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太子被正式废位。当天承恩侯闻讯后,撑着最后一口气完成了遗折,就闭上了双眼。曹二老爷代替嫂嫂与侄儿向宫中报了丧信,同时送上了遗折。接着,他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和承恩侯府上下一同等待着自己的最终命运。
第1524章 圈禁
太子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废黜自己的圣旨。
他整个正月都被圈禁在东宫里,身边只有皇帝派来的几名侍从服侍,身边的人几乎都被抓走审问了。但他并没有对此表现过什么特别的不满,除了坚持要把爱妾王湄如好生下葬,以及找人照顾只有几个月大的女儿以外,他基本没提出过别的什么要求,也没有打听过承恩侯府以及那些他曾经的支持者们对他的现状都有什么想法。
皇帝废了他之后,安排他去玄武湖长住,他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朱瑞奉命前来护送他出宫,他就只是淡淡地要求:“别把湄如的牌位给落下了,还有她的妆匣……将来要留给女儿的。”
朱瑞默默地示意负责护卫工作的禁军侍卫去把东西取了,又让宫人抱来了太子的女儿。这个还不满周岁的皇孙女,至今还没有个正式的大名,本来在东宫一向被称呼为“大郡主”的,如今太子都被废了,她自然也就不再是郡主了。被临时调过来照顾她的宫人只能含糊地唤一声“姐儿”。太子看似没有反对,却随即给女儿起了大名,叫“真珠”,说是“真正的明珠”的意思。朱瑞一听就想起了自家义母萧明珠,总觉得朱真珠这位皇孙女的新名字有些让人硌应。只是他没必要跟小孩子过不去,只当没听见了。
反正皇帝已经不打算给长孙女起名了。那这个小女婴叫什么名字,还不是看太子这个父亲的意思?世上重名的人也多,太子今后又不可能跟外界有太多的来往了,他爱怎么叫女儿,便都随他去吧。
朱瑞只是恪守着对待一位“皇子”的礼仪,一路把人恭送到了东宫门口,然后送上马车,便骑着马走在马车边上,走皇城北面的玄武门,一路护送太子父女俩往玄武湖的方向去。
路上他还向太子——准确地说,应该是前太子、大殿下了——解释了对方即将要入住什么地方。玄武湖中央有岛,只有狭窄的通道与湖边的陆地相连,原本是存放黄册的地方,也被称呼为“册库”。太宗皇帝年间,太宗皇帝另外建造了地方存放各地送来的黄册,就把岛上的建筑给空出来了。他还利用那里的建筑,圈禁过几位兄弟几年。如今虽然事过境迁,曾经圈禁过几位太|祖之子的宅院早已败落,但去年皇帝又让人秘密重修了岛上的建筑,年前终于竣工了。
如今,玄武湖心的几座小岛用长廊相连近,形成了一组与外界隔绝的建筑群,倒也称得上是宽敞舒适,景色怡人,除了冬天可能会冷一些,湿气也重一些,基本上算是个不错的避暑消闲之处。只不过这组建筑群从今往后便是前太子大皇子的住处了。他和他的女儿将会在这里住很长的时间,直到新君另行安排为止。
同他父女二人一块儿住进来的,还有东宫里几位曾经被太子宠幸过的宫人。虽说她们年纪不一,早在王湄如入宫后便彻底失宠,只能冷冷清清地生活在东宫后院的角落里,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可她们好歹都是太子的女人,不象一般的宫人还可以遣散出宫,随便嫁人。所以,皇帝让她们都跟着太子搬到旧册库这边来了,反正太子父女俩也是需要人侍候的,与其另外拨人,还不如让这些旧人继续发挥作用呢。
反正,看她们在东宫被冷落的程度,想也知道她们不可能知道什么机密,也不可能参与过什么谋逆之事了。
曾经给太子做过乳母的前宫人和侍候过小时候的太子却因犯错被贬斥的两名太监,也都被安排过来了。前者其实早已出宫嫁人生子,却还是被征召回来了。她本人毫无怨言,战战兢兢地揽下了照看朱真珠小郡主的任务,心中只盼着丈夫儿女不会受太子连累。
太子看到阔别多年的三名旧人,态度倒是颇为和气:“哦,是你们啊,好久不见了。挺好的,母后把你们都发落了,不肯留你们在我身边,可见你们都是老实可靠之人。以后我和真珠俩就要靠你们照顾了。”
乳母和两个太监都惶恐地应了声。
太子又走进了即将成为自己住处的黄册小院,四周打量了一眼:“还行吧,地方挺清静的,花木也繁盛。我想……就我们这几个人住在这地方,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朱瑞表示:“每三日会有一趟船前来,给殿下送上米面肉菜,每旬会有太医上岛为殿下与小郡主诊平安脉。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请只管跟前来送东西的人说。只是那人不会上岸,只会在船上与殿下的人搭话。殿下的人也请不要上船,那样是有违规矩的。玄武湖周边有水军驻扎,倘若有宵小之辈胆敢前来惊扰殿下,水军自会严加处置,绝不会让他们扰了殿下的安宁。”
太子笑笑,回头看向他:“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哪个宵小会来?你担心的是曹家那些人吧?怎么?难道到了今日,他们还对我有什么妄想不成?!”
