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卿卿捂着鼻子,赶紧上前几步,瓮声瓮气地问:“世子爷,您的心情,怎样才能好转?需要民女给你捏肩捶背么?按穴扎针,民女也是好手,需要民女为你效劳么?”
朱铭昭嫌弃道:“退远些,莫把鼻涕沾我身上。”
“冒失了,冒失了,是民女冒失了。”倪卿卿方觉失仪,赶紧又退后了几步,若把这一身病气过到朱铭昭身上,耽误朱铭昭看书,那可就不妙。
侍卫在屋外敲了门,恭敬道:“世子,姜汤好了。”
倪卿卿赶紧过去,开门接过好大一碗热姜汤,双手捧着,一面暖手,一面小口小口地嘬着。朱铭昭肯翻看她的医书,这事儿就成功了一半,虽然脑袋发晕,但心里却是美的。
朱铭昭看她靠在门边,像偷油老鼠似的,小口小口地在一个大碗里嘬着,觉得也算有趣,便也没再去找她麻烦,只专心翻看起了医书。
书中内容确是新鲜,最后还提到,滴血验亲一事不可当真,如若存疑,可用宦官之血与他人之血,混在一起做试验,又或者选若干不相干的人,取他们的血做试验。
流传了几千年的东西,居然在这里被推翻。
朱铭昭不但觉得惊世骇俗,反而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孩子是父母的精血所生,其血若不与自己的父母相融,难道能与外人相融。
可笑,简直可笑。
“前面都还有待商榷,但滴血验亲这一条,你是从医书里看来的,还是自己划破手指,试验得来的?”朱铭昭看完了书,坐起身来问。
“两者都有吧。”倪卿卿放下没喝完的姜汤,赶紧回道,“我知道人们很难相信,但这是事实。世子若不信,可以多找几个人试验试验,实践方能出真知嘛。”
“怎么可能?”朱铭昭不肯轻信,若真如倪卿卿所言,宫内和民间岂不慌成一片。男人们三妻四妾,若滴血认亲都不能辨出亲子,那还有什么法子,确认孩子是自己亲生的。
“世子你想啊,”倪卿卿循循善诱道,“一个孩子,有一个母亲,一个父亲。母亲和父亲,没有血缘,那他们的血液就不能相融。但孩子是他们生的,孩子的血既能与母亲相融,又能与父亲相融。一种血,能与两种不同的血相融,这本身不就矛盾了吗?其实,就算是母亲与她自己的孩子,血液都未必相容。”
“似乎有些道理。”朱铭昭沉吟,准备用地牢里的犯人,再做一番试验。“但无论对错,这结论最好不要出现在书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那世子是答应把书转交给太子了。”倪卿卿打着嗝,欢喜道。刚才那碗姜汤,她喝得过饱。
朱铭昭道:“转交简单,太子看不看,还要看他的心情。”
“请世子务必美言。”倪卿卿屈膝,把擦鼻涕的布巾,当做丝绢,往肩上一撘,认真行了礼。
朱铭昭皱着眉,厌烦道:“成何体统,可以滚回去,听消息了。”
“世子除夕快乐,民女告辞。”倪卿卿好不开心,又行了礼,打着喷嚏,拧着鼻涕,欢欢喜喜地走了。
第九十六章 除夕自有伤心人
“除夕是一年最后的一天,倪卿卿盖着厚厚的被子,忍着鼻涕,晕晕乎乎地想着这一年的得失。总的来说,还是颇为满意。虽然遇到了一朵烂桃花,但却赚得盆满钵满,还写了书,还见了高高在上的皇后跟太子。
若是孟二能幸福些,那这一年就更美好了。只不过孟二却突然向朝廷请旨,离京去蜀地采风。蜀地莽荒,又多障气和蛇虫,倪卿卿在被窝里对神明许愿,但愿莽荒蜀地,别折损了孟二那娇贵的身子。
天暗了下来,烟花开始在雪夜里闪烁。
“姑娘,奴婢吩咐厨房熬了药,你起来喝些吧。”灵丹端了药碗进来。
“不用不用,是药三分毒,少喝为妙。再说了,你家姑娘一身正气,小小风寒算不得什么。”倪卿卿咳嗽几声,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对儿碧绿玉簪,放进盒子里,上了锁,吩咐灵丹把这盒子,放在最高那层柜子里。
“姑娘是真的放下啦。”灵丹很是开心,爬上木梯,将上了锁的盒子,放进最顶上的那层柜子,又在柜子外面加了一把锁。
“新年新气象,旧事也该翻新章。”倪卿卿伸一个懒腰,从被窝里跳起来,精气十足地道,“除夕夜,家家户户都热闹得很,皇宫里也热闹得很,我们也不能被小小的风寒打倒,走,我们去院子里放烟花去。”
