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热意迭起,陆缙冰凉的指从她的后颈往下,顺着她的脊骨往下滑,连手臂上的青筋都隆了起,直接欺身而进。
仰头的那一瞬,江晚吟刚好看见了被拂开的大红请帖。
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色的正红,刺的她眼眶微疼。
说不出是痛苦,还是解脱。
今夜本该是她的新婚之夜,她却在同另一个人以同样的方式度过。
放在半年前,这是江晚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但阴差阳错,也算圆满。
就这样吧,这场持续了快三月的荒唐,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以这样的方式,也算是替哥哥报了仇了。
窗外,雪愈发紧,风大雪急,雪粒子被狂风卷起,簌簌的抽打在窗户上,外面冰天雪地,里面却热气氤氲,汗汽凝成了水滴,从白绵纸的窗户上往下滴。
康平原是在等着陆缙发话的,等了没一会儿,里面却传来了一声红木桌案被撞的移位时的刺啦声,他头一低,问也不必问了,赶紧退了出去。
江华容拎着补汤,她紧了紧灰鼠皮的披风,见康平出来,眉眼不悦:“怎的传个话传的如此久?我可以进了吧。”
她说着便要往里去,康平却伸出一臂拦住:“对不住夫人,公子今晚有客,说了不见旁人。”
“我是他夫人,又不是旁人。”江华容很自然,拂开他的手仍是要往里进。
康平却很坚决:“您也不行。”
江华容脸色一白:“郎君今日究竟有何事,便是不看在我的份上,也该看在祖母的份上。里面的人……是谁?”
康平只一句:“这卑职便不知了。”
江华容有些气恼:“那郎君何时忙完?”
“卑职也不知。”康平仍是低头。
软硬皆无用,江华容心里焦躁不安,隔着长长的回廊看了眼那里面的灯火,不知为何,又有一股不安。
连日来睡的不好,她有些疲累,抿了抿唇:“好吧,那我等等他便是,等他忙完我再进去。”
康平没说什么,站在廊下,望了望漫天的风雪,只是想,这一晚,公子恐怕是不会出来了。
两刻钟后,风雪愈发的紧,江华容手已冻得微红,焦躁的又催了一遍康平:“你再去问问,汤快冷了。”
康平无奈,只得折了身,却探一探究竟。
然后靠近蓝绒布帘子,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转过去。”
康平又赶紧退了半步,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才出去,劝着江华容道:“公子尚未忙完,大约得很晚了,夫人还是回去吧。”
江华容心里格外不安,眼下,她只有抓住陆缙这根稻草才可能上岸。
于是她仍摇头:“无妨,我再等等。”
康平瞥了眼她冻的微紫的唇,目光缓缓移开,直视前方,叹息了一声。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公子虽看起来冷淡了些,但因着自小便照顾生病的大郎君的缘故,其实骨子里并不是完全不近人情。
江氏若是一开始便坦白一切,看在她独守了两年空房的份上,公子即便休了她,也不会多加追究,她日后再嫁也好,不嫁也罢,两个人再没瓜葛便是。
只是江氏想保住身份,不但找了江晚吟来替圆房,又步步算计,才让公子发现了裴时序的事。
如今,她一步错,步步错,积攒到今日,所犯下的过错已是难以饶恕。
今晚一过,她不但会身败名裂,便是国公爷也不会放过她,这又是何苦?
康平心里千回百转,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江华容虽等的急,也毫无办法。
大雪纷纷的飘落,又过了一刻,庭院已是满院皆白。
便是连廊下,也被风吹的铺了薄薄的一层。
书房这边正在僵持的时候,春桃也回了水云间,一问,才从晴翠口中得知,江晚吟因着红莲教的事情傍晚便去了前院,于是她又冒着雪往前院去。路上遇到了长公主派去请陆缙的胡妈妈,两个人便一起结伴。
此时,江华容等的愈发不耐烦,她往里站了站,又要催康平,康平一脸无奈,两个人正推诿的时候,忽然,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扑面一阵白色热气。
江华容一愣,目光移向那门内的人,以为是同陆缙相谈的客人出来了。
“好了,郎君应当忙完了。”
江华容理了理鬓发便要进去。
然她尚未抬步,那门里的人忽然款步走了出来。
是个女人。
江华容一怔。
一步,一步,当那身影完全转出来的时候,江华容顿时双目圆睁……不但是个女人,还是江晚吟。
江晚吟发髻微乱,从书房里缓步出来,轻言细语,问:“阿姐是在等姐夫吗?”
