也有自己足下的土壤,而不是随风飘散。
“就当我贪图于你。”
苏寒祁淡道:“你与我成亲,便是给我一次机会,在苏允承彻底死心之前,便是我追求你的期限,倘若你在那之前依旧无法属意与我,时机一到,我便放你离开。”
裴清绮的瞳孔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苏寒祁望着她,眉眼忽而就柔和了下来,没有了方才那凛冽清寒的压迫感,“成亲只是一个形式,在你点头答应之前,我不会逼迫你做一对真夫妻。”
“若你始终不能接受,最后我会与你和离,这世间始终对男子要宽容一些,即便几年之后放手,对我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裴清绮,“反倒和离的名声只会对你不利。”
裴清绮没有说话,说自己完全不动摇是不可能的,毕竟苏寒祁的那些话全部都说在了她的所思所想上,也完全解决了她的顾虑和后顾之忧。
她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能否容我再思索几日?”
“几日?”
“……三日。”
“好。”苏寒祁起身,“三日之后,给我确切的答复。”
他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清绮,眼眸越发深沉。
他已经将她眼前的迷雾全部剥开,给了她一条清明的道路,至于她愿不愿意踏上去,他不会强迫她。
他知道裴清绮有如何的韧性,他也看得到她体内不同寻常的坚忍,她只是没有方向,没有出口,像是被羁押在深层土壤里面的草种,只要轻轻拨开她头顶上的桎梏,他知道她就会蓄力冲破一切,冒出嫩绿的芽。
他爱一个人,不愿去强迫她、占有她,强行雕刻于她,他只愿长久地、沉稳地、注视着她,看她达到自己的期许,若是她愿意,他便给她引路,她不愿意,他便沉默护送。
就算不能相爱,也只能称作遗憾,而不是浪费,更不是委屈。
如若能够相爱……
苏寒祁忽然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笑意清淡,却又真实。
——他或许想先亲亲她。
……
宫中的香炉正袅袅燃烧着,德懿帝发现苏皇后回来之后很喜欢点燃一盏小香炉,气味却是无色无味的,闻不到任何香味。
德懿帝躺在外侧,侧身从背后抱住苏皇后,不敢搂得太紧,却忍不住想要汲取她鬓间的馨香,“苏苏……”
此刻的静谧与安宁,让他心里面都有一阵恍惚,怕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醒来之后一切成空,于是便沙哑着声音打破了这种寂静,想要确定她还在自己身边。
德懿帝开了口之后,才发现没有什么话题可说,便道:“前段时间萧国来信,萧将军在信中说下月初便会到乌都。”
他将怀中之人抱紧了一些,“苏苏,兄长要来,你可高兴?”
闻言,苏皇后后背一僵,瞳孔颤动了一下,顷刻间恢复平静,淡淡地“嗯”了一声。
身后的男人屏息等着他的反应,见她如此平淡,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
德懿帝眼眸微暗,在昏暗中闪烁片刻,收紧胳膊将她抱得更紧,“上次见面,似乎还是我们成亲那日。”
“嗯。”
“苏苏,可曾思念家乡?”
苏皇后背对着他勾了勾嘴角,知道德懿帝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却不敢直接问她。
他其实不是问她想不想家,他是在问她想不想那个男人。
苏懿总是这样,害怕她有任何心思的偏移,只是将视线停驻在旁人身上的时间长了一些,他便难以忍受——
但他自己却连守身如玉都做不到,倒是来要求她连感情的分散都不许有。
苏皇后忍不住想,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苏懿的反应该有多么精彩。
她好像变坏了。
?第61章 兄弟阋墙
“……嗯。”苏皇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果然,环抱在她腰间的那双胳膊突然僵了一瞬,“他们那般对你,我以为你不会想家……”
如今只有很少人知道苏皇后的家世背景究竟是如何,她的出生有些复杂,虽是忠烈之后却举目无亲,很小的时候就寄居在萧国萧家。
萧家是名门大户,对待她自然不差,萧国和乌都一向交好,而苏皇后又是忠烈之女,失了双亲之后就被寄托在萧家,萧家就只有萧昼一个少爷,没有女儿,便将苏皇后看作亲生女儿一般,而苏妃是当时萧家管家之女,三人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之后不知发生了何事,本应和亲的人选从旁人变成了苏皇后和苏妃,两姐妹年纪尚幼,一路从萧国来到乌都,便先做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苏懿的玩伴。
苏懿那时心性顽劣,不好女色,对两姐妹也是冷若冰霜,从不放在眼中。
即便苏皇后顶着萧府千金的名头,其实也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忠臣遗孤,只有好听的名声,却没有真正的实权,虽说是千金之躯,却不过是寄养在萧府中。
苏妃更是区区管家之女,不过因为与萧昼和苏皇后的关系好,便抬了一层身份,又因为她相貌端庄,虽不及苏皇后那般温婉大方明艳动人,却也小家碧玉,再加上温柔可人、善解人意,旁人多会给她一些尊重和脸面。
后来时间一长,苏懿和苏皇后暗生情愫,才知道原来在苏皇后这幅明艳大方的皮囊之下是一颗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心,常年寄人篱下让她养成了一种处处为人着想的性格,她善良、柔软、纯真,毫不保留献出自己的真诚,德懿帝很快就被这样的苏皇后给吸引——