蛋壳穿了件喜气的小红袄子,再同意不过,从榻边翻身起来,迫不及待地跑到了院子里。
烟花是早几日就备下的,倪卿卿把自己裹严实了,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握了香,去点那烟花。这时代的烟花,单调得很,主要是听个响声,点个喜气。
灵丹双手捂着耳朵,乐此不疲的看着,看着“噗吱”上窜的烟火,又“嘭呲”炸开的烟火,欢喜道:“好漂亮啊,好漂亮啊。”
倪卿卿听着响声,也觉得喜气,把燃着的香交给灵丹,道:“姑娘我刚跑出了一身热汗,剩下的,灵丹你来点。”
灵丹笑着缩回手,连连道:“姑娘,我长这么大,还没点过烟花,害怕。”
“以前倪府没放过烟花?”倪卿卿好奇问。
灵丹回想一下,回道:“自打奴婢进府,就没见过府上放烟花。”
“那就可惜了。”倪卿卿笑着道,“还剩这么多呢,这可怎么办?总不能交给蛋壳来点嘛。蛋壳那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炮仗烟火的响声,这会儿正躲在屋子里发抖呢。”
“它跟奴婢一样不中用。”灵丹笑着道,“不如等老太爷从宫里回来,再放一次。”
“今个儿除夕,皇宫里的盛宴才刚开始,要等到老太爷从宫里回来,至少也得等到明天早晨。”从头到脚穿戴一新的黄继呈,手执折扇,从拱门处,风流倜傥地走了进来,风度翩翩地道,“不如这剩下的烟火,卿卿姑娘就交给在下处置吧。”
“人模狗样。”灵丹立刻翻了一个白眼,心里却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
倪卿卿看着黄继呈这一身行头,不由几分赞赏,果然尘世间绝大部分人靠衣装,但孟二与朱铭昭之流除外。余光扫了眼手脚不自在的灵丹,倪卿卿道:“左右我风寒未愈,这儿也得进屋歇着。看在你把蛋壳训练得当的份上,这剩下的烟火,就交给你与灵丹了。”
“谢卿卿姑娘赏。”黄继呈像模像样地作了揖,把两大篮子烟火从廊下提了起来。
“我进屋先歇着,你们继续。”倪卿卿笑着点了点头,推门进屋,特意去安抚躲在床下发抖的蛋壳。
灵丹跟着倪卿卿走了几步,见主子进了屋关了门,便退了回来,看了看提着烟火的黄继呈,又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不情愿地往他身边走近几步,嫌弃道:“这么多烟火,你一个人能点完吗?”
“多么?”黄继呈掂了掂手上的篮子,皱眉道,“好像还有点少。”说着,就一左一右挎了篮子,往院子外面走去。
灵丹讶异,赶紧跟上去问:“你提着这些烟花去哪里?你不在姑娘的院子点么?”
黄继呈脚下健步如飞,头也不回地道:“不了,蛋壳怕这些响动,我把这些烟火提远了点。”
“骗鬼呢。”灵丹气哼哼地道,见黄继呈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明白其中有蹊跷,便也没当场戳破,只等着他提着烟火出了府,这才悄悄跟了上去。
虽然已三更,无星亦无月,但除夕夜家家户户都亮着烛火,灵丹沿着街道,一路默默跟着,一直跟到了丞相府的院墙外。
黄继呈在院墙外放下篮子,将烟火一一取了出来,在空地上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摆出了一个“钰”字。
“这色胚,果然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灵丹隐在暗处跺脚,忍不住低骂,眼睛发酸,拿手背一抹,竟是流出了泪来。“去死吧!去死吧!去陪你的柳悠钰过你的新年吧!”不敢再看下去,灵丹把头上簪子拔了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抹干眼泪,在满天烟火里,在除夕的欢闹声里,又哭着跑回了倪府去。
守门老头看灵丹哭着回来,以为她们府上美丽的灵丹姑娘,受了歹人欺凌,即刻脸色大变,义愤填膺地询问道:“灵丹姑娘,怎么了?”
“别管我!”灵丹捂着哭花的脸,哽咽道,“老黄伯,难得除夕夜,过了子时就去陪老婆孩子,谁叫也别开门!记住了,除非老太爷回来,否则别放任何杂碎进来!”
