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谢容景方才是去将地上的残骸清理干净,现在又重新回到了虞穗穗身旁。
他先前的欣喜早已烟消云散,脸上仍旧带着礼貌的笑意,漂亮的瞳孔里却幽深一片。
虞穗穗和谢容景熟了,知晓对方这是在不高兴。
她试图用大反派的脑回路揣测。
……
莫非是……被嫌弃了?
虞穗穗恍然大悟,她现在四舍五入也算是谢容景的阵营,作为团队的一份子,老板杀个怪而已,反应这么大会显得整个team画风偏颇,一点也不反派。
不得不承认:要想成为一名入乡随俗的优秀穿越者,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想到这里,虞穗穗微微有些赦然。
谢容景本来就不大乐意带着她,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在后悔了罢。
虞穗穗揪着软垫上的毛毛,心道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大不了,下次尽量保持淡定就是了。
大反派走近时,虞穗穗注意到有透明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滑,滴滴答答。
他方才应是去洗了个手。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容景停在原地,用帕子擦拭指尖。
他们在深渊底部行走时,偶尔会路过川流着的溪流。
两人从不曾取过那里的水,虞穗穗是怕水被黑暗生物污染过,谢容景倒不必担心这些,他主要是嫌弃亡灵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谢容景擦手的动作很慢、也很细致。
他低着头,长睫在眼脸上垂下蹁跹的影。
谢容景仔细地将血迹洗掉,再一点点将残留着的水珠也擦得干净。
再抬手时,手腕洁白,指节一尘不染,如雨后修竹。
……
两人一狼重新上路。
谢容景仍是那个温温柔柔又客客气气的样子,还在她面前摆出一碟新的甜糕。
仙侠世界的食物能存放很久,甜糕里掺了桂花与杏仁,刚从储物袋拿出时,连漂浮着的雾气也是香甜的。
嗯……大反派这个老板似乎还不错。
虞穗穗咬着软糯的食物,含混不清地想着。
既能自己打怪,打完怪还会记得把自己收拾干净,可以说是有很强的自我管理意识,完全不需要她这个队友做任何事。
更重要的是,即使看起来情绪不佳,也没有发表半句评价,举手投足间反倒隐隐在安慰她。
于是,她勾勾小手指,扯他的衣角。
“以后我会慢慢习惯的啦。”
大反派态度良好,她就也能迁就这个老板的进化路线,比如接受后续的惊悚rpg副本。
“……”
谢容景闻言,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般,不知所措地缩回手。
他垂下眸,轻轻说:“嗯。”
“……穗穗最棒了。”
半月后。
他们虽仍未走出深渊,但雾气已然肉眼可见地愈来愈淡。
出口就在不远的地方。
虞穗穗本已做好阅览无数场恐怖片的准备,连应对的措施都想好了。
她可以把怪想成一颗颗大白菜,也可以试着进行脱敏练习,还可以干脆闭着眼睛不看,等谢容景处理妥当再叫她。
谁成想,准备好的措施一个都没有用上。
原因无它——两人走了这么久,也未曾再遇到任何一只怪。
无论是飘荡着的怨魂,还是阴森邪异的恶灵,亦或是奇形怪状的黑暗生物——全部都没有。
连续这么多天风平浪静,虞穗穗又过上了坐在骨狼上晃晃悠悠赶路的惬意生活,谢容景给她腾了大半的位置,她甚至可以躺在狼身上看话本,看累了就吃吃点心睡过去。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好像不刷怪了。”
这天,她终于意识到了异常,略带讶异地对谢容景说。
谢容景轻易地理解了什么叫不刷怪,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唇角微微上扬:“对哦。”
“怎么回事呢?”
虞穗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思忖着这些天的生活,越看越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不禁开始忧虑起来:“它们不会是要一起攻击我们吧……你能搞定吗?”
