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实在不是皇室家庭内部出现纷争的好时候。
不过,谢慕林倒是有些好奇。皇帝与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燕王还在门外偷听到了这段谈话,他肯定不会甘心继续被皇帝算计的。那接下来他会选择怎么做呢?是拒绝成为摄政王,还是向皇帝提出别的条件?但不管怎么说,要是燕王真的留在京城做新君的摄政王,等到新君亲政之后,他回到北平,是不可能真的失去大权的。
朱瑞这个世子绝对不会为了皇帝这个亲爹和四皇子这个便宜弟弟,就弃一向敬重的燕王不顾。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贪恋权力的人。
谢慕林淡定地立在院子里,开始思考,等回家以后,要如何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朱瑞了。
永宁长公主在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身给谢慕林使了个眼色,便放轻脚步往院子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谢慕林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她过去了。
永宁长公主到了抄手游廊拐角的地方,周围三丈以内都不见有人,看起来是个说话的好去处。她转身面对谢慕林,露出了嗔怨的表情:“你这孩子,方才真是吓了我一大跳!燕王过来,你怎么就把屋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了?!幸好皇弟没生皇上的气,否则……他要是在西宫里跟皇上吵起来,母后心里定要伤心死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笑道:“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太后娘娘正在屋里跟皇上单独说话,连侍候的人都被赶出来罢了。要是故意撒谎,王爷可不会轻易上当。长公主与我都在场,太后娘娘身边几个心腹嬷嬷也在,王爷一瞧就知道是太后凤驾在此,还能叫我们几句话就蒙混过去?他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若说要进屋里给太后请安,难道我们还能拦着不成?所以,反正当时都不可能用借口把王爷支走了,还不如索性告诉他,太后确实在此,正在与皇上说话。王爷在宫里一向很守规矩,通常他是不会硬闯进屋的,顶多就是出声示意屋里的太后与皇上。太后与皇上即使原本在聊很重要的事,听见王爷来了,也会先停下来,让他进屋去的。”
永宁长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把她这一长串辩解的话听进去了,反正她脸上露出了笑意:“我也是糊涂。你是燕王府的儿媳妇,自然是要听燕王吩咐的。他若问你话,你怎么可能对他撒谎?虽说母后早有嘱咐,但你其实也没说什么忌讳的……”其实是屋里太后质问皇帝时的声音有些大了。燕王就站在窗外廊下,周围人等又大气都不敢出,所以他听得很清楚,也就留下来继续听下去了。
永宁长公主回想了一下太后与皇帝之间的谈话,心中还是止不住震惊。她其实早就察觉到,自己养母亲生的长子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或光明正大的君主,对自己身边的亲人也不是全然信任,看起来对自己女人和孩子比较心慈手软,但事实上,他为了权力又总是很能狠得下心来。为了避免被这位皇弟记恨,永宁长公主一边对养母太后恭敬孝顺,处处贴心,一边又让家里人尽可能避开政治,只单纯享受风花雪月诗酒茶就好。她也从不关心宫里的任何秘密,不涉及政事,不与权臣来往……她这种做法效果不错,跟皇帝一直保持着良好融洽的关系。
可是谁能想到,今天她却偶然在此听到了皇帝的几个大秘密!
皇帝自然不会对自己的母亲做什么,可他要是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对听到他秘密的人下狠手呢?!
果然……还是要紧紧跟在母后身边才行。只要母后护着她,她就不需要害怕皇帝弟弟!
永宁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那天下身份最尊贵的母子三人所待的房间窗户一眼,便压低声音问谢慕林:“瑞哥儿媳妇,你方才也听见了吧?瑞哥儿他的真正身世……这事儿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谢慕林怎么可能说实话呢?自然是回答:“郡王爷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只是……前儿他回家后,确实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好象很发愁。我问他是怎么了,他也叫我别问。我还以为是皇上龙体欠安之故……”
永宁长公主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了谁忽然听说自己的父母其实并不是亲生的父母,会毫不在意呢?”接着她又顿了一顿,双眼看着谢慕林,露出几分好奇之色,“那你又是怎么想的?瑞哥儿会不会认祖归宗?”
谢慕林表情淡然:“郡王爷早就认过祖,归过宗了,他只是被皇上过继给了我们王爷做嗣子。他的身份都上了玉牒,哪儿有这么容易更换?”