老头求之不得,愣愣点了头。灵丹跺了脚,跑进自己的屋子,拿被子盖了脑袋,呜呜呜大哭起来。
倪卿卿还在与蛋壳较劲,因着劝说不通,倪卿卿索性钻到了床底,双手抓了蛋壳两只前爪,生生把蛋壳从床下拖了出来。
蛋壳听不得那接二连三的炮仗声,瑟瑟发抖地缩在了倪卿卿怀里。除夕夜哪里美好了,对于它们狗而言,简直就是噩梦。
第九十七章 药草被盗
““好蛋壳,蛇都不怕,你怕这些声响做什么。”倪卿卿见这狗子着实可怜,便试着塞了两团棉花在狗耳朵里。耳朵一塞,果然蛋壳振作了不少,咧开嘴露出两排狗牙,望着倪卿卿笑了笑,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
倪卿卿赏了它一根大骨头,便捧了医书,窝到被子里认真看了起来。
新的一年越来越近,屋外的烟火声也越来越密集。
守门老头领着一人,匆匆来到倪卿卿屋前,神情慌张地禀报:“小姐,庄子来人啦,说是仅剩的那三株枯什么草,昨夜被人盗啦!”
枯肠草!倪卿卿大惊,顾不得穿鞋蒙面巾,就下了床,跑去将门打开,急道:“是枯肠草被盗了吗?快说,怎么回事?”
那负责看管枯肠草的壮汉,还是头一次瞧见倪卿卿的真容,仓促一瞥之下,眼里竟掠过惊艳之色,又慌忙低头,跪在地上,惶恐道:“小的得了姑娘赏赐,尽责看管枯肠草,不敢懈怠。唯独昨天晚上,多喝了些酒睡过了头,醒来就去药园里添加碳火,哪知那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三株枯肠草,就平白无故的消失了,连根须都没留下……是小的有罪,是小的有罪,请姑娘莫要把我赶出庄去……”
“有人存心要偷,防也防不了。那贼人可找到,现场可留下什么线索?”倪卿卿心跳有些快,那枯肠草,用量合适,是治病良药,用量过多,却是穿肠毒药,而且若以新鲜根须入药,那毒性用银针也试探不出来。
壮汉只是磕头,若是找到了贼人,若是有线索,他也不必如此慌张,不必大老远地,在除夕夜来府上请罪。
“好了,再磕下去,当心把人磕傻。”倪卿卿搓着手,心乱如麻,偷药的显然是同行,即便不是同行,背后也有同行指点。果然比黄金还贵的好东西,是免不了被人惦记的。现在只求,那偷药的之人,是拿枯肠草去救人,而不是去害人。
若是害人,一旦被查了出来,牵连到自己,那可大大不妙。
“不行,我得亲自去一趟。”倪卿卿自言自语地出声,回屋去穿了鞋,蒙了面巾,牵着蛋壳奔到院子里,对守门老头吩咐:“去把黄继呈和步司叫上!”
“姑娘,今个儿是除夕,还是明早再去吧。”守门老头好言相劝,除夕夜就该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地过,这般折腾干什么,“况且黄状元早些时候提着篮子出府,现在也没回来。步司那大块头,今天一整天都没见着人,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
“等不了!”三株枯肠草配置而成的毒药,足以毒死三十头大象。若是贼人有心用来害人,造成的恶果,怕是不亚于珍馐楼那次。若是太子查出那枯肠草,是她吩咐人精心培育过冬的,怕是会把她活剐了,再拿去做花肥。“等不了,等不了,越早查出贼人越好,好在还有蛋壳!”
蛋壳出了屋,仰头望着满天璀璨烟火,夹着尾巴,躲去了墙角。
“你这怂货!”倪卿卿低骂,“你怕是指望不上了!对了,还有你的兄弟盛贵,也只有盛贵堪用了。走走走,去寻你盛老哥去!”
手牵了蛋壳,倪卿卿又匆忙往隔壁去。“快开门,我是倪卿卿。”
“是倪小神医?”隔壁府侍卫听出她的声音,赶紧开门,放了倪卿卿进院子。
“盛贵呢?盛贵在哪里?”倪卿卿急忙问,瞧着面前这两个侍卫是生面孔,但又有些眼熟,好像是庄子里她救下的那两人。
两个侍卫对倪卿卿存了感激,关切道:“盛小爷最近都不在府上,敢问倪姑娘除夕夜敲门,所为何事?”
倪卿卿知道面前侍卫不简单,屈膝行礼,恳求道:“我庄子里丢了重要东西,想请二位或者是贵府上的能人,去查探查探。你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忙活,我会付给你们辛苦钱。”
“倪小神医见谅,没有王爷和世子的命令,我等不能擅离职守。”两个侍卫虚扶一把倪卿卿,一人紧接着又道,“小神医稍等,我去向世子禀告。”
另一个侍卫出手将他拦下,忧心道:“除夕夜是王妃的……”
“倪姑娘这般焦急,别耽搁了,大不了一命还一命吧。”
什么一命还一命?如此严重的后果,倪卿卿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侍卫不再多言,纵身离去。片刻后,又纵身来到倪卿卿跟前,佝偻着身子,擦着嘴角的血,痛苦道:“倪姑娘,请。但世子每年除夕都会大醉一场,倪姑娘千万小心些。有话在屋外说便是,别去靠近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