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爱永远不会看到第二次的东西,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随即毁灭自己,而人们就在这一瞬间活着。” 出自——出自加缪的《反抗者》
第29章 玫瑰
在法国呆了半个月, 这趟被当做新年礼物的旅途迎来了尾声。
临走前几天,舒菀原本和江晏说好再去一趟塞纳河游船。
结果要出发的当天上午,江晏突然接到一通公司的电话, 说是要开什么线上会议。
江晏推了两次,最后还是舒菀摇头说没关系, 反正后面还有几天, 游船另改时间就好, 江晏这才安心开了电脑,去书房忙起了公司的事儿。
江晏忙的时候, 舒菀从不打扰,要么静静坐在一旁等待, 要么去画室创作。
只是法国古堡可没什么画室让她消磨时间, 她只能在书房坐在江晏身边, 百般无聊地刷着手机,听着江晏和对面的人唇枪舌战, 讨论现在这个项目到底值不值得投。
舒菀一直没问过, 江晏是在家里的公司工作, 还是出来创业。但这么静静听着,似乎是他自己创业开的公司?
不过这些商业上的专业术语,舒菀听不太懂, 没过一会儿就觉得头晕, 站起身来。
江晏撩起眼皮看她,随手关掉电脑的麦克风, 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舒菀淡淡笑笑,“这里太闷了, 我去花园坐会儿。”
“好。”江晏点头, 看着舒菀走出书房, 这才重新打开麦克风。
舒菀听着书房内的江晏声音冷沉,大声呵斥手下,突然间觉得这样的他,和在她身边的他,仿佛是不同的两个人。
轻轻抿了抿唇,舒菀拖着步子往楼下走去。
也是巧了,她刚到一楼,就碰上了最近一直在负责他们饮食起居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中法混血,脸颊上横亘些许雀斑,却依旧能瞧得出是个标志的小美人,名字也好听,叫做茉莉。
据说之前是茉莉母亲在这儿上班,近一年母亲身体不好,就换了她来顶替。
舒菀看着茉莉端着几个空玻璃杯同她点头,喊了声舒小姐,突然间觉得口渴,转身叫住了茉莉:“茉莉,现在有空吗?”
“有空。”
“可以帮我榨一杯胡萝卜汁吗?送到花园就好,谢谢。”
“好的舒小姐,一会儿那给您。”
茉莉的中文其实不太标准,每个音调都转的很滑稽,但她表情额外认真,所以显得十分可爱。
舒菀冲她点头道谢,转身往一楼正厅走去。
本来是要穿过正厅去花园的,可刚到一楼,挂在耳垂上的珍珠耳饰倏地滑落,砸在肩头,又啪嗒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耳饰是标准的圆形。
落在地上时往前滚动了一小段距离。
舒菀往前走去,俯身拾起滚落的珍珠,却在抬腰直身的时刻,视线突然被长廊尽头处的一扇门引了过去。
她缓缓站直身,眸光落在那扇门上,隐隐有些诧异。
在古堡住了半个月,这里的每个房间她都有走过,可今天这间却是头一回注意到。
有几分好奇,舒菀挪步朝那扇门而去。
这间房在古堡的最右侧,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是极偏的,可却刚好连接着花园。
舒菀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扇视野极好的落地玻璃窗,窗外花丛错落有致,不难想象春夏时节,外面是如何的翠绿生机,馥郁芬芳。
房间很大,是个套间。
除了那些该有的东西,这里还摆着一架透明的水晶三角钢琴。
琴没落一点的灰尘,舒菀手指拂过透亮的琴面,打量着屋内其他的摆设,最后走到窗边一侧的梳妆台,停了下来。
梳妆台上,摆着一副实木相框。
舒菀轻轻拿起,只见镶在里面的,是一张女孩儿的照片。
女孩儿乌发淡眉,双腿盖着一件白色毛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身后是热闹非凡的埃菲尔铁塔。虽然瞧着有些骨瘦如柴,可模样依旧是清丽秀雅的。
不过因为她肤色过白,唇色极浅,舒菀这样一直盯着看,恍然觉得,她像是被人打碎的一件白瓷器,又像是只在夜里才会绽放一瞬的昙花,我见犹怜到了极致。
这是谁呢?
舒菀眉头微蹙,一瞬出神。
外面却遽然传来了茉莉由远到近的声音:“舒小姐,您的胡萝卜汁。”
“舒小姐?”
