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容生气地把手镜往炕桌上一扣:“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也不跟她争吵,只拿起手镜,继续让镜面正对着谢映容,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在跟我说话时,仔细观察镜子,看看你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谢映容怔了怔,正要问二姐为什么要这么做。谢慕林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截住了她的话头:“三妹妹昨儿晚上问起太后娘娘病了,几时才能回京城去,真的是因为想让万隆早些回北平来吗?你这是记得当初我娘说过,燕王府的意思,是希望万隆在京城多待些时候,等永宁长公主一家回去了,再回北平来,因此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可你心里也明白,就算万隆提前回了北平,你俩的婚期照样是在年底。这日子是万家那边定下的,也写信回京请平昌侯府的太太奶奶们北上来帮忙筹备婚礼了,不可能轻易再往前调。这样就算万隆回来了,也顶多是提前去了燕王府安排的卫所历练,你照样见不着他,那又何必在人前故意说那种话呢?”
谢映容目光闪烁,赔笑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罢了。虽说这话有些不妥当,但在自家人面前,我就没那么拘谨,反正你们又不会胡乱告诉人去。二姐姐,昨儿我就已经为这事儿赔过不是了,你今儿怎么又提起来了呢?”
谢慕林不答反问:“三弟还跟我说,在下人那里听到些闲言碎语,道你对太后、王爷、王妃、郡主这些贵人们,有时会说些不大恭敬的话。三弟替你担心,怕你将来出嫁之后,也是这般粗枝大叶地,在人前不知收敛,到了京城那种动辄能遇上权贵的地方,可就真真要命了!”
说完她盯住了谢映容:“三妹妹,三弟这话是真的吗?你真的说过那种不敬的言论了?!”
谢映容心下一慌,下意识地就想否认:“怎么可能?!谢徽之是在瞎说!二姐姐可千万别信他!”但否认的同时,她又不由得记起了几次在顺心、如意面前评论外界消息地情形。她不怎么防备这两个丫头,如今顺心是靠边站了,但如意却依旧侍候得她十分殷勤。为了填补顺心的空缺,她还从扫洒的小丫头里挑了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能说会道的,打算好生培养一番。倘若这小丫头可堪造就,那也可以安排她陪嫁。她是谢家的家生子儿,是谢璞从老家带出来的仆役之女,比外头买的人更可靠些。
谢映容平时少有能在兄弟姐妹们面前显摆自个儿聪明才智、见识不凡的机会,但在自个儿的丫头面前,她却绝对是最有见地的那一个——家里的丫头能知道什么呀?!能在家里帮着跑腿办事,也就算了,外头达官显贵的事,她们知道谁是谁?!不让她们知道自个儿侍候的姑娘有多么不凡,将来嫁了人后又是如何的前途似锦,她们又怎会心甘情愿地效忠于她呢?!
谢映容每次都嘱咐过丫头们不得随意泄露自己的言辞,但是……若是在外头,她还有把握掌控谢家的家生子儿,可在谢家内部,这家里谁不是她们的主子?她怎么敢担保这些丫头不会告状呢?!她老防着顺心,不也有几分因为顺心太过擅长交际,跟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混得极熟,不必依仗她这个主人也能活得很好,令她担心其早晚会另投他人么?!
可她很确信,顺心已经听不到她时不时的“预见”之言了,怎么事情还能传到谢徽之的耳朵里?!
谢映容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恨不得立刻回院去查问出这个多嘴多舌的人来。她脑子里正转得飞快,冷不防被一把手镜挡在了她面前,唬了她一跳。她定了定神,发现是谢慕林把手镜怼过来的,不由得生气道:“二姐姐,你这是发什么疯?!”
谢慕林淡淡地道:“三妹妹,你仔细瞧瞧镜子里自己的表情。你这样子可不象是三弟在撒谎的模样。你这分明是在告诉人,三弟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谢映容一惊,仔细看了看镜子,发现镜中了自己表情确实有些僵硬与扭曲,那种目光闪烁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显得心虚。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谢映容夺过了手镜,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谢慕林便跟她说:“自个儿家里人私底下说话,其实没那么多计较,所以你偶尔撒个小谎什么的,大家就算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不会放在心上。可要是关系到大事、要事,三妹妹你撒了谎,就很容易叫人看出来了。你大约以为自己掩饰得很成功,哄得人家都相信了吧?可大家只是不想跟自家人计较罢了。将来你嫁到了万家,你婆婆是那种姓子,平昌侯府那边也不知水深水浅,三妹妹你再这样天真,让人轻易能猜出自己的想法,恐怕只有吃亏的份。你自己还懵然不觉,纳闷为何设下的好计谋,没人上当呢!”
