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曲渚眠/平山客
曲渚眠/平山客  发于:2023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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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箫叫翠禽质问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一味的哭。林容这才明白:“原来如此,难怪我喝的时候觉得味道有些不对,我还以为是药材放久了,受了潮气,失了药性。”
  又笑笑,无力地躺下:“别哭了,我要谢谢你才是,倘若不是你换了药,此刻我已血流而死。这样算来,阴差阳错,倒是你救了我。”
  翠禽听出林容语气中的灰凉,只怕她再做什么傻事,哀求道:“县主,您自己的身子要紧,千万不要……”
  凤箫直起身子劝:“怎么会,沉砚知道是安胎药才敢端上来,君侯知道是安胎药才叫县主喝的,又怎么算是奴婢救了您呢?”
  林容只不说话,失神儿地望着帐顶的飘腾的云鹤,一只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仿佛哪里真有一颗心在跳动,良久,似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都一样,无论这个孩子有没有真的流掉,结果都是一样的,都能叫我如愿。如今能叫我少受些苦头,自然要谢你。”
  凤箫摇头:“县主,怎么会一样呢,不一样的!君侯那样爱重县主,只要县主肯回心转意,又有这个孩子,这些嫌隙又算什么呢?”
  林容长长地叹息:“以他的性子,倘知道这个孩子还在,恐怕明日就会命人送真正的堕胎药来了。不过,对我来说,都没区别了。”又实在觉得厌烦,挥了挥手:“不必再说了,你们出去吧,我困了。”
  凤箫还要再说,翠禽忙拖了她出去,二人在廊下站住。翠禽冷冷道:“你给我跪下,你越发胆大了,做出这样背主的事,倘还在江州,早拖出去打死勿论。县主念你年幼,只把你当个小姐姑娘来养着,从没有半句重话,反倒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本份了。”
  翠禽、凤箫是十来年的情谊,七八岁刚进府时便互相照拂,翠禽板着脸一发话,凤箫便只得跪下,只一脸的倔强:“难道姐姐不知道,县主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意外,以君侯的性子,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活不了。刚才不是县主挡在姐姐身前,姐姐早被一剑扎了个通透。县主待姐姐好,姐姐便要以死报之么?县主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不是命吗?”
  翠禽叫她问得哑口无言:“你……你也说了,要不是县主挡在我身前,我早被扎了个通透。她以命护我,我岂能不以命报之?”
  凤箫闻言,只跪着流泪:“县主罚我,姐姐骂我,我甘愿领受,只是倘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翠禽抚额,后退两步:“县主不会罚你,我也不会骂你,从今往后,咱们各自干各自的就是了。”
  说罢翠禽不再理她,另寻了十灰止血散,药棉、纱布,端了进去,轻手轻脚替林容换了手臂上的伤药,又细细擦拭一遍,哄着林容把那带血的衣衫换了,端出一大盆血水来。
  老太太是刚天亮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她老人家昨夜肠胃有些不舒服,睡得便有些早,直等她醒来,虞嬷嬷进去禀告:“昨儿那边闹起来,还请了大夫去,也不知是为的什么,君侯叫人把院子围了,不许人出入。老奴请那大夫来问过了,说是君侯命人灌了堕胎药给夫人,今儿天快亮时,那房里的丫头端出好大一盆血水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老太太听了,当即便觉得头晕:“糊涂,这样的事怎么不立时叫我?这对儿冤孽,我就知道非闹一场大的不可。”也顾不得洗漱不洗漱,宣了几名大夫,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弇山院而去。
  果如虞嬷嬷所言,弇山院已叫陆慎亲卫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老太太瞧了直皱眉:“这是女眷所居的内院,谁叫他们进来的?”