“舒小姐——”
舒菀收回神,放下相框,疾步走到门口,探出身子喊了声:“我在这儿。”
茉莉倏地回眸,瞧见舒菀的那刻,她倏地想起来之前江晏的叮嘱,连忙走上前来:“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闲着逛逛。”舒菀倚在门框上扯了扯挂在身上的披肩,冲着茉莉闲散一笑。
“哦,这样啊。”茉莉眸光朝着舒菀身后的房间看去,又收回视线,把胡萝卜汁递给舒菀,叮咛道:“您逛逛可以,但是这个房间不要进,这里江先生不让旁人进的。”
“不让旁人进?”舒菀接过胡萝卜汁,长睫微动,忍不住地好奇起来,“为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舒小姐。”
“那你知道,这里之前住过其他人吗?”
“住过的,舒小姐。”
“是个女孩儿?”
“是的,舒小姐。”
“多久之前住在这儿的?”
“两年?一年?”茉莉蹙着眉心想了又想,最后摇摇头,“抱歉,我记不清了,之前是我母亲在这边工作,我只是来这里找她的时候,偶然碰上过几次住在这里的小姐。”
顿了顿,茉莉又道:“当时江先生一直在这里照顾住在这里的小姐,或许……您可以问问江先生?”
江晏也在。
一直照顾她。
舒菀敛眸,最后轻轻嗯了声,对着茉莉淡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茉莉走后,舒菀端着胡萝卜汁,站在这间房门前许久都没回过神。
这女孩儿是谁呢?
记忆里江晏是独生子,并没有什么妹妹姐姐。
可为什么她会住在这里,房间隐秘,陈设布置的温馨漂亮。
舒菀无意识地蹙眉,忍不住的心想——难道除了她,江晏还带别人来过这儿?他从前还有过别人?
舒菀眸色一冷,恍惚中,又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天,江晏发的那条动态:今生第一次,今天第一天。
她不是会介怀江晏有没有前女友的人。
但她会介怀,江晏有没有在这段感情有所隐瞒,有所欺骗。
……
这天夜里,舒菀再次失眠。
她躺在江晏的臂膀里,感受着身后男人的温热吐息扑在她的肩头,眼前是窗外那一轮被云层遮住一半的明月,脑海浮现的却是那张相片里,女孩儿素雅又有几分病态的面容。
后来好不容易困意来袭,却在昏沉的那刻,做了一场极其混乱的梦。
她梦见她回到了南溪镇。
梦见她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看着舒良站在一家没有招聘的按摩店门口,和二楼那个浓妆艳抹,衣衫不整的女人眉来眼去,又放荡孟浪地递给女人一个飞吻:“宝贝儿,我一会儿就回来哈!”
只是没过一会儿,舒良的那张脸开始扭曲变形。
皮囊一点一点撕开,天旋地转中,舒良的脸突然割裂成了江晏的模样。
而二楼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也变成了照片里的女孩。
女孩坐在轮椅上,靠在窗边,夏日傍晚的微风缠绕起她细软的青丝。
江晏长身鹤立,站在楼下看她,微仰着头,好似再看着一轮明月,千万温柔与深情向她倾去。
至于舒菀,好像有什么东西捆住了她的双脚,强迫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目光相融,爱意缠绵。
她攥紧手心,眉头紧蹙着,胸口好像屏住了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直到朦胧间,她的耳侧传来江晏的声音:“菀菀?”
“你怎么了?”
“……”
舒菀猛地睁开眼睛,从梦境中跳脱出来。
她冒了一身的虚汗,而身侧的江晏翻身起来,手贴上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哪里不舒服吗?”
舒菀眼睫低垂半拢着,脑袋还有点发懵。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
她蹙眉,缓缓吐了口气,定了定神,侧眸看向江晏,摇摇头:“没事。”
“做噩梦了?”
“嗯。”
“梦见什么了?脸色这么差。”
舒菀调整了一下睡姿,声音喑哑,随口道:“我爸。”
江晏看她神情恹恹,没再多问她具体梦见什么了,只是轻轻将她揽入怀里,像是哄小孩儿似的,手掌抚了抚她的后背:“梦而已,菀菀别当真。”
舒菀埋进他的胸膛,眼眶莫名其妙的有些发涩。
她从前不是没做过噩梦,但以往夜半时分惊醒,江晏只要抱抱她,她就能在他的安抚下渐渐缓过神来。
可今天心里始终都是空落落的,脑袋里总是想着那张照片,那个女孩儿。
就这样轻轻抱着江晏,过了半晌,舒菀掀起眼皮。
“江晏。”她轻声喊他,声音有些发涩也发闷,像是湿漉漉的潮雨,滴滴坠落。
“嗯?”