谢映容听了,不由得心下大惊。
第1149章 醒悟
谢映容立时就想到了卞家。
四年前她糊弄卞家多容易哪!除了卞太太总对她有些偏见,不肯依她的意思外,卞老太太几乎把她当成了亲孙女儿,卞大姑娘更是对她言听计从的,卞举人事事都听老娘的,自然也是随她摆布。可去年北上途中路过京城,卞大姑娘待她还一如既往的亲近,卞老太太却与儿媳妇沆瀣一气,不再疼她这个救命恩人了。她只不过是想到平昌侯府参加一回花宴罢了,她们还要百般阻挠,实在让人心寒。
如今想想,卞家婆媳的态度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难不成是因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不对,才把她心切想结交上辈子那飞黄腾达的万家庶子的念头,误会成她对卞大姑娘的未婚夫有意了?!要知道,她也就是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想法罢了,等到发现与卞大姑娘定亲的是万家二房嫡子,她就知道找错了人,过后可再也没有过要跟便宜闺蜜抢男人的意思。可卞家婆媳若是觉得她的表情不对劲,才生出了猜忌之心,那叫人如何辩驳?她也太冤了吧?!
再想想万太太与她的两个女儿,她那般用心巴结讨好,她们都不屑一顾,其中除了她们本就看不起庶出的原因外,是否与她跟她们相处时,面上的表情泄露出了真实想法有关?
她心里确实没怎么把万家母女放在眼里,更不认为平昌侯府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等到万隆将来飞黄腾达了,整个万家的人都要看他们夫妻的脸色。她只是为了刚嫁过去那几年日子好过些,才想要巴结一下婆婆与小姑而已,可她们要是不领情,她也不会上赶着拿热脸贴冷屁股。难不成她当时心里转着这种念头,脸上不知不觉地就露出了几分端倪,因此万家母女更看她不顺眼了?!
那谢家家里的人呢?父亲如今对她冷淡之极,兄弟姐妹们也跟她不大亲近,二姐谢映真虽说近来稍稍与她走得近了些,但真要商量什么事,还是只会找其他手足,只有闲聊时才会找自己……她是不是也是看出了自己表情下掩藏的真实想法,知道自己对家里人并没有几分关心,对她这个二姐也是纯粹看在燕王府未来的富贵权势份上,才会刻意巴结的?!
倘若二姐已经看出来了,那这一阵子又为什么会愿意与她亲近呢?难不成是把她当成猴儿来耍了?!
谢映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要质问谢慕林,却又碍于对方婚后身份就不同了,可别把人惹得恼羞成怒了,回头向父亲与嫡母告一状,在自己的陪嫁上头做手脚,那岂不是太亏了?!
谢慕林见她表情变化,约摸也能猜到几分她的想法,忍不住气得笑了,也不多说,再一次把那把手镜怼到了她脸上:“三妹妹,我刚刚才说完话,你就忘了吗?你仔细瞧瞧自个儿现在是什么表情!”
谢映容看着镜中五官扭曲的自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啪的一声就把镜子扣在了炕桌面上,不断地喘着粗气,脸越发涨得通红。
谢慕林本意并不是要看她的笑话,见她已经窘迫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暂时放过了她。
谢慕林放缓了语气,对她说道:“你以为我今儿跟你提这件事,是在故意看你笑话吗?你有什么可气的?你应该庆幸,是自个儿家里的亲人提醒你这件事。要是我不说,就这么任由你嫁出去,等你将来到了万家,因为这个缺点吃了大亏,难道我还能跟着倒霉不成?!万家也不是傻子,你看万大人多看重名利权势呀,只要有你这个儿媳妇在,他便与燕王府攀上了亲。哪怕是万太太或是平昌侯府其他人有意要跟你过不去,万家的男人们也不会真让你被人打倒的。你顶多就是日子难过些,倒也不至于危及性命,或是名声扫地。既然没有影响到我,我又何必去替你出头呢?”
