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属于他的气质,全都因舒菀而起。
她心知肚明,但不敢朝他望去,于是匆匆关上门,却又忍不住地想起来公寓水管爆裂的那一晚。
那时江晏风尘仆仆赶来,带着一身寒气,手撑在门框上,微喘着气,说电梯太慢,怕她等太久,他是跑上来的。
就是那天晚上,他接她去了川澜。
……
舒菀背靠在公寓门上,收回神来。
她只是叹息,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便抬脚走进了客厅。
这是公寓重新装修后,她第一次来这里。
陈设布置全部都和当初她挑选的一模一样,可见其用心。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
舒菀在川澜花园住了半年都不到,现在重新回到小公寓,竟然觉得这里有些逼仄。
她自嘲笑笑,走到厨房倒了杯冰水,脚步踏进阳台想透口气,没曾想视线下意识往下落去,一眼就瞧见了江晏的车停在楼下。
江晏坐在车里,左手拢着打火机,垂低脖颈凑上去,蹭着猩红地火苗点燃叼在嘴里的香烟,又挺直腰背往后靠去,手指衔着烟从嘴边挪开,沉沉吐息的那一刻,他抬眸朝着舒菀的方向看来。
江晏望着阳台,想起来无数个时刻,他似乎都是在仰望舒菀。
拱桥上,栾树下。
后来共饮一杯,交颈而卧,却好像都没能真的打动过她一次。
甚至,这些时日里,他连一句喜欢都不曾听舒菀说过。
从前,他本来还在想,到底如何才能让她的喜欢爱更热烈,浓郁一些。
现在却只在想,到底如何才能把她留在身边?
江晏沉沉想着,泛白的指节捏着烟,探出窗外,弹了弹烟灰。
隔着朦胧的前车玻璃,谁都瞧不出对方的情绪。
舒菀只是在他们目光交融的那一刻,微微怔了一下。
但下一秒,她就收回眸光,退回步子,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江晏什么时候走的,她不得而知。
只是这天过后,她和江晏没再见过面。
他们的微信里没什么共同的朋友,只要不刻意的碰面,其实很难会再有瓜葛。
只是江晏会时不时给她点一些东西送过来,小点心、小物件、她喜欢的画展门票、快用完的画画颜料,还有每日都会更换的一束鲜花。
他没在舒菀面前露面,东西都是派人来送的。
有时收到,里面会夹着一张他写给他的便签条。
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大多是一些关心的叮咛,让她注意身体,别太疲累。也是因为江晏的这些行为,才让看似已经没什么关系的他们,没真的断了所有的联络。
知道舒菀和江晏吵了架搬回来后,夏满月怕她心情不好,直接跑来小公寓陪舒菀住了几夜。
刚过来的那天,夏满月买了不少的啤酒,还点了学校附近一家很好吃的网红小烧烤,陪着舒菀坐在阳台小酌闲聊。
舒菀酒量一向很好,从前班级聚会去郊区烧烤,玩到最后大部分人都酩酊大醉,舒菀都始终清醒,还帮他们收拾了烂摊子。
但舒菀今天只是喝了两罐啤酒,就变得安静沉寂。
夏满月看着舒菀,她双腿蜷缩在座椅上,手里拎着啤酒罐,目光沉沉地盯着天边。
晚霞璀璨,落在她侧颜,染红了眉眼。
夏满月看不得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啪嗒一声,将酒罐放在桌上,询问起来:“菀菀,你和江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舒菀收回神来,偏过头看向夏满月。
卡在喉咙里的言语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吞咽,最后还是启唇,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儿、还有娱乐会所听到的议论,细细同夏满月讲了一遍。
夏满月:“那你有问过他吗?我是说……那种直面追问?”
“问不问都一样。”舒菀苦笑一声,“无论他的答案是什么,从发现这件事的那一刻起,我对他的信任就已经少了五分。”
“那你打算就这样冷处理,最后分了?”
“我不知道。”
舒菀确实不知道。
她从没谈过恋爱,心也没有像现在这般一样乱过。
顿了顿,舒菀抬头看向夏满月,嘲弄一笑:“你说,我从前怎么没发现,我也有这么别扭的一面?”
“动心则乱。”夏满月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都没有去问过江晏事实如何,只是凭自己猜测,就准备给他判上死刑。万一这只是一场误会呢?那你岂不是对他太不公平?”
