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鼎元不再理会谢尧臣,而是即刻叫身边的心腹,将那怪石抬去安全的地方藏起来,随后便去审问那短工。
成鼎元在战场上,审俘虏的事干得已是相当熟练,那些俘虏,骨头可比这短工硬多了,他照样不是能从嘴里挖出有用的情报来!这小小短工,能在他手底下撑几个回合?
以成鼎元审问的手段,这短工在他的审问下,根本没撑过两炷香,尽皆交代了个干净。
成鼎元这才了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成鼎元细细听完,随后转身,缓缓踱步只柴房的窗边。光线透过那已泛黄的窗扉,在他面上投下了无生气的暗沉光影,他神色间满是浓郁的失望。
原来,是太子要害他,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接受太子的拉拢。
成鼎元当真心凉至极,他是大魏的武将,守护的是大魏的疆土,大魏的海域,若有朝一日,太子继位,他必然会像现在一样,效忠未来成为皇帝的太子!
太子他又是何苦?
是怕他接受别的皇子的拉拢,从而失去助力,又助涨他人势力吗?
成鼎元苦笑着摇摇头,他是武将,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功业!他委实不明白京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心寒,心寒至极!
但凡太子亲临过一次战场,见过一次战事的惨烈,就不会做出这般利己却损大魏未来的事!东南沿海混乱多年,是他一手打出如今的局面,且局面尚未稳固,他还没有培养出能接手他的人!
若他此时身死,东南沿海势必再次陷入混乱!太子,当真是狭隘至极!
倘若日后登上皇位的是这样一位君王,那大魏的未来,着实堪忧。成鼎元闭目,深吸一口气,神色间满是悲哀。若不是琰郡王跋扈,他因祸得福,这一回,怕是要栽个彻底。
思量许久,他最终决定,带着怪石和那短工,去面见皇帝。
此事不成,他私心估摸着,太子还会有后招,与其等着被陷害,不如跟皇帝坦诚。他们这位皇帝,是位明君,这些年对于东南海战的政策,他便能瞧出来。
此番前去,他只陈述事实,绝不置喙皇储。
做下决定,成鼎元亲自提人,将那怪石装在箱子里,抬上车,同往皇城,面见皇帝。
官员休沐至元宵,但皇帝不同,休息几日后,便已紧着处理国事,前几日他述职时,还见过他,并留他在宫中用了一顿晚膳。
成鼎元来的时候,皇帝踩着炭盆,正在取暖烤手,同一旁的福禄公公有说有笑,看起来精神甚好。
成鼎元跪地行礼:“微臣成鼎元,拜见陛下。”
皇帝冲他笑笑道:“平身,看座。”
成鼎元跪着没动:“微臣惶恐。”
皇帝觉察出事态不对,神色严肃起来,问道:“可是有事?”
成鼎元再复叩首,陈情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臣有两名属下,乃琰郡王妃外祖家的亲戚,昨日琰郡王妃随舅舅来臣府上做客,不甚丢失一对耳坠,今日琰郡王上门寻找,谁知,找耳坠的过程中,竟意外从臣的院子里,挖出个奇怪的东西来。”
皇帝不解道:“什么东西?”