江华容此刻浑身僵硬,这冲击实在太大,她手一松,手中的食盒砰然一声坠了地。
炖了一整天的补汤哗啦洒了满地,尚冒着热气。
江晚吟看了一眼,缓缓移开:“姐姐不必等了,姐夫已经睡下了。”
她声音略带歉意,可手指却刻意拢了拢衣襟。
江华容打眼一看,一眼便认出,江晚吟身上披的,分明是她夫君的贴身里衣。
也只有这一件里衣。
而衣袍之下,小腹不知何时,竟微微隆起。
再往上,她额发还是湿的,一张脸白里透红,仿佛刚出过汗。
原来他们刚刚在书房里……
原来陆缙说的要事是这件事。
仿佛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又像是被扇了一耳光,然巨大的耻辱之下,江华容第一反应却是害怕事情败露。
“你疯了!”
江华容扯住江晚吟衣袖,强压着怒意,“你如此做,不怕郎君认出来?”
“认出来又如何?”江晚吟却格外淡定,“阿姐,你还不明白么,姐夫已经知道一切了。”
“……什么?”江华容耳边一阵嗡鸣。
“我说,姐夫已经知道是晚上的人是我了。”江晚吟拢着衣襟,眼尾微微抬起。
江华容不信:“我知你恨我,自从上回我把你推出去之后你便一直怀恨在心,你是故意勾引郎君的,就是想报复我对不对?可你舅舅还在我手里,你不管你舅舅的性命了吗!”
“阿姐现在还想威胁我么?可是,我舅舅已经回来了呢。”江晚吟微微侧目,看她一眼。
“你说什么。”江华容一惊,“林启明竟然是你接走的?”
“没错。”江晚吟此刻已经完全不必遮掩了。
“难怪,你敢做出这样的事……”江华容脑中很乱,忽然间,她又看到了江晚吟微隆的小腹,心口一跳,“多久了?你筹谋这件事。”
江晚吟手指微微搭上微隆的小腹,发觉江华容是误会了。
其实,她并未有孕,这是净空开的药的副作用,腹胀发热,加之刚刚又与陆缙在一起所致。
但只要能刺激江华容,她也不介意将错就错,手指又往后,微微扶着腰:“很久,大约有两月了吧。”
竟然这么久。
她竟早在这么久之前她便开始算计她了!
江华容此刻再回想往日的一幕幕,回想江晚吟故意露给她看满身的痕迹,回想她故意当着她的面接近陆缙,顿时觉得自己当真蠢极。
江晚吟如此正大光明的抢她丈夫,她不但没发现,反而帮着她。
“原来那些晚上,你真的是故意的!”
江华容怒极,高高扬起了巴掌。
然她的手刚刚抬起,便被另一只手牢牢攥住。
“够了。”
是陆缙,不知何时从书房里出来了,面沉如水。
可他,却在护着江晚吟!
江华容目光错愕:“郎君你为什么拦着我,你当真被她蛊惑了么,我才是你的妻。”
“你早已不是。”
陆缙放开她的手,将手中的大氅替江晚吟披上,替她系好的带子。
江华容看着他们如此熟稔的样子……
突然明白陆缙可能不是今晚才知道的。
她声音发涩,却还是带了一丝希冀:“……郎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姐妹的事的?”
