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无奈笑笑,摇摇头,伸手凌空点一下那太监,道:“还有什么,接着说。”
太监行礼,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讲给皇帝听。自皇后和太子之事后皇帝阴郁烦躁许久的心情,终于见好了些,等那太监走后,福禄瞧着皇帝,眼里明显有了些精气神,不似之前那般疲惫,委实放心了不少。
谢尧臣和宋寻月,在潭州呆了将近两个月,头一个月因着谢泽周岁生辰,在潭州开了一个月的粥场,后一个月,在潭州过完年后,一家三口又好生在潭州游玩一番,仅是洞庭湖,便去了三回。
唯一可惜的是正月,没能见着洞庭夏日满池荷花的景色,本想着要不要住半年,但宋寻月更想看夏日西湖的盛景,便作罢,启程上路。
在潭州两月后,谢尧臣和宋寻月继续启程,去了隆兴府,又见着了鄱阳湖。
给皇帝的家书中,大笔墨的描绘一路的风光景致。
如今谢尧臣的家书越写越熟练,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写得时候有点收着,但写到现在,他完全放开,不仅写每到一地的景致特色,便是连沿途经过的州县都没有落下,但凡有值得说道的地方,必会写进家书里。
于是这家书,自是越写越长,皇帝看得心情也是越来越好。
只是和从前不同的是,从谢泽一岁半起,家书中的“吾妻甚喜”就变成了“吾妻儿甚喜”。
但有的景致或吃食后面,还是“吾妻甚喜”,或者只有“吾儿甚喜”,皇帝看着这三句话出现的位置和差异,便是他远在天边,也基本了知了儿媳和孙子各自的喜好。
刚开始皇帝还笑话,但看多了着实有点烦,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他这儿子的脑子里,只有六样东西,吃,喝,玩,乐,妻、儿!但好在还知道给他和仪妃写家书带特产,勉强脑子里也算有爹娘,还算可以。
偶尔谢尧臣的书信里,还会提及儿子的成长情况,他说谢泽一岁半的时候,便已经能磕磕绊绊的表达一点自己的意思,远比他们见过的同龄孩子要早,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告诉爹娘。
皇帝看着这些话,着实没太觉得意外,反而觉得合该如此!这孩子,怎么可能不聪明?
宋寻月和谢尧臣的行程越来越慢,毕竟不像刚出京的那时候,要卡着时间去静江府生孩子,如今完全随心走。七月份,一家三口才慢慢悠悠的抵达杭州,杭州人杰地灵,风物景观更加迷人眼,于是谢尧臣和宋寻月当即便决定,在杭州住一年,将此地的四时风光都看了,明年八月再启程。
自然,今年一家三口的生辰,全是在杭州过得,先是谢尧臣的,过了一个月后,跟着就是宋寻月的,又过了四个月,自是又到了谢泽两岁的生辰。
谢泽夫妻二人不禁感叹,小孩子长得可真是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两岁了。两岁的谢泽,已经会写简单的字,比如一二三,还会拿着纸笔,胡乱画画。而且,两岁的孩子,是真的调皮,每天屋里都是他哒哒跑来跑去的脚步声,伴随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尖叫。
对于谢泽,谢尧臣最欣慰的一点,便是同他没有半点距离,他记得他小时候见父亲,总是像隔着点什么,不能尽情的去亲近。但是谢泽不同,若是耍赖,能抱着他的腿不撒手,跟长他腿上了似得。若是想往他怀里扑,那更是一路马不停蹄,丝毫不见减速,“嘭”一头撞进他怀里,嚷嚷着爹爹抱。
而宋寻月,却在谢泽两岁生辰后,觉得有些奇怪,上次怀谢泽的时候,是他们圆房两个月左右时,可如今都两年了,她怎么还不见动静?
宋寻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生谢泽时伤了身子。一日,趁父子二人清晨在院中练剑时,宋寻月独自去找女医。
来到女医房中,宋寻月在她身边坐下,向她问道:“你来帮我把个脉吧。”说着,朝她伸出了手。
女医面露关怀:“娘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说着,手搭上了宋寻月的手腕。
宋寻月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之前我同王爷在一起才两个月,便有了谢泽,但生了他之后,我这次怎么两年了都没动静,我有些怀疑,是不是上次生产时伤了身子。”
女医其实也有些奇怪,这三年她一直跟在王爷和王妃身边,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自是没话说,这么久没有身孕,确实不正常。
女医静静给宋寻月把脉,半晌后,女医取下手,行礼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您的身子无碍,处处都好着呢!便是连上次产子的亏损,也早早补了回来,再加上这些年活动多,身子骨比从前还好。”
宋寻月闻言愈发不解:“那我怎么这么久还会没有身孕?”