永宁长公主点点头:“说得也是。反正储君人选早就定下了,瑞哥儿回来也不会有变化的。与其待在京里做个闲散亲王,整天无所事事,还不如留在北平做燕王世子呢!我告诉你,燕王世子可比寻常亲王位高权重多了!”
谢慕林笑笑:“我们郡王爷在意的原也不是这些,只是他一向敬爱王爷,打从心里把王爷当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份情谊,比他对萧将军的敬重都要深重得多。萧将军好歹还养了他十八年呢!但在他心里,萧将军还要排在王爷后面。可见,郡王爷不可能不认王爷这个父亲,无论将来皇上安排他去做什么,他也不会改变主意。即使王爷在京城待得久了,等他回到北平,也仍旧会是燕王府的主人。”
永宁长公主看着谢慕林的眼里带上了笑意:“你们小两口虽然年轻,但都是聪明孩子,比很多人都聪明。有些人就是看不开,非得去争自己够不着的东西,结果不但离那东西越来越远了,连自己原本有的东西也一并失去了,日子还越过越差。我在京城不知看了多少这样的例子,见到你和瑞哥儿两人能看得清自己的位置,做出最聪明的选择,心里真是欣慰。
“这样很好,你们小两口都聪明知进退,珞儿那孩子也是明眼人,会明白你们的心意。你放心,跟一些人比起来,珞儿要有良心得多了!他不会辜负你们的。”
第1609章 发现
谢慕林其实隐隐约约能猜到,永宁长公主话里的“一些人”指的是谁。
跟太后与燕王相比,永宁长公主跟皇帝的关系其实要相对平淡些,并不是不亲近,只是不象她跟太后与燕王相处说话时那么自然。这有可能是因为皇帝的身份特别,但同时,也有可能是永宁长公主了解皇帝性格脾气的缘故。
燕王少年时代就离开京城前往北平,过后一年也不见得能回一趟京城见母亲兄姐,永宁长公主却是时常进宫陪伴太后的人,她与皇帝相处见面的时间要多得多,关系却还比不上见面少许多的弟弟燕王,这必定是有缘故的。方才听到屋里太后与皇帝的对话,谢慕林也能察觉到身边的永宁长公主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变化。哪怕对方掩饰得还可以,也瞒不过她的眼睛。谢慕林很清楚地了解到,永宁长公主此时必定是站在太后与燕王这一边,对皇帝从前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不满。
不过,不满归不满,永宁长公主其实已经早早站好了队,选择支持四皇子了,她当然不希望自己长时间的努力会出现什么岔子。所以,她还是会委婉地劝说燕王退让,不要跟皇帝计较的。如今,不必她开口,燕王就先一步退让了,她心中松一口气之余,感情上必定又会倾向燕王一些。只要不影响到四皇子继位的大局,永宁长公主是不会介意在未来的新君面前,为燕王一家多筹谋一些的。毕竟她是个真心敬重养母的好女儿,真心爱护弟弟的好姐姐,断看不得前者生气,后者委屈!
谢慕林察觉到了永宁长公主的善意,便也顺水推舟地接受了。本来她和朱瑞夫妻就讨论过后者身世的问题。朱瑞对争权夺嫡这种事毫无兴趣,更想留在北平燕王府,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皇帝以为说出自己是朱瑞的亲生父亲,朱瑞就会自然而然地向着他,甚至不惜背叛对自己一向关爱有加的嗣父了吗?不可能!
皇帝会有这样的自信,才是最可笑的事!
罢了,反正他也是快要死的人了。眼下先哄住他,别让他给所有人添乱就行了。燕王府也好,永宁长公主一家也好,想要讨好皇位的主人,只需要转头去看四皇子就好。哪怕他只是个半大孩子,论人品总是比他老子靠谱些。
屋里母子三人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因此谢慕林与永宁长公主回到门外廊下,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了。两人索性便安安静静地在此等候。
不一会儿,燕王扶着太后走了出来:“母后有些累了,我送她老人家回慈宁宫去。姐姐让人把四殿下叫回来吧,皇上一会儿就要吃药了。瑞哥儿媳妇跟着我一块儿回慈宁宫。”
永宁长公主怔了一怔,听到谢慕林应声,便也应了一声。不过她随后压低声音问太后与燕王:“皇上那儿不妨事吧?”