“你有妹妹吗?或者是姐姐?”舒菀长睫轻颤,试探地问。
“没有。”
江晏没有姊妹。
舒菀暗暗喃喃,心里突然发紧。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
明明没和江晏在一起之前,她听到旁人的流言蜚语,说她是江晏的情人,她都可以直白坦荡地去问江晏是不是想包养她?
想着但凡他没有她想象里的真诚,她就快刀斩乱麻,绝不同他纠葛。
可现在只是看到一张照片,她就辗转难眠,揣测的心思百转千转,到头来只能问出一句:“你有没有妹妹?或者是姐姐?”
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坦率、不果决。
舒菀沉了口气,顿了又顿,眼眸低垂着,再次开了口:“那你以前有带过别人来法国吗?”
带别人来?
江晏揽着她的手微微松开几分,他垂眸看她,认真道:“菀菀,除了你,我还能带谁来呢?”
除了你,我还能带谁来?
江晏口吻温柔,回答时没有半点的犹豫。
这样的话,明明是最好的答案,也是舒菀最想听到的答案。
可在他说出口之后,她却又在想,你说没带人回来过,那女孩儿为何会住在这里?那她是谁呢?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舒菀扯住江晏的衣角,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
从前她觉得,只要她足够清醒理智,哪怕再怎么为江晏这个人心动,她也不会为爱苦恼半分。可今天却发现,她原来有这样敏感不安又纠结的一面。
明明在意,却又想要不在意,最后只能装作不在意。
舒菀没再说话,江晏自然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对,身子往下挪动几分,望着藏在被子里的她,又问了一次:“到底是做了什么梦,惹得你这样不开心?”
“没什么。”舒菀摇摇头,翻身背对过江晏,声音沉闷地避开这个话题,“我困了,睡觉吧。”
比起他有没有撒谎,有没有隐瞒,让舒菀更为在意的是,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恋爱中她最不想成为的那类人。
江晏探究的眸光落在舒菀身后微微凸起的蝴蝶骨,最后问了她一次:“你是不是梦到我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菀菀因为原生家庭真的有很大的创伤
第30章 玫瑰
“你是不是梦到我什么了?”
舒菀顿了顿, 最后沉声否认:“没有。”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江晏始终不得而知。
只是她的闭口不提,她的心事重重, 让江晏后半夜也没睡得太安稳。
江晏做了场很奇幻的梦,梦见舒菀站在古堡的阳台上, 穿着那件绿色丝绒长裙, 始终背对着他。
他走过去喊她, 舒菀闻声回眸,眸子里盛满星光, 盈盈一笑间,她身后凸起的肩胛骨倏地凭空长出一对绿色的的翅膀。
江晏怔住。
她却望着他, 启唇轻喃了一句:“江晏, 我要走了。”
江晏蹙眉:“走?你要去哪儿?”
舒菀没说话, 只是笑着转过身,朝下纵身一跃。
江晏惊恐失色地扑过去捉, 可绸缎似的裙摆只从他手心轻飘滑过, 没给他握住的机会。
江晏崩溃大喊, 却在抬眸间瞧见,舒菀本该坠落破碎的身体突然变成了一只绿色的蝴蝶,轻盈地向上飞起, 没有片刻停留地飞出了他的世界。
……
江晏从梦里惊醒时, 是凌晨五点。
他摸出床边放着的腕表,在窗外投射进的月光下勉强辨出了时间。
大概梦里的氛围太紧张, 江晏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黏腻的难受。
他蹙着眉, 伸手扶额, 捏了捏作痛的太阳穴, 轻轻沉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翻身起来,下床去倒了杯水。
他的动作始终很轻,很慢,生怕吵醒舒菀。好在她自始至终地侧卧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曾有过。
定了定神,江晏坐在床边,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他再一次忍不住地心想,舒菀今夜,到底是梦见了什么?
好像这么久以来,她很少同他坦露过内心的脆弱。唯一那一次,还是在嘉南市,借了酒劲,她才同他讲了一些她家里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