舒菀垂眸,喝了酒,心最为敏感易碎:“可是你知道吗?从我在法国看到那张照片起,我就时常做梦。”
“做梦?”
“我梦见我爸,他在我妈怀二胎的时候去和外面的女人厮混,梦见我妈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打电话,想让他回家,等了一夜又一夜。”
夏满月倏地怔住。
她从前只知道舒菀的家庭环境有些复杂,舒菀从不主动和家里人联系,但却没想到,舒菀的背后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童年创伤。
夏满月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但她的共情足以让她在此刻心疼起舒菀。
她蹙着眉,匆匆站起身,走到舒菀身边,将她揽入了怀里。
“算了算了。”她喃喃,用胳膊环抱住舒菀的脖颈,手轻轻地抚了抚舒菀的头发,“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既然你已经打算冷静一段时间,那就好好去准备你出国留学要用的申请材料,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要比你风光无限的前途更重要。”
“至于……至于你和江晏,你就像当初你告诉我的一样,顺其自然好了!”
顺其自然,这其实是没有办法抉择时,给自己的借口。
但现在似乎是个死局,舒菀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不过,从川澜搬回到小公寓后,她的心明显平静了许多。
就这样每天在上课和画室之间奔波,虽然有时候忙碌到喘不过一口气,但好像又回到没和江晏有所交集前的生活。
只是偶尔失眠,又或者夜半时分突然惊醒,手臂下意识地往身侧伸去。落了空,低垂半拢着的眼睫微动,这才回过神来,她现在并不在川澜。
每每如此,舒菀都从床上起来,倒一杯温水,坐在无光的客厅里任由思绪飘远,最后重新回到房间,等待天明。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了两个星期,星期六下午,舒菀坐在家里画画。
有些急促地门铃声忽地响起,舒菀放下手里的东西,踩着步子过去,早已习以为常地拉开了大门。
今天来送东西的人是赵叔,门刚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捧桔梗花。
“舒小姐,这是江总送您的花,还有这个,这个是甜点。”赵叔说着话,把手里的东西一一递给舒菀。
舒菀接过,轻声道谢。
按照以往,这种时候送东西的人就会说一句,那不打扰您了,我先回去了。
可此刻赵叔却看着舒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迟迟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舒菀空出来的手本来是打算关门,但看赵叔神色有异,便静静等了一会儿。
赵叔面露难色,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直到舒菀等不下去,准备开口询问他是否还有其他事情时,赵叔沉了口气,有些凝重蹙起了眉头:“舒小姐,我们小江总他住院了。”
“您看您今天要是有空,要不要跟我去趟医院看看他?”
住院?
舒菀神色遽然一怔:“江晏住院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是冷静期,马上就下定决心分了,真的别着急呜呜呜!咱们晏哥还要发个疯。
越是浓郁的情愫,就越是不可靠的心血来潮。只要一个不和谐的夜晚,就可以让她失去兴趣。——这句话出自双雪涛《聋哑时代》
原文是: “可大多数时候,越是浓郁的情愫,就越是不可靠的心血来潮。那种自以为不可或缺的人物,只要一个不和谐的夜晚,就可以让我对其失去兴趣。”
第33章 玫瑰
听赵叔说, 江晏三天前出了场交通事故。
因为连续几夜失眠,开车从公司回家时,失了神, 不小心冲进了路边的绿化带,脑袋磕在后座上, 当场陷入了昏迷。
好在送去医院后检查, 江晏没受太严重的伤, 只是脑震荡外加右小臂骨折,需要好好的静养一段时间。
舒菀赶到医院, 是一个小时后。
她推开病房门时,江晏躺在床边的病床上还没睡醒。
舒菀看着他沉静的睡颜,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窗外攀进来的阳光太刺眼, 还是梦里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江晏的眉头始终紧紧蹙着。
除此之外,他的脸色也很苍白。
发青的眼圈, 和原本红润亮泽却变得沉暗干燥的唇, 都能清晰可见他的疲态。
两个星期没见,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看着看着,舒菀眼眶不知不觉地泛酸。
她轻轻伸出手,想抚抚他皱起的眉心, 让它舒展几分。却没想江晏睡眠很轻, 她的手刚触上去,他便遽然睁开眼睛, 一把攥住了舒菀的手腕。
大概是做了噩梦。
他的眼神透着一股浓重的戾寒,死死地盯着舒菀。
但很快, 江晏反应了过来。
“菀……菀?”江晏盯着撞入眼底这张很久没见的脸, 心里倏地一悸, 神情一瞬变得柔和起来,仿佛刚才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声音闷哑:“赵叔喊你来的?”