成鼎元命人将箱子抬上来,随后打开,跪在一旁对皇帝道:“陛下请过目。”
皇帝起身,上前细看,看了半晌,皇帝蹙眉:“这石头,像龙头。”
成鼎元复又命人将那短工带上来,以及短工里衣搜出的银票,全部呈在皇帝面前,然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太子有意拉拢,到他拒绝,再到今日琰郡王为妻掘地,揪出短工,以及审问,所有的事,全部细细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又让那短工自己,将之前审出来的内容,复又重新给皇帝讲了一遍。
说完后,成鼎元再复磕头:“陛下明鉴,臣一心为国,一生只愿忠于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可怜见!造此横祸,实非臣心所愿,为避嫌疑,臣愿一世不再回京,若想念家人,叫家人轮流出京来见便可。”
言下之意,他是真的愿意为国效力,为避嫌疑,他甚至愿意留下家人在京中做人质,只要他能表明对陛下的忠心,只要他能继续为国出征。
成鼎元当真阵阵后怕,但凡没有抓住这短工做人证,但凡那怪石挖出来后,是流言先传到皇帝耳中,他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望着那箱子里的怪石,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他对成鼎元道:“平身吧。”
成鼎元闻言,动容望向皇帝,这才起身,躬身立在一旁。
皇帝重叹一声,他相信成鼎元,若他有异心,他便不会抬着这怪石进宫来见。成鼎元审问出的结果,他需核实,但他私心估摸着,哪怕他再审一遍,结果应当八九不离十。
太子啊太子……
皇帝深深望了那龙头怪石一眼,走回去在罗汉床上坐下。他素来知道儿子们之间暗流涌动,但他未曾想到,太子会干出如此短视的事来。
东南沿海匪患不绝,还有倭寇参与其中,最难治理。成鼎元出现前,委实是他的心头大患。如今东南沿海好不容易有了可用之将,全指望着成鼎元抗击匪寇,调配海军,培养人才,若他此时出事,东南沿海势必会再次陷入混乱。
皇帝眉心深蹙,若这怪石当真按照太子的计划出现,那么比怪石更早到他面前的,必然是成鼎元化龙的流言,且安排在成家的人,想来也早已清理干净。
届时流言纷纷,真假难辨,为了安定民心,不叫皇位有疑,他也必得处置成鼎元。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东南沿海再次陷入混乱。
皇帝不禁蹙眉,若太子这般短视,又心胸狭隘,若他日后登基,可怎么好?
事关皇储,他须得好好想想,皇帝暂将太子的事按下不表,看向成鼎元问道:“这怪石,是老三挖出来的?”
第83章
板着指头数日子。
成鼎元行礼回道:“回陛下的话, 是琰郡王。”
皇帝再问:“他是为了去给王妃找耳坠?”
成鼎元点头:“正是。”
皇帝想起除夕那晚,他那儿子对自己王妃的在意程度, 还真相信这是老三能干出的事。
皇帝接着问道:“老三没借着魏家的关系, 和你攀交情?”
成鼎元摇摇头,想起这两日的遭遇,苦着脸道:“回陛下的话,还真没有, 琰郡王和琰郡王妃, 似是都不大瞧得上臣, 觉得臣寒酸。”
嗯……这也是他那儿子能干出来的事。
皇帝神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继续问道:“这怪石挖出来后, 老三可有借此要挟你,叫你归附于他?”
成鼎元再次摇头:“没有。臣当时也这般担忧,但琰郡王当真没有。”
说着, 成鼎元看向皇帝, 觑着他的神色, 他着实有些担忧,若说实话的话,皇帝会不会被气死?
皇帝打量成鼎元两眼,有魏家的关系在,成鼎元说不准已经同老三商量了些什么,眼下这话, 莫不是故意帮老三撇清干系?思及至此, 皇帝问道:“若他没有, 那在你家挖出这怪石后, 他作何反应?”
成鼎元面露难色, 看看皇帝, 万分不忍道:“跑了……”
“跑了?”皇帝诧异拧眉。
成鼎元点头:“回陛下的话,琰郡王确实是跑了。看起来好似受了惊吓,连王妃的耳坠都不要了,还威胁臣,不要扯上他。”
“嘶……”皇帝痛心拧眉,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的疑色已是了无痕迹,这也……确实是老三能干出来的事。
还真是个废物啊。
即便他不喜结党营私的行为,但换位思考下,如此天赐的机会,居然就这么放过,委实太过可惜!连他听了都要心疼的地步。
皇帝心间,一时又踏实又来气,踏实的是,这个儿子,废物是废物了些,但没有做太子那般极致利己的事。来气的是,他怎么生出这么个不长脑子的儿子?当真叫当爹的短寿……
皇帝复又用力揉了揉眉心,念在他这废物儿子对他这个父亲上心的份上,其他方面忍忍吧……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现在已经对这个儿子完全没有别的期待!
皇帝抬抬手,对成鼎元道:“受惊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这怪石的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人和石头都留下,朕会处置。”
“谢陛下隆恩。”成鼎元行礼道:“微臣告退。”
成鼎元走后,皇帝再次面露疲惫之色,看起来格外的无语凝噎,福禄公公开口宽慰道:“陛下,可是在为太子的事烦心?”