太后摆了摆手,看表情还算平静。燕王则冲着永宁长公主笑了一笑:“姐姐放心,皇上没事,他就是一下子说了太大话,有些累了,这会子需要歇一歇。姐姐也别去打扰他,让四殿下前来侍奉汤药就好。”
永宁长公主会意地点点头:“那好吧。既然皇上歇着,那我就不打扰了。”其实她心里也犹豫过,是不是该进屋去劝劝皇帝,但想到今天皇帝已经被太后骂得不轻了,她毕竟不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还是不要太过拿大才好。反正该教训的,太后都已经教训过,不需要她多事。只是燕王没让她跟着回慈宁宫……大约是有什么话想单独跟太后说?
永宁长公主非常有眼色地不提同行的事,直接带着侍女去找四皇子了。她还能顺便把刚刚发生过的事跟四皇子提一提,让他心里有个数。同时,这也是拉近她与未来新君四皇子关系的好机会。
谢慕林与燕王扶着太后上了凤辇,燕王随后跟了上去。谢慕林考虑到人家母子可能需要单独谈话,没有跟上。反正凤辇在宫中行进速度很慢,她跟着步行就是了。
返回慈宁宫的途中,谢慕林隐隐约约能听见太后与燕王的交谈声从凤辇的窗口处传出来,只是声量太低了,听不真切。她心里有些好奇这对母子之间会说些什么,但既然听不清楚,那也不必勉强了。她开始放眼扫视周围的环境,看看宫中的景色,还有今天颇为晴朗的蓝天,但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她就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他们一行人离开西宫的时候,也见到守在外围的禁卫们了。还有平日里在西宫院子里侍候的宫人内侍,方才也都在几处出入口的位置执勤。这就是太后、永宁长公主与谢慕林一行人直接走到西宫中心、皇帝寝宫前,都没有人给皇帝报信的原因——内外守卫信息沟通不畅,产生了缝隙。
这可能是因为皇帝要单独召见萧宝林,又担心萧宝林会说出什么隐密之事,让西宫的守卫和侍从们听见的关系。所以,除去真正的心腹,皇帝把所有人都赶到了外围,不让任何一人接近他的寝宫。然而他防得了内部的人,却没提防太后会从外部赶过来……
可是,即使如此,西宫的前院里还是有不少宫人内侍把守的,哪怕太后示意他们不要出声,在那之前怎么就没有人给皇帝报信说太后来了呢?!外围的守卫人员再是与内部侍从们沟通不畅,也没有故意不报信进来的道理。要知道,这可是太后驾到!
就算太后不可能对皇帝不利,但皇帝也不可能让太后等在门外,好让自己先见完妃子吧?太后来到西宫,禁卫们也好,侍从们也罢,都应该第一时间报给皇帝知道才是,至不济,也该通知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或嬷嬷们……
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谢慕林一路留意着宫中各处驻守的侍卫,看到他们在太后凤辇经过的地方躬身行礼,想起近来宫中守备好象都是燕王在负责,心里便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
凤辇回到了慈宁宫,燕王扶着太后下辇入殿,交到了几位嬷嬷们手上,还柔声道:“母后先歇一歇吧,不要着急。儿子没事的。您有什么话想跟儿子说,儿子随时都可以应召而来。眼下,还是传太医过来给您把把脉,确定您身体无恙要紧。”
对于儿子的体恤,太后只能叹了口气:“行,一会儿太医走了,你就留下来陪哀家说说话。就咱们母子俩说说话。没有别人在,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燕王微笑着应了,随即目送嬷嬷们扶着太后进了寝室。
他留在原地,看向落在最后的儿媳妇。
谢慕林知机地走上前来:“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燕王只是笑了一笑:“你是个聪明孩子,素来跟瑞哥儿一般聪明,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今日之事,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猜到什么,除了瑞哥儿,别跟任何人提起,明白么?”
谢慕林眨了眨眼,点头:“儿媳明白。”
第1610章 议定
夜里,谢慕林与朱瑞在窗下对几而坐。
谢慕林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丈夫,连自己心中的疑惑之处,还有燕王嘱咐她的那些话,都没有落下。说完后,她便抬头去看朱瑞的表情:“你觉得……王爷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