当时的他有多么爱她,众人皆知。
他心疼她、宠爱她,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他爱苏皇后,整个皇宫的人都看在眼中。
那些金银珠宝,为她修建的宫殿,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人,独宠她一个,这些都还不够,德懿帝只觉得自己能给她的远远不够表达他对她的喜爱,于是他将自己的姓赐给她做名。
对于一个总有一天要成为帝王的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他的姓氏更为重要的,这代表着传承,代表着血脉,代表着苏家无上的荣光,不容置喙的权力象征,他珍而重之的一切东西,都郑重其事地给了苏皇后。
他不想让旁人想到他的时候,甚至是她自己想起的时候,只感觉她是萧家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属。
她是他的皇后,他唯一的苏苏。
当时的二人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时象征着他们忠贞爱情的东西,日后会变成两个人之间永远的鸿沟与伤口。
当时的苏懿太年轻,也爱得太满太炽热,稍微有所风浪便难以承受,从来没有想过日后会发生那样难以启齿的变化——
苏妃的名字和封号就像一道割裂的缝隙,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那深深扎入骨血的荆棘再也无法拔出,伤口也不能愈合。
整日整夜地折磨着两颗不断离远又想靠近的心。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许多人都忘记了苏皇后和苏妃曾经的姓名,也没人再把她们和萧家联系到一起。
德懿帝本以为自己给了苏皇后一个归宿,却从未想到大半辈子过去了,苏皇后依然风雨飘摇,心中居无定所。
也许也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苏皇后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晦涩。
她望向窗外,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连语气都变得沉缓起来,“时间一长,我都快忘记他们是如何对我的。”
“忘记便忘记了,不用再想起来。”德懿帝从身后抱着她,寻到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轻轻揉着,“以后有我和太子便足够,从前的家人若是不想见,便不见了。”
苏皇后听出他话中的试探,却是转过身来和身后的男人面对面,对他笑了一下,“皇上不想让我去见兄长吗?”
男人的目光有些闪动,“自然不是。”
他抬起手在苏皇后的脸颊上缓缓触碰着,“只要苏苏高兴,如何都行,但我怕你勉强自己。”
说着,他忽然上前了一些,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在上面轻轻蹭了一下,声音缱绻温柔,“苏苏,我们好久没有……”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暗示,苏皇后却在这时眯了眯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皇上,我们还是先休息罢。”
男人脸上的神情缓缓收敛起来,没说什么,嘴角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静静地将她揽入怀中,“好。”
他就这么拥着她,哪怕没有再进一步的亲密,也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是从前放纵自己时,那无数次的本能宣泄都无法得到的一次圆满。
安静了一会,苏皇后又开口道:“皇上,若是兄长过来的话,苏妃如今暂时不能够出宫去,兄长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自然也是愿意见到她的……”
她话音落下,德懿帝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好。”
无论她在暗示着什么,德懿帝都不愿意去细想,从此以后只有他和她,还有太子,他们三个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永远都不会有旁人来打断他们,拆散他们,无论那个人是谁。
……
宸王府中。
苏允承久久立在堂前,身后的伤口没有去处理,就这么流着血,身体的疼痛比不上心中的万分之一。
管家上前了几次都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也还是没来打扰他,过来替他处理伤口的大夫都被他赶了出去。
他将自己紧锁在房中,任何人都不见,昏暗的灯光将他本就阴沉的脸色衬得越发恐怖。
他久久地凝望着一处光线,眼睛看得有些酸胀发痛。
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副样子。
他明明是想去求裴清绮的原谅,到最后却又让她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