女医也不知为何,疑惑半晌,对宋寻月道:“子嗣还是得靠缘分,说不定是机缘未到?”
宋寻月寻摸着女医的话,面上困惑之色未减,女医想了想,对宋寻月道:“娘娘若是还想要孩子的话,若不然我给您配一副坐胎药?”
宋寻月摇了摇头,缓缓道:“那倒不必,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身子无碍便好。”
说罢,宋寻月起身,对女医道:“劳烦你了。”随后离开,女医行礼恭送。
宋寻月一路回到院中,心里一直在琢磨,莫非生孩子还真是得靠机缘?缘分未到,所以即便她和谢尧臣都好好的,孩子也不会有吗?
宋寻月不知何时走回了院中,正听谢泽清脆的一声唤:“娘亲。”
宋寻月抬头看去,正见谢泽捏着小剑朝她跑来,小小一个人在她脚边停下,牵住她的手便往谢尧臣身边拉,并道:“娘亲,爹爹咻咻,金金玩。”
谢泽前言不搭后语,但宋寻月怎么可能听不懂自己儿子的话,咻咻就是挥剑的意思,金金玩就是陪他玩儿的意思,宋寻月笑着道:“好,娘亲陪你和爹爹一起练剑。”
宋寻月一直很羡慕谢尧臣强健的体魄,所以大半年前,她早上便开始跟着父子二人一起练剑,左右谢尧臣要教儿子,如今每个动作都很慢,她完全跟的上。
宋寻月对一旁星儿道:“取襻膊去。”
星儿即刻便去,宋寻月被儿子拉到谢尧臣身边,谢尧臣取了剑递给她,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宋寻月道:“我去找了下女医。”
谢尧臣面露忧色,问道:“身子不适?”他真的很怕宋寻月身子不适!虽然如今早过了她前世病逝的时间段,这么久下来,她身子确实一直很好,但他一直没弄明白前世她因何病故,即便现在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惦记这个事,但听见她去看女医,心还是一下揪起。
宋寻月摇摇头道:“没事,身子没有不适……”说着,宋寻月上前攀住谢尧臣的腰封,贴近他,仰头望着他,压低声音道:“三郎,我就是觉着有些奇怪,金金都两岁了,我怎么没再有孕呢?”
谢泽在夫妻二人脚底下,眨巴着大眼睛,仰着头看着自己爹娘说话,一脸的懵懂。谢尧臣闻言,同样不解蹙眉,他伸手揽住宋寻月的腰,回道:“是啊?两年了,为何?”
谢尧臣俯首看她的脸,装模作样的想了想,随后安抚道:“许是这孩子的事,还是得看缘分,若是缘分未到,我再努力,那也怀不上。”
他不能将用药的事告诉宋寻月,宋寻月是在意他的,若是知道他用药,为他身体着想,肯定不会叫他继续用。
谢尧臣也这般说,和女医的话差不多,宋寻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还以为是我生金金时伤了身子,但刚才去找女医看过,女医说我身子无碍,那应该就是缘分未到吧。”
谢尧臣揽着她腰的手,轻轻拍拍,以示安抚,跟着对她道:“缘分没到就没到吧,我们这不已经有金金了吗?这一个就够了,每天吵,能跑能闹的,再多一个咱俩耳朵得废。”
宋寻月闻言失笑,确实是,每天疯玩起来那一阵,是真的很吵!既如此,那就随缘吧。
而就在这时,谢泽看着搂在一起的爹娘,忽地张开手臂,将两人贴在一起的腿同时抱住,随后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谢尧臣,新奇唤道:“三郎……”
谢尧臣和宋寻月眼睛都瞪大了,谢尧臣立时收剑在背,半蹲下,伸手捏住谢泽的鼻子,道:“叫爹!三郎只有你娘能叫!”
“啊啊——”谢泽两手抓住谢尧臣的手腕,连声叫开,转瞬看向宋寻月,可怜巴巴道:“娘!”
于教子一道上,宋寻月从来都是和谢尧臣统一战线,她望着谢泽挑眉道:“谁让你没大没小乱叫?”