皇帝摆摆手,道:“太子会有些动作,在朕意料之中。虽有失望,但当国事处理便是。朕烦的是老三……”
福禄道:“陛下,三大王就这性子,怕是改不了啦,您又何苦再烦心呢?”
其实他也明白,怕是改不了了,但就是忍不住,皇帝重叹一声,点点头道:“罢了,就这样吧,他能这般善良且愚蠢,平安且健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福禄闻言笑笑,陛下对其他皇子,都有极高的要求,唯独对三大王的期盼,反而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只要平安健康。
皇帝一片慈父之心,福禄笑笑,挑了些宽慰的话来讲:“许是过些年又不一样了,臣倒瞧着今日的事颇有意思。”
皇帝看向他:“怎么说?”
福禄含着笑,软和和的徐徐道:“三大王在成家挖出那龙头怪石后,虽然跑了,可那怪石,到底是三大王挖出来的。陛下您想想,这事巧不巧,石头是太子殿下寻来的,埋的是成家的院子,但最后挖出来的人,却是三大王。且三大王是为了王妃去的!这般八竿子打不着的缘故,还能被他给挖出来,是冥冥之中的预示也说不准呢。”
福禄这话,纯属是讨皇帝欢心,给他点希望,叫他觉着这儿子未来兴许不错。
皇帝听罢后,确实是笑了,但笑意里含着一丝嘲讽,伸出食指点点福禄,编排道:“老了老了,你这嘴却愈发油滑。就他?老三?化龙?你可别拿朕寻开心咯。”
但凡这换成别的儿子,福禄这番话,他或许会琢磨一下,但老三,算了吧!什么预兆,什么祥瑞,跟老三沾边那就纯属无稽之谈!哪个祥瑞那么不长眼能预示到老三身上去?
皇帝嫌弃极了,和福禄说笑几句后,似是想起什么,笑意缓下来,对福禄道:“老三为了给王妃找耳坠,掘了成家的院子,这事若是传出去,言官的嘴怕是又得忙活起来。”
福禄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八成会弹劾三大王。”
皇帝抿唇,静思片刻,随后道:“传朕旨意,罚老三一年年俸。朕先罚了,言官的嘴便能堵上。”
福禄笑着应下,到底是自己儿子,只要别触及陛下底线,陛下还是会护着的。
皇帝笑着摇摇头,跟福禄嘀咕道:“为了寻王妃一对耳坠,堂堂郡王在有功业的将军家里闹了一通,哎……荒唐。”
处理完谢尧臣,皇帝便开始认真琢磨太子。
太子这件事,办的极是不妥,必须受罚。但还不至于到易储的地步,现在抓紧再教导一下,兴许还能掰回来,尚能堪用。
思及至此,皇帝便同福禄商量起惩罚太子,以及教导太子学会看长远的法子。
而今日谢尧臣在成家闹了一通的事,自然没躲过端顺王的眼线。
在书房椅子上坐着的端顺王,听完李尚安的禀报,万分诧异道:“他居然为了王妃的一对耳坠,就这么把成鼎元给得罪透了?”
李尚安也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一脸嫌弃的点点头。
端顺王闻言叹息摇头:“啧啧啧,幸好不是本王胞弟。”跟谢尧臣做兄弟,说出去他都嫌丢人。
老三这模样,他暂且也懒得继续搭理,专注正事,向李尚安问道:“今日成鼎元进宫所为何事,可有查明?”
李尚安摇头道:“成鼎元在琰郡王离开后没多久,便出府进宫。宫里侍卫说,成鼎元在内宫门外下马车后,提着府上一名小厮和一口箱子去面见的陛下。具体所为何事,勤政殿口风严,探不出任何消息。但成鼎元离开后没多久,陛下便下旨琰郡王罚奉一年,太子暂留府中修养。”
“修养?呵……”端顺王一声嗤笑,随后道:“看来是被禁足了,查,最好能查出来,太子为何被禁足?八成同成鼎元的事有关。”
除夕那晚,皇后因一本不知名册子,被禁足后宫,眼下太子又被禁足。只要这次太子被禁足的缘故严重,那么他便可以将之前拿到的,皇后和太子放印子钱的证据抛出去,顺势再给他们母子加把火,指不定便能挑起父皇易储之心。
如此想着,端顺王唇边笑意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