“很早。”
陆缙替江晚吟披好衣服,将她挡在了身后。
转头时,声音却淡漠到无情。
这一声,彻底戳破了江华容的最后一丝希冀。
很早,原来他早就知道,他是故意和江晚吟一起蒙骗她的……
原来她竟然被妹妹和夫君联手骗了。
枉她自以为把江晚吟当做一颗棋子,没想到,原来她其实在引狼入室!
江华容颤着手,指着江晚吟,又往后退了几步:“你们竟一直在骗我,联手骗我?”
江晚吟看着江华容已经癫狂的样子,手指蜷了蜷,可再想到母亲和哥哥,脸上又恢复平静,心平气和地看向江华容:“阿姐总是习惯把过错全推到旁人身上,可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因你而起吗?
明明是你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又小产伤了身,为了保住身份用母亲和舅舅逼着我替你圆房,明明是你治好了身子之后就想害了我,明明是你在危险关头把我推出去挡命,如今反而来怪我了,你竟也,说得出口?”
她一字一句,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江华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恰在这个时候,长公主派来的女使也刚好到了书房,当听到姐妹俩的对峙时,两个人远远的站在廊下,皆是一脸骇然。
江华容见立雪堂的人也知道了,顿时更加崩溃,碎步上前想解释:“不是的,你们听我说……”
“我什么都不知……”
胡妈妈却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也不敢看江晚吟,见陆缙没拦,赶紧又折返朝立雪堂去。
春桃却无处可去,只好愣在了原地。
江晚吟如今已经不在乎这些人了,陆缙眉头一皱,则吩咐康平围上了书房。
江华容见大势已去,扶着廊柱站了站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她忽然觉得悲哀,朝陆缙道:“我固然有错,但郎君,我是真的在意你,可她呢,明明知道了一切,却并不对你坦白,你以为她对你就是真心吗,她分明是故意攀附你,故意报复我的!”
陆缙只沉着眉眼,一言不发。
江晚吟被江华容戳中了心思,看了眼一直护着她的陆缙,也不想再瞒下去了。
谎言迟早有戳破的一天,她也不该瞒着他了。
“是。”她眼睫微微抬起,“我的确有私心,阿姐你不如告诉我,我阿娘,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了?”江华容瞳孔一缩,往后退了一步,“难怪,你费尽心机,暗暗对付了我这么久。没错,她就是被我母亲下毒逼疯的,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已经死了,你们母女都一样,低贱的商户女,死了也活该!”
江晚吟虽然知道了,但这话亲耳听见,还是觉得无比刺耳。
她攥了攥手心:“那裴时序呢,他又犯了什么错,就因为一张脸吗,被你害得粉身碎骨!”
“裴时序?”江华容愣住,“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我如何能不知道,天底下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了。”江晚吟攥着手心,此刻,当着陆缙的面,她纠结了一瞬,还是将一切都合盘托了出来,“阿姐,他本就是我的未婚夫。”
“你说什么?”
若说之前的一切还有迹可循,江华容自食其果,也就罢了,但是这一层关系,她是万万没想到。
“今日本该是我们的婚期,可就是因为你的一时私欲,他在上京求娶我的时候丧了命。若不是因为你,我们此刻应当已经成了婚,你也本不该沦落到这种境地!可你,你竟然还敢让我帮你去找他……”
江晚吟回想当时,声音已经带了血气,“你知不知道我发现他是被你所害的那一刻,心里有多恨。这两个月来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想揭穿这一切替他报仇。但我还有舅舅,我不能。如今,这一天终于到了,你也该付出代价了。”
江晚吟忍了忍,还是将藏了这么久的心事说出来了。
她知道陆缙可能会失望。
但她总要对得起哥哥,不负他这么多年的情意。
过了今日,一切方能彻底放下。
江华容被江晚吟声声质问,先是一怔,须臾,突然大笑起来:“为了裴时序?你竟然是为了裴时序才故意勾引的陆缙?”
她笑的面容扭曲,发髻已经完全松开了,劈头盖面。
江晚吟忽然觉着她这副模样有些可怖,又隐隐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