谢映容紧紧抿着唇,说话都带了哭腔,心里无比的委屈:“可我们是姐妹!亲姐妹啊!”
“正因为是亲姐妹,我今儿才跟你说这番话呢!”谢慕林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在这里气恼什么?现在离你出嫁还有小半年呢,时间还早,你横竖每天也是闲着,拿着镜子天天对着练,把自己的表情给控制好了,别管你将来要在人前装天真乖巧,还是温柔和顺,反正别露出破绽来,叫人看穿你的底细。我问你,这事儿对你来说难吗?”
谢映容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难,她的自尊心也不容许她这么说:“怎么会难呢?我……我本来就不是这么粗心的人,只不过是在自个儿家里,当着自家人的面,方才少了警惕之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压根儿就没想要掩饰,才叫二姐姐看得不顺眼罢了!”
谢慕林也懒得跟她争辩:“随你怎么说吧,反正这事儿你自己得心里有数。我发现,要是你存心想要在人前装模作样,那还是能糊弄过去的;可你要是自己漫不经心地,在你认为威胁不到自己的人面前,就很有可能会不作任何掩饰,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你有可能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认定那些听到你话的人不会泄露机密,还会非常佩服你的聪慧见识……”
谢映容听得面色发白。没错,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看来她是真的太大意了!她好不容易谋到了一门称心如意的姻缘,自认为大局已定,富贵可期,便失了警惕之心,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这要是将来她跟着万隆发了达,进宫晋见贵人时,犯在新君面前,那岂不是自个儿找死么?!
她那么艰难才重活了一世,可不是为了再次走上上辈子的老路,才这么努力给自己找门好亲事的!
谢映容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对谢慕林道:“二姐姐不必说了,我……我心里都明白。我一定会改正这个毛病的。将来到了万家,也会事事小心,不会再这么粗心大意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行,既然你心里明白了,那就这么办吧。”她将那把手镜递到了谢映容手中,“这个就送给你了。你带在身边,时时警醒吧!”
第1150章 报信
谢映容低头盯着那把手镜,露出很勉强的笑容来,正想说句不真心的谢,忽然反应过来,这会子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假!连忙又重新板起了脸,但又觉得板着脸显得很不给二姐面子。
她最终就这么僵硬着五官,用一种诡异的表情收下了自家二姐的礼。
不过,当她带着镜子走出房门的时候,再重新看着那手镜上清晰无比的自己,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辈子常用的梳妆镜来。
她那时候在江家后宅,既无家世又无宠爱,江太太小程氏与正房曹文莺还总给她小鞋穿,又怎会让她用精致昂贵的玻璃镜?她用的不过就是寻常的铜镜罢了,模模糊糊能照见自己的模样,用来梳头妆扮,勉强够使,却不见得能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哪里比得上这等精致的玻璃镜,能照得人纤毫毕现?!
她就是上辈子多年不得用玻璃镜,没发现自己的表情时常会泄露底细,这辈子才会错过那么多机会!还好上天依然眷顾着她,让她得了一位称心如意的未婚夫。趁着如今她还没嫁过去,还有时间好好练习,改正自己的缺点。等到她嫁给万隆的时候,她必然已经是一位端庄贤淑的侯门贵夫人,喜怒不形于色,不会再叫人轻易猜出心里的想法了!
谢映容握紧了手中的镜子,雄心万丈地走出了谢慕林的院子。
谢慕林站在窗前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回身在炕边坐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香桃给她送上了热茶,劝慰她道:“姑娘不必担心三姑娘。你这么用心良苦,三姑娘要知道好歹,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谢慕林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她哪里是在为谢映容担心?她是在惋惜,今后很可能没办法再通过观察谢映容的表情小变化,推测上辈子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了!
三皇子登上皇位都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太后到底会不会出事?几时出事?燕王府又是因为什么问题才倒霉的?朱瑞将来是否还会遇到危险?
这么多疑问,她都还没找到答案呢。
虽说谢映容可能根本提供不了多少有用的消息,但总比没有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