舒菀轻轻嗯了一声。
江晏想要坐起身来,但舒菀没让他动,只是帮他将床摇到了合适的高度。
江晏打量着舒菀,明明只是两个星期没见,却好似两年般遥远,让人忍不住的心酸。
“你瘦了,菀菀。”他启唇喃喃,喉咙溢出的声音沙哑干涩。
“你也是。”舒菀淡声回答,两人对望的这一刻,就好像那场吵架从未出过一般,他们之间还是一如既往的亲昵无间。
舒菀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不算是破冰和好。
只是得知江晏受伤住院后,她时常会来看他。
谁都没有提及之前吵架的事情,也十分默契地规避掉还没有解决的问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重新回到了在一起时最为甜蜜的状态。
没解决,不代表不会解决。
舒菀只是想,暂且将这件事搁置下来,等江晏养好身体再说。
而在医院陪他的几天里,江晏时常会像个孩子一样耍赖,攥着她的手不让他离开。明明住着高级VIP的豪华病房,却从不肯让舒菀去隔间的陪护床休息,总是拉着她,两人挤在同一张病床,不管多么逼仄,都要相拥入眠。
睡了几天,舒菀有点腰酸背痛,忍不住吐槽江晏,说放着陪护床,却不让她睡,这样实在有些太浪费资源。
江晏背靠在床头,慵懒地望着她,嘴角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浪费就浪费吧,有你陪着,多少钱我都愿意浪费。”
只要有她在。
怎么样都好。
只要她还能留在他身边,他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江晏看着舒菀坐在床边捧着苹果,认真研究怎么才能像别人一样,一圈圈削皮却不断开一次,突然在想,这一次他算是赌赢了吧?
……
时间一瞬回溯到三天前,江晏出事故的那天。
那夜北清市下了场很大的雷雨,他开车从公司出来时,恰好碰上风狂雨躁,最猛烈的时刻。
他突然想起舒菀,担心她是不是还像从前,没看过一次天气预报,也总不会提前备好雨伞?
哪怕上次见面,她和他说,先别联系,先别见面。
江晏也这一刻,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盘,朝着学校的方向开去。
他太清楚她的日常习惯,进学校后,直接去了美术学院的画室。
车子在路边停好,江晏背过手,将后座的雨伞取了出来。
说起来也巧,他刚撑伞下车,伞檐稍抬,舒菀的身影就撞进了他的视线。
她刚从画室出来,站在门口微仰着头,朝着阴沉的天望了一眼。
江晏脚步上前,喉咙里那句菀菀还没喊出来,舒菀就将背包举到头顶,毫不顾忌地跑进了倾盆大雨里。
舒菀脚边雨渍飞溅成花,连给江晏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她向远处跑去的身影很快就被黑夜和大雨淹没,他再也捕捉不到一点踪迹。
江晏记得清楚,从前也有过一次,她被大雨困在画室,他来接她,提醒她以后一定要记得备一把伞在教室,万一有一天他来不及接她怎么办?
舒菀却不以为然,冲他恣意一笑,说管它狂风暴雨,没人送伞,她就自己飞奔到大雨里。
没人送伞,她就自己飞奔到大雨里。
那时听起来好像只是一句玩笑话,可后来想起,却发觉其中是何种含义。
江晏站在大雨磅礴里,连绵不绝的雨滴无情地砸在黑沉的伞面,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重地闷响,却又好像落进心里,砸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攥着伞柄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好像要什么东西捏碎了一般,连带着眸色变得阴沉。
她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
到底有没有……
江晏心里疼得发紧,盯着舒菀离开的方向,眸子一眯,最后转身收伞上了车。
他打算赌一次,用自己来赌。
当然,江晏心里也有分寸。
那夜他开车去了一条偏僻小道,确保周围没有任何车辆和行人后,他解开安全带,扭转方向盘,冲进了一旁的绿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