谢泽见娘亲也不帮自己,更加可怜巴巴,失去依仗,只好跟自己爹爹求饶,两手抱拳,上下晃了几下,道:“爹爹,金金错,错了。”
这小模样实在是太可爱,谢尧臣抿唇笑,松开了谢泽的鼻子,轻轻摸了摸,道:“以后可不许乱叫,只能叫爹爹。”
其实还可以叫父王,但是谢泽现在太小,分不清这两个称呼使用的场合,一旦他们外出玩的时候父王父王的叫,怕是会引来旁人围观,他可不想玩着好好的,忽然见游人跪一地。所以,现在就老老实实叫爹爹,等以后回京前,再教他叫父王。
谢泽揉着自己的小鼻子,乖乖点头,正好星儿也取了襻膊出来,宋寻月接过,襻好衣袖,一家三口便继续开始练剑。
他们在杭州住得确实久,远比计划的一年要长,给谢泽过完三岁生辰,又在杭州过了新年,这才准备启程离开。
离开时,三岁的谢泽,已经能较为清晰的表达自己所有的意思,他是真的很聪明,说话也比旁的孩子清晰,如今还能背几句简单的诗词。会写的字,也远比同龄的孩子要多一些,而这一年,谢尧臣二十二,宋寻月二十。
因着在杭州住得久,谢泽还同当地祝东风里的几位差不大的小孩子交了朋友,要走的时候,几个孩子在院里哭成一片,那哭声此起彼伏,听着甚是壮观!
谢尧臣和宋寻月只好不断的安抚他,说等以后还能见,又拿各种玩具和吃食哄着,才把几个祖宗哄住,抱着谢泽上了船。
所幸孩子还小,对各种事物的新奇感,很快就能拉走他们的注意力。谢泽上船后,转瞬就把忘了和朋友分别的悲伤,愉快的爬在窗口,看所有他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也就是在他们启程离开杭州后不久,京里传来消息,端顺王冒名顶替《治国论》的作者,将秀才顾希文的心血据为己有,犯欺君,遗贤不报之罪,被废为庶人,举家流放会宁府。
皇帝因《治国论》对端顺王寄予厚望,且大魏一向对冒名顶替惩罚严苛,端顺王此举,虽不是犯在科举里,但性质一般无二,同样是取代他人心血,皇帝震怒!
与此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恭郡王被解禁足,以及年满十四岁的九皇子出宫分府的消息。
九皇子谢尧誉,封康王,并同恭郡王一道,分别接手端顺王曾经的所有差事。
谢尧臣是在扬州得知京中的这些变故,听罢后,他特意避开宋寻月,向辰安问道:“此事之后,父皇对顾希文作何处置?”
第155章
王爷抹泪:我这逆子。
辰安回道:“回王爷话, 陛下已命顾希文暂居宫中,将《治国论》写完。待其写完之后, 赐金返家, 以备科考。”
谢尧臣闻言点头:“甚好。”
谢尧臣再次看向辰安,问道:“二哥一家流放会宁府,何时启程?可知?”
辰安回道:“约莫就在这几日了。”
当年在宫中,他被害的那些事, 是皇后做下的孽, 如今看来, 是与贤妃同二哥无关。
谢尧臣想了想, 对辰安道:“既是被父皇流放, 本王也不好沾染求情,明面上放任不管便是。但流放之路多难,女眷更易受辱……你传我令, 命人暗中护着, 叫他们一家平安抵达会宁府即可。”
辰安闻言点头, 行礼应下。流放之路最难的是沿途层层盘剥,路途遥远不可怕,可怕的是沿途的人,往往被流放之人,很难活着抵达目的地,像端顺王这般举家流放, 女眷只会更难, 且端顺王尚有幼女, 王爷不忍, 实属寻常。
吩咐完这些事后, 谢尧臣便不再理会京里的混乱, 只管继续带着妻儿游玩。
京里的皇帝,折损两个儿子,如今心绪更是不宁。当年《治国论》出世的时候,他当真欢喜,欢喜到大半夜睡不着觉,感谢上苍给他这样一位有能耐的好儿子,叫大魏后继有人,他心中早已决定将皇位交给端顺王。
但万没想到,《治国论》竟是老二霸占他人心血所得!老二对他的欺骗,盘算皇位的钻营,委实叫他厌恶至极!
可与此事相比,他更忧心大魏的未来。
恭郡王短视,其母残害皇子,断断不能将皇位交给他。端顺王又被废为庶人,犯下此等大错,难再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