朱瑞不确定他被圈禁在东宫期间,是否有人会私下给他传递什么消息,但还是向他坦言:“殿下离宫之前,皇上那儿刚刚收到了曹家报上来的丧信。承恩侯因伤重不治,去世了。他临终前写了遗折,声称自己对皇后与殿下在宫中所为一无所知,还为胞妹生前犯下的弥天大罪,向皇上忏悔。”
太子稍稍睁大了双眼,随即冷笑了一声:“这个人真是可笑啊……如果不是因为曹家的男人有野心,我的母后又何必连性命都舍弃掉呢?!而如今,事情不能如他所愿了,他反倒把责任都推到我母后头上,这是欺负死人不能说话么?!”
朱瑞看着他:“大殿下的意思是……给皇上下毒一事,承恩侯是知情的,甚至可能是主使之人?”
太子没有回答,只笑着说:“这个人死了也好。他死了,就没有人再逼我了。真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呀……曹家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是朱家子孙,凭什么要为了曹家的荣华富贵,把自己一辈子都赔上呢?!偏偏母后不明白……既然她选择了那条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把曹家看得比我重要,那就别怪我把自己看得比她重要。”
朱瑞皱了皱眉头,想再问得清楚些,太子却不耐烦地转移了话题:“湄如的后事都安排好了么?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葬她,把她的棺木送到这岛上来也行。如此,我也好时时带着女儿去看她呢。只不过她的遗愿是要跟亲人在一起,因此我先前才没说罢了。可是……罢了,我终究还是更希望能时常见着她的。此地山水甚美,我们一家三口在此闲居,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太子弯下腰,从乳母手中抱过自己的女儿,悠哉游哉地走进了未来的居所。
第1525章 暗算
朱瑞顺利把废太子父女俩送到了玄武湖中心的岛上圈禁,随后回到皇宫,向皇帝复命。
走进乾清宫的时候,他刚好与皇帝跟前侍候的心腹大太监擦身而过。对方冲他笑着弯腰点头行了个礼,右手却举着一卷圣旨没有动。朱瑞一看就明白了,这位大太监是预备出宫颁旨去的吧?只不知道去的是哪家?
他进了乾清宫,皇帝却不在这儿。燕王却正好在此,便招呼了他一声:“陛下早已回西宫休养去了,今日应该都不会再到乾清宫来,只有几位内阁的相爷在此办公。你是要去复命么?随为父去西宫吧。”
朱瑞应了一声,跟在父亲身后离开乾清宫,转道往西宫方向走去。
路上,他问起了那位要出宫颁旨的大太监:“不知是哪位大人会收到旨意?”
燕王笑笑,也不瞒他:“圣旨应该是给承恩侯府的。曹氏的后位也差不多该被废了,内阁诸公虽然犹豫过,但还是通过了此议。曹氏既然不是皇后,太子也仅仅是大皇子,那么曹家的承恩侯爵位便也要被革除了。皇上仁慈,见承恩侯死了,也没有将曹家斩草除根的意思。只是他们家想要象从前那般享尽富贵尊荣,是万万不可能的。爵位要收回,赐宅也要收回,连皇家历年来赏赐给曹家的田地产业与财物,也同样能收回就收回来。从承恩侯之子曹文泰起,往下数三代,曹家子孙都不得参加任何科举,也不许出仕,只能回老家守着田地做个土财主。倘若后世子孙有才能,兴许还有重振门楣的一天吧。”
不过,燕王想起如今曹家子弟的情形,觉得这个希望还挺渺茫的。如今生活在京城的曹家子弟,根本就没有哪个是真正有能力又有魄力,可以支撑住曹家门楣的人吧?至于曹文泰?不过是花花架子罢了,还没什么自知之明,成不了气候!
