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吃巧克力。”
“那我还喜欢吃烤脑花呢。”
魏封哼笑了一声,低头剥着费列罗的锡箔纸:“行,我下次给你放烤脑花。”
“谢谢,我要吐了,魏封。”
“把药喝完再吐,一滴也别剩。”
路安纯怕他给她乱加料,一口喝光了苦苦涩涩的感冒药,放下杯子的刹那间,他将费列罗巧克力球喂进她嘴里。
丝滑的甜意顷刻间满遍舌尖味蕾的每一寸角落。
唇边…残留了被他指腹触碰的感觉,很细微,却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心里痒痒的。
魏封从她抽屉里翻出了书包,随手收了几本书:“下午请假,回家。”
“不回。”路安纯攥住了书包袋子,“不用回家,我没事。”
“大小姐,你在发烧。”他调子带了几分无奈。
“没关系,低烧不怕的。”
“你这顽强可贵的求学精神,怎么着,高考考清北?”
“说不定本小姐一高兴,就跟你一起考复旦了。”
魏封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挑了挑眉:“那我岂不是追定你了。”
路安纯也笑了,嘴角笑意带了几分苦涩:“你啊,你偏科这么严重,我上了你要是没上,你只能在梦里追我了。”
魏封坐在宁诺的桌上,一条大长腿蹬着的祝敢果的桌子,手随意地搁在膝盖上,动作嚣张又肆意——
“还真不一定考复旦,我准备进航院,出息是肯定有的,虽然比不上你爸这种…超级富豪,但我能给你挣来荣耀。怎么样,考虑考虑?”
他说话的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
路安纯可以把这当玩笑话,不予理会,但若是信了,他倒也不会骗她。
她忽然想到了房间透明柜架上的音乐盒小公主,伴随着《献给爱丽丝》的音乐,翩然起舞。
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她精致美好的一面,可没有人知道,在音乐响起时,或许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疲惫不堪…
魏封如果看到了她美好的面皮下隐藏着的另一个脆弱不堪、面目全非的真实自我,大概也不会说出这番话了。
路安纯将脑袋慵懒地枕在小臂上,闭上了眼:“我不要荣耀。”
“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我喜欢的那个人…平平安安。”
她眯着眼,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阳光照着她白腻的肌肤,一缕发丝斜在她柔美的脸畔,睫毛细长卷翘,仿佛发着光,美好的不似人间。
魏封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许久。
这一刻将成为他不堪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值得珍藏、值得细细回想的刹那瞬间。
……
下午,路安纯仍旧没有好转,懒懒地趴在桌上,全身乏力,面颊通红。
宁诺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面露担忧之色:“安安,不然你还是回家休息吧,你在发烧。”
“放学了再回去。”
第一节 课下课后,魏封不管她同不同意,牵起她的手,强硬地将她背了起来,顺手给她书包里塞了几本练习册。
“哎?”宁诺不解地问,“你带她去哪儿啊?”
“带她回去。”
“我不回去,魏封!”路安纯虽然反抗,但全身软答答的,也没有力量挣开他。
“猪肝,跟老祝说一声,我送她回去了。”
“行。”
魏封背着路安纯,单手拎着她的帆布书包,大步流星走出了教室,将一众同学诧异的目光甩在了身后。
他先带她去了趟医务室,医生给小姑娘测了体温,然后开了退烧药,叮嘱一定要卧床休息,等好了再来学校。
魏封背着她走出了校门,路安纯忽然闹了起来,对他又捶又揍又咬:“放我下来,魏封!”
“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不回家你想怎样?”
“我就不回去,我每天都不想回去,现在你还要把我往那里送!”路安纯心底满腹委屈,揪着他的短发,“再不放开我,我真的打你了啊!”
“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大小姐。”魏封眉心微蹙,似乎也被她扯痛了,“看着挺温柔,脾气这么燥!信不信我把你扔街上。”
“暴力倾向”四个字,对于路安纯来说,是宛如雷击般的震动。
她猛地松开了他,顿了顿,忽然又抱住了他的颈子,惶恐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魏封,我…我不是故意的,弄痛你了吗?我没有暴力倾向,我不该这样,要不你也打我吧…”
“……”
魏封眉心越蹙越紧,隐约感觉到他似乎触及到这小姑娘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撒谎,幽闭恐惧症,喜怒无常…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情绪失控成这样,平时还装得像个端庄优雅的小淑女。
网约车已经驶到了面前,魏封拉开车门,将女孩送了进去,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
路安纯眼底有了泪光,死死攥着魏封的衣角,不住地对他摇头:“我不回去,随便去哪儿都行,医院,诊所,酒店都行…别送我回去。”
平时她真的隐藏得很好很好,但这一刹那,魏封看到了她眼底的空洞和绝望。
“师傅,改一下路线。”
魏封抬头对出租车司机道,“去渝北,清河巷。”
第24章 宇宙
这是路安纯第一次来到魏封的房间。
房间不算大, 但干净整洁,紧凑精巧。
书桌靠墙摆放着一个陈旧的木质书架,架子上的旧书拥挤在一起, 走近了发现几乎都是理工类的书籍,部分航天飞行器相关的原理著作。
他居然看这么艰深又专业的书。