谢容景挑眉,轻笑出声。
他随手摸摸她的后脑勺——用那种撸猫毛儿的手法。
一人又闲散地晃了两个时辰,夜晚到了。
深渊底部照不进光,永远是黑漆漆或者灰蒙蒙的一片,然而虞穗穗的生物钟却异常准时。
哪怕这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时间一到,她仍是雷打不动要睡觉的。
虞穗穗躺在铺了两层的软垫上,不一会便进入梦乡。
谢容景静默地看了她半晌,再起身时,衣袂无风自动,腰间一点寒芒若隐若现。
是那把见过血的短刀。
他面上的表情温和而自然,独自走向迷雾深处。
虞穗穗今天醒的比往常早些。
随手塞进储物袋中的话本不多,仅仅四五本,全部看完后就少了一个能在坐骑上打发时间的活动,只剩下睡觉和吃东西。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的觉自然就没那么沉。
她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老老实实蜷缩在她身旁的骨狼。
而骨狼的主人却不见了。
虞穗穗:!!!
她彻底清醒过来,沉重地拍拍骨狼的爪爪:“朋友,出大问题了。”
“什么问题。”
虞穗穗思考了一下措辞:“是这样的,你的主人他……离家出走了。”
有道是搭档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怎料还未大难临头,谢容景便一声招呼不打的单飞了。
嗯?等等……
她和骨狼面面相觑,黑眼睛看着绿眼睛。
没记错的话,这东西应该不会说话吧。
她回头,看见茫茫大雾中的谢容景。
他们现在已经无限接近深渊边界,连雾气也只是淡淡的灰,谢容景站在雾里,身姿颀长,周身仿佛笼着一层飘飘渺渺的云。
“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大反派语气温和,发梢上挂着湿漉漉的水渍。
原来不是离家出走。
“白天睡太多了。”虞穗穗好奇道:“你方才去哪里啦?”
谢容景将手背在身后,他神色和缓,声音如泠泠寒玉,面上犹带三分笑意。
“在附近随便走走。”
虞穗穗语重心长地提醒他:“最近实在太和平了,总感觉怪怪的……你一个人散步时最好不要走太远,小心有什么埋伏。”
这里死气沉沉,充斥着经年不散的深色雾气,只有面前的人类少女是鲜活的,宛若浓重铅云里投下的日光。
“好。”
谢容景笑容不减,点头一一附和。
他今天穿着身纯白锦服,清冽出尘,好似冬日里薄薄的银霜。
他不动声色地又将手往背后藏了藏,他的指尖残存着怨魂的气息,手心里还捏着半颗不知名怪物的心脏。
收拾片刻后,一人继续踏上征程。
虞穗穗瘫在靠垫上放空。
不知不觉,惊悚副本早已切换成了闲适的度假旅游。
今日风平浪静,又是没有怪刷的一天。
第28章
三日后的夜晚。
在深渊底部徘徊近一月后, 二人终于找到了出口。
谢容景解开了和骨狼的契约,它还恋恋不舍,却又没那个胆子蹭谢容景, 只敢用冰冷的骷髅头贴贴虞穗穗的手。
出口所在的地方曾经是一座数百人的小村庄, 被恶灵和白雾侵袭后,村民们纷纷搬离了这里,如今荒无人烟, 只留下一间间快要风化腐朽的房屋。
月黑风高,无人村落, 黑紫色的藤蔓和腐木味道的墙壁,迷途的幽灵在半空中寂寞地飘荡着。
虽不知身在何地,但虞穗穗敢肯定:这里绝对不在天照门管辖的范围。
虞千秋绝对不可能容忍门派附近存在着充满幽魂的村镇,一点也不符合天照门伟光正的形象。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虞穗穗是多少有点怕鬼的,可见过深渊里奇形怪状的生物后, 再看这些飘在空中的魂魄, 感觉它们像是一颗颗乖巧的半透明史莱姆。
她这么想着, 伸手戳戳悬浮着的魂体球球。
手直接从中穿了过去, 凉凉的, 像是浸泡在冷水中。
它们并非生物,意识也是混沌的,没有攻击性,虞穗穗戳了一会球,又去戳大反派。
“我们好像不在天照门附近。”她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南北两峰中央的深渊很长,不止途径天照门,它北接绝境山,南临无光海。底部还全是雾, 连个路标都没有,虞穗穗不确定他们现在是在哪一截,当然了,大反派应该也答不上来。
谁知他还真答得上来。
谢容景安静而专注地凝望着天上的星宿,认真回她:“天照门往北三千里。”
别说三千里有多远了,在他说之前,虞穗穗连这是北边还是西边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从前来过这里咩?”