只是,皇帝为了证明自己还记得曾经拥立过自己的承恩公的恩情,并不是存了过桥抽板、恩将仇报的想法,还在圣旨中添了一行在燕王看来很是多余的字——就是把曹家祖上传下来的平南伯爵位,转给了曹二老爷去继承。理由听起来也很合情合理:这是曹家祖传的爵位,而承恩公膝下诸子中,嫡出的两人都已经死了,活下来的都是庶子,庶子中又以曹二老爷最为年长,所以要开恩也理当是把爵位交给他来继承。
然而,曹二老爷继承了平南伯的爵位又能如何呢?这仅仅是一个虚衔罢了,用来表现皇帝的仁慈,顺便安抚承恩公生前旧部的。实际上,除了一个爵位以外,曹二老爷什么都没得,每年的禄米就不必提了,实权是半点都没有。还因为他一向是嫡支长房的附庸,与侄儿曹文泰素来有些不和睦,八成会为了爵位之事被对方记恨在心。他还要带着妻子回到西南老家去,长房与四房、五房、六房等一大堆族人亲眷都要跟着他离开,依附他生活。他不但要承担起这一大家子的生计,同时也要面对这些人给他带来的种种挑战。
对于曹家这样的大家族而言,家族成员面临危机时,有可能会暂时放下彼此间的矛盾,统一对外;可一旦危机消除,重新过上了太平日子,就谁也阻止不了每个家族成员那颗想要搞事的心了。
曹二老爷就不是能镇得住全族的人物,还要抛下早已外嫁的长女,又要烦心小女儿的亲事前程。若是没有爵位在身,他还能厚着脸皮留在京城周边,但是现在,他是一定要听从圣旨,迁回西南老家去的。
燕王叹道:“皇上早就看准了曹家的要害之处,虽说不曾赶尽杀绝,却也没打算让他们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瞧着吧,眼下还罢了,等曹家人回到西南老家,定然还会再生几场大乱子,到时候也不知会有多少曹家人横死。可这笔账,任谁都算不到皇上头上。”燕王甚至怀疑过,皇帝可能也有自己的安排,反正最后账都算在曹家自己人头上就行了。皇帝达到了目的,可同时也是清白无辜的,谁也挑不出理儿。
朱瑞其实也很意外,曹家人竟然能全身而退的。如今听了父亲所言,他才能确信皇帝并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不过他依然有几分担心:“那曹二既然曾经是承恩侯的心腹兄弟,想必也跟承恩侯一般,打过同样的主意。皇上就不担心他会联合曹家旧部,暗中生事么?”
燕王笑笑:“如今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了。一来承恩侯这位家主已死,曹二根本无法压制全家族人,曹文泰更是自视甚高,绝不会甘心屈于庶叔之下,他二人之间必然会有冲突,光是内斗都来不及了,谁还能分心去招惹外头的人?便是他们去招惹了,别人看着曹家如今的模样,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子,谁还乐意提着全家人的脑袋去冒风险?!别人也不傻呀!”
更何况,皇帝暗地里还有布置呢,怎么可能会让曹家有机会钻了空子?
这一点燕王没跟儿子说,倒是提了另一个理由:“曹二膝下无子,他又与嫡支不和,即便自己心里有过什么想法,也没理由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帮别人争权夺利。他图什么呢?承恩侯一家这几年也没少让他受委屈。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不会这么蠢的。曹家兄弟当中,我其实一直觉得曹二还勉强算是个明白人,看得清形势,分得清轻重。”
朱瑞听着有理,点头道:“如此,曹家之祸从此平息,太后和皇上可以松一口气了,父王与我也能松口气了。”他顿了顿,“那么……三殿下又如何呢?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手筋依然没治好,还不肯放弃么?可即使他遍寻天下名医,这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起来的。而他的伤一日未好,他便一日没有希望。即使如此,他也依然不肯放弃么?”
燕王没有回答,只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今日……就在你出宫后不久,三殿下身边的内侍奉三殿下之命,试图出宫往萧家去拜祭萧琮,只是在宫门就被拦下了而已。皇上明说了,让他安心养伤,萧家那边已经让你这个侄儿代为上过香了,叫三殿下别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