墙上挂着一张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拼图,玻璃柜里陈列着几个航空飞行器的仿真手办。
一开始, 她以为魏封说想上天的梦想…仅是说说而已。但看到他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路安纯才明白, 他真的在为之努力着。
透过贫穷狭窄的那一窗四方天,仰望着浩渺无垠的苍穹。
魏封将她放在自己的深蓝色床上,摘了她的鞋子, 将叠得如豆腐块一般整齐的被子铺展开,盖在她身上, 转身去倒水冲退烧药。
路安纯感觉脑袋很沉重, 沾着枕头就深深陷了下去,鼻子也很难受。
她伸手去摸床柜上的抽纸盒。
魏封端着玻璃杯走进来, 顺手将纸盒扔她枕头边。
路安纯鼻涕已经挂着了,忙不迭地抽了纸巾拧干净,吸吸气, 瓮声瓮气地说:“我还是去沙发上吧, 我可能会把你的床弄脏。”
魏封面无表情地挤了两颗胶囊药:“大小姐别嫌我床脏,就行了。”
路安纯扫了他一眼, 换以前指不定损她几句,但这会儿, 显然魏封没心情跟她开玩笑了。
他的床单一米五大小, 床垫很硬,睡着不太舒服, 被单有种被洗过的硬感,却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的柠檬气息。
魏封递来水杯,她就着他的手,吃了两颗退烧药,温水冲服咽下,然后抱着被子躺了下来。
鼻子完全堵住了,她只能张着嘴呼吸,眼睛也肿肿的,整个脸都有点肿。
她知道自己这样子,肯定丑爆了。
魏封拎了书桌椅,兜了个圈,双手撑着椅背反坐着,面对着她:“说吧。”
“说什么?”她斜躺着,抱着他的被子,眯着眼睛望他。
“你家到底有什么洪水猛兽,宁愿来我这儿,也不想回去。”
路安纯抿紧了唇,避而不答:“你的床好硬,我睡不惯。”
“那天遇到的女人是你后妈?怎么她跟你爸吹耳边风?让你受委屈?”
“感冒药和退烧药能不能混吃啊,我感觉头好晕,我是不是要死了。”
“……”
看这丫头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魏封也不再瞎猜了。
她愿意说就说,不愿说的,他懒得多管。
也没贱骨头到这份上。
见他迟迟不语,路安纯默了片刻,终于道:“魏封,我的情况很复杂,你帮不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了。”
路安纯望向正对面白墙上的哪一张半人马座星拼图,多么浩渺而辽阔的苍穹世界——
“你看,从宇宙的维度来讲,人是多么渺小,这漫长痛苦的一生,在高维生物的眼中也不过就是流星坠落的一瞬间,这样一想,就没那么痛苦了,什么都可以放下。”
“放屁。”
路安纯望向他。
魏封手肘撑着椅背,狭长的眼尾轻蔑地挑了起来:“你站在宇宙的维度来认识生命,那世界和平,人类文明,亿万年的进化,都不重要。听过一句话吗,在高维生物的眼中,我们都是虫子。”
路安纯和他对了对眼神,确认过,都是《三体》迷。
“听过,我们引以为傲几千年的人类文明,或许只是高维生物监狱里的一个蚂蚁洞罢了。”
魏封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也想和她认真讨论,于是站起身,拎着椅子来到床边,离她更近了些:“但我觉得,蚂蚁洞又怎么样,从微观的角度来说,那就是宏伟的奇迹。”
“主并不在乎。”路安纯说出了《三体》的经典台词,“我们的挣扎、痛苦,文明…没有人在乎。”
“你说反了。”他眼底带着桀骜不驯的轻狂,“勤恳工作的蚂蚁工兵不在乎上帝,清晨短暂的露珠也不在乎,它的凝结和升华经过了无数精巧的工序流程,那就是漫长的一生。我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火鸡科学家,但我唯一在乎的…就是当下。”
少年薄唇轻启,一字一顿道,“所以,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有意义,别他妈说什么放弃,活着本身就是意义,活着就要和世界对抗。”
听到他说出“活着就要和世界对抗”时,路安纯心跳骤然加速。
她曾以为魏封是很洒脱的人,什么都不在乎。
错了,他一出生和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抗争着——
他渴望家庭,所以为自己求来一份领养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呵护着这个家,保护魏然,他把粗糙的生活过得精细,脸上的一颗痘痘都会在意…
他有自己的宇宙观,支撑着他强大的精神世界。
路安纯忽然觉得,这一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英俊。
他漆黑清澈的眼底有燃烧的火焰,那是少年的坚韧和热忱,是路安纯曾无比渴望的挣脱的力量。
两人在无言的对视中,时光缓慢地流淌着…
魏封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太多了,他以前…真的很少对人说这些,连祝敢果都没说过,那家伙总说去看《三体》,但也只是嘴上看看,压根没时间和耐心沉浸阅读。
路安纯似乎能懂得他,所以他才说了这么多,甚至差点忘了,她还在发烧。
魏封起身将窗帘拉上:“你睡会儿,五点我送你回家。”
“魏封,别拉窗帘,我怕黑。”
他的手顿了顿,还是将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关上,让房间沉入黑暗:“我在还怕?”
路安纯见他重新跨坐到椅子边,似乎真的打算待在房间守着她。
“倒是不怕了,就是有点小尴尬。”
“那你要克服一下。”
“哪有盯着别人睡觉的啊,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我平时的待客之道,也不会轻易把女人领床上来。”
“汤唯除外吗。”
魏封下颌微抬,勾了勾唇角:“别拿我偶像开玩笑,人家已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