谢容景闻言,却是微微摇头。
他眉目低垂,思忖片刻后,用最简单的方式解答道:“摇光星在南,天璇星在北。”
虞穗穗不明觉厉:“!原来如此。”
她压根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不过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既然有大反派这个百度地图在,她就更不需要操心了,继续和空中的幽灵球球玩戳泡泡游戏。
突然,身旁的草丛动了一下。
村落荒废已久,野草都有一人多高,草根被灰雾侵蚀变为灰黑色,叶子在月色下折射着幽幽的绿光。
难不成是刷怪了?
虞穗穗支棱起来,她这几天悠闲归悠闲,可舒服的日子过久了,偶尔也会想到他们小队的前程。
她自己倒是能躺下摸鱼,谢容景却是不能再摸了。
很明显,对方现在虽有一定的实力,但离日后叱咤风云的魔君……还有一大段距离。
反派毕竟不是男主,原文并未详细介绍谢容景的升级路线,只提到他似乎去过很多听名字就很危险的地方。
比如深渊尽头的无光海,比如幽冥河,比如血刹塔——问题是,没一个是现在就能去的。
就好像两人只有三四十级,若是去七八十级的副本,无异于千里迢迢给怪送外卖,还是买一送一。
虞穗穗原先以为,大反派离开天照门后会有什么详细的计划,怎料完全就是没有计划。
想想也能理解。
谢容景这人,做事只看喜好不计后果。
比起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练级,他或许更喜欢寻找一些更有趣、更能使人兴奋的刺激。
在仙侠世界,要想变得更强,无非就是修行或打怪。
他们现在没有丹药,没有秘籍,更没有师长传授修行方式,除了彼此外一无所有。
只能刷怪,探险,闯秘境。
虞穗穗有些惋惜,她不确定谢容景具体是什么境界,估计应该在四重左右?若是深渊外围的怪都是三重到四重之间,应该很适合给他练练手。
好在世界那么大,错过这个,还有下一个刷怪点。
就像现在,怪不就来了么。
她鼓励地望着大反派,与此同时,谢容景也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虞穗穗:……
看来她上次的反应真的给大反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谢容景的手凉冰冰的,覆在眼上仿佛一块冷玉,她的睫毛在谢容景的手心里颤动了两下,像被捕捉的蝴蝶。
虞穗穗本来想看看怪长什么样子,就当稍稍练习一下。
其实,如果不是人形怪,她还是能接受的。
她还在思考要不要推开谢容景,他已然轻轻放下手。
这就解决啦?
虞穗穗想,不愧是大反派,效率就是高。
她做好了看到血腥现场的准备,再睁开眼时,却发现面前悬着一只黑色的兔子,而谢容景正提着它的长耳朵。
这只兔子似乎和普通的兔子不一样,最典型的特征是有四只耳朵。
大反派捏着两只,还余两只垂在脸颊两端晃呀晃。
魔兔这种东西,谢容景很小的时候常常能在魔界见到。
魔界魔气纵横,有先天魔物,还有一些后天被污染的生灵,它们已非凡物,有的还有一定攻击性。
谢容景本想随手杀了——若非它不恰好是只兔子的话。
魔族是最强的先天魔物,恶是他们的天性,比如谢容景这样的,兴致上来或许真的会看到什么刀什么。
但现在,他并没有那种很强烈的破坏。
谢容景想到了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
虞穗穗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似乎是装在一只绣着兔子图案的储物袋中。
魔兔也是兔子,她应当是喜欢的。
实际上,谢容景并不明白什么叫喜欢。亦或者说,他仅仅知道这个词该怎么用,却不理解是为何意,就像是对地底的蚁说天上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