  为首的小旗上前跪着请安:“老太君,卑职奉君侯手令把守此处,非有君侯手书,任何人不得出入。”
  老太太理也不理,径直往里而去,见院子里极静,一地的残叶落花,无人清扫。只余了三五个丫鬟跪在廊下,甫进内室,便瞧见林容半卧在床榻上,一脸苍白的抱着瓷盆呕吐,见她来,取了衣襟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句:“老太太。”
  老太太见状忙唤大夫上前来把脉,照旧还是昨日的那番说辞:“脉象无异,只动了些胎气而已,静养半月即可。”
  老太太这才放了心,脸色也好了许久,叹:“我就说,六哥儿有时混账归混账,总不至于这样没有分寸的。”
  一时,又接过丫头手里的拧干的棉布巾子,去擦林容额上的冷汗:“傻丫头,你何苦来的,他是头犟驴,你跟他硬顶做什么?他发脾气,你只不理就是了,再不行,到我哪里去,自有我替你做主。不论为什么吵嘴,都不能拿肚子里的孩子来做笺子。待会儿,等他回来,我自教训了他,叫他给你赔个不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林容只垂头,并不言语,好一会儿,似红了眼眶,顿了顿道:“我自来这里,老太太便待我很好,这我是知道的。只是这回,怕要叫老太太失望了。”
  老太太沉吟,伸手去抚林容的发顶:“我瞧你,总想起我小时候,一样的脾气。村里来的野丫头一个,久在深山里,又得父母宠爱。刚进府的时候,谁也不服,被管事嬷嬷教训,日日在浣衣坊洗衣裳。后来叫六哥儿他祖父收了房,还是一副爆脾气,同他也很不对付。”
  “夫人那时候也才二十多岁,喔,也就是你们的嫡祖母。常叫了我去,劝我说,你不要把他当丈夫,甚至不必把他当个人,就当成一头驴。你自己只管吃喝享乐,怎么舒服怎么来就是。倘若高兴了,就顺着毛哄哄他,不高兴了,就不理他。”
  说着拍拍林容的手:“现在,这句话,我也说给你听。你只管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保养好自己身子,别的事,一概不要放在心上。”
  林容听了,免不得应付似的点点头:“老太太之豁达通透,我能学得一点半点,就受用终身了。”只是,这并不是看不看得开的事情,这里或许是乱世之中的安乐窝,但却压得叫林容喘不过气来。这样郁郁终生,在这个金丝笼里当一只名贵的鹦鹉,真的是放宽心就能忍受的吗?当然,这些话是谁也不能说的,谁也不会听的。
  老太太自以为劝动了,拍拍林容的手,欣慰道:“好好,果真是诗书人家出来的姑娘,一点便透。”
  一时,外头似有人进来,老太太问:“谁过来了?”
  虞嬷嬷领着沉砚进来,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
  老太太见着沉砚,此时免不得迁怒,问:“你现时过来做什么?你主子呢?”
  沉砚回话:“回老太太,君侯打马出去了。只今儿天亮时分,派了大夫来请夫人脉象,吩咐人令熬一碗足量的药来给夫人服下。”

  老太太脸上这才带了点满意,点点头:“还算他总是顾忌着他媳妇,知道请大夫,知道熬药送来,”又转过头对林容道:“你瞧,脾气一过,也就好了。日后,你们两个,无论谁也不许这么闹了。”
  一时端过那药来,用汤匙舀着慢慢散气,问:“这一大早地往哪里去,还说了些什么没有,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了,叫他上我的荣景堂去一趟。这是什么药,哪个大夫开的方子?”
  沉砚只低着头,不敢回,好一会儿才道:“回老太太,这是常请平安脉的胡大夫,开的堕胎的药方子。君侯吩咐,务必叫人看着夫人服下。倘若再打不下来,就再服一碗,直到胎血流出为止。”
  老太太一脸惊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容已伸手去端那药,问沉砚:“是昨日从我这里,搜去的那些药吗?”
  沉砚回:“回夫人,方子大差不差,只有两三味药不同。”
  林容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方子我很放心。”
 
 
第82章 
  那碗堕胎药到底没能叫林容如愿服下。
  老太太当即抚落,指着沉砚的鼻子骂:“我尚且还在这里坐着,你们这些混账不说劝着他些反大喇喇端了药来?一个个胆子大的包天了你是什么身份,敢端着这种药来给主子?如今这宅子里倒是反了天了,一个奴才倒敢给主子没脸?”
  一时见林容手背上叫那洒落的汤药烫得通红,老太太挥手吩咐人:“拖出去打烂他的嘴。”
  耳边的声音一时近一时远,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屋子里的一切都变得极不真切起来林容坐在床上手上身上皆是无一丝力气,一种钝钝的迷糊感扑面而来。良久,她这才听见外边啪啪啪,是竹篾掌嘴的声音,翠禽一脸担忧地握着她的手:“夫人你怎么了?”
  林容抬头,手上已起了一层细细的毛汗望着老太太,终是开口求情:“老太太,原与沉砚不相干的。”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问:“既与他不相干,那与什么相干呢?闹成这样究竟为的是什么?昨儿还听人说,六哥儿带着你,高高兴兴地上街去了,又是去酒楼又是去花市。别说女子,就是家里的兄弟也不曾见他这样待过。他那个人我还是知道的,倘没有个缘由,不会这样犯浑。”
  林容的话滚到唇边,又咽了下去,只得低低道:“都是……都是我的不是。”
  老太太点头:“你既想得通,那便没有不好的。”见林容冷汗涔涔,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叫外头停了,去问他,他主子现时在哪里?又什么时候回来?立刻派人去。”
  一时又有人进来回话:“沉砚回说,君侯天刚亮就去翠微山行猎了,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老太太皱眉,似不大相信:“行猎?”出了这样的事,给自己怀孕的妻子端来堕胎药,自己反而无事发生一般出去行猎了?
  那人回:“是,还带了四爷、奋武将军卫绣、虎贲军的几个校尉,往翠微山行猎去了。”
  老太太道:“好,既然他不得空回府来,老身便去他书房里等着他。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再回去。”
  又回过头来劝林容:“裴令公往日在我家做客,他曾劝姑老太太,说过这样一番话。他说,刚者易折,柔者长存,一把匕首太过锋利,能刺伤别人,回头来,也会刺伤自己。”
  裴令公?这倒是师兄能说得出的话。林容知老太太好意,并不辩驳,低眉淡淡道了一句:“是,老太太教诲,铭记在心。”
  老太太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果往陆慎的书房尔雅斋而去,及进,便瞧见石桥边倒垂的藤萝、萝薜正叫下人连根拔起,停下问:“种了好些年,才得这么大一片,做什么都拔了?”一时倒没人回答得上来
  从桥上过,院前的阔叶芭蕉、数百竿修竹也倒了大半,横亘在小径中,一片狼藉,没个下脚的地方。
  虞嬷嬷便劝:“老太太,还是回去等着君侯吧,您这几日痹症犯了,今儿的药还没服呢?”
  老太太只得作罢,复往荣景堂而去,直到将睡时分,这才听得外头丫鬟纳福声:“老太太,君侯到了。”
  陆慎进来时,已另外换过一身青缎麒麟袍,头束偃月青玉冠,闲淡适宜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虽没笑也不似发怒的样子:“听嬷嬷说,祖母痹症犯了,可请了大夫来诊脉?可好些了?”
  老太太是个爽快人,她一贯安享富贵,不管俗务,倘若不是事关子嗣,也懒得管这些事,直问道:“也不必说这些不相干的话,我只问你,那崔氏犯了什么错,你要叫沉砚送堕胎药给她?还封了她的院子,伺候的人也不留,我去时,她连杯热茶都没有?我听沉砚说,那些丫头婆子全都打发倒庄子上去了?”
  陆慎默了默:“崔氏怀执怨怼,言动轻浮,行状疯癫,实在有失妇道,实不堪承陆氏宗妇。”
  老太太便了然:“你要休妻?”
  陆慎久久不答,顿了顿,道:“雍州陆氏从没有休弃发妻的先例。”
  老太太搁了茶,抬头去瞧,见陆慎眸色见一片冷峻,沉吟:“好,你既狠得下心,那我也不说什么。  你既然决定不留她了,只送堕胎药去,实在多此一举。”
  轻飘飘地像是在谈论天气如何一般:“那起子堕胎药,我年轻时也见人喝过,什么麝香、红花的一气儿,听着吓人,这胎儿落不落得下来还不一定呢,倒流得一地的血,没得脏了屋子。叫我说,送一条白绫去也就是了,又干净又体面,你说呢?”
  陆慎只不说话,老太太又道:“白绫也不妥,吊死的人形状总是可怖,发丧收敛的时候倘叫人瞧见了,免不得说咱们陆家阴毒,连怀孕的儿媳妇都不肯留。这样吧,我这里还留着一瓶往日从洛阳宫里传下来的安魂散,能叫人于睡梦中毙命,倒算个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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