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康诚差点忘了这条线索。
他欲离开时,陆缙忽又想起了一事:“我记得,裴时序是三月前死的?”
“应当是,从尸骨推测看,大约是在您回来之前刚刚没的。”康诚回想道。
误传死讯,样貌相仿,江氏与人有染,裴时序身死……所有的矛头赶到了一起,偏偏都在三月前。
会那么巧?
陆缙眉眼一凛,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想,沉声叫住康诚:“等等,你将江氏与人有染的事情与此事一起查。”
康诚脚步一顿,思索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公子的意思,后背顿时出了冷汗。
“是。”他低低答应了一声,脚步匆匆没入了夜色中。
若那个人是裴时序……
陆缙垂在身侧手缓缓收紧,在凉风中站了一会儿,才掩下眉眼间的戾气,回了披香院里。
房内
江晚吟已经说不出的煎熬。
可陆缙一去便是好久,仿佛蓄意的一样。
她擦了擦汗,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陆缙回来时,一入眼便是江晚吟侧坐在椅子上的模样,衣衫已经汗透了,紧紧裹着玲珑的身子,正在给自己倒茶。
但指尖却是抖的。
陆缙眼神从她指尖移开,知道时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只当没发现一样,在她身侧坐下,沉沉地叫了她一声:“过来。”
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陆缙声音低沉又醇厚,听的江晚吟指尖微麻。
她没拒绝,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陆缙即便是坐着,已经同江晚吟站着差不多高。
他伸手抚着她的额发,那手极其宽大,穿过她的发,一下一下,低低地问她:“等急了?”
“没有。”
江晚吟轻轻摇头,自然不肯承认。
却莫名被安抚了许多,觉得他这样摸着她的头仿佛兄长对幼妹似的。
但随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江晚吟很快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没有哪个兄长会把已经长大的妹妹抱到膝上。
陆缙双手穿过她膝弯,微微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到了他膝上。
他比她高大许多,江晚吟扶着他的肩,额头刚好抵在他心口。
很快,汤里的药效一涌,她微微抿着唇,眼底又开始泛起雾气。
里间的灯是熄的,但陆缙回来时有意留了外间的一盏,烛光微弱,看不分明,刚好足够他打量眼前人。
此刻,她是他的妻,他不必再像昨日一般避嫌,可以慢条斯理地欣赏她晕开的脸颊。
再往下,他手掌顺着江晚吟的侧脸缓缓抚下来,发觉她眉侧印着些缕睡痕,大约听进了他的话,当真一直休息到了傍晚。
真听话。
听话到让人动了恻隐之心。
陆缙按捺住想要用力握下去的手指,往上托住她的颈:“热?”
“嗯。”江晚吟闷闷地答应了一声,脸颊顺势倚在他的掌心。
“刚才的汤,好喝吗?”陆缙又问她。
江晚吟虽知道他不是有意给她喝这种东西,但她现在的煎熬仍是全都来源于他,于是偏过头,难得耍了一点脾气不肯回答。
她别扭的模样愈发添了几分生气。
陆缙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转回来:“把唇张开。”
他说这话只是想尝一尝她口中的汤,但江晚吟脑子迷糊,有些不确定,似乎在纠结哪个。
陆缙倏然明白了,低低笑了一声,忽地改了主意,一手托起了她的腰,另一手拉过她的下颌,缓缓靠近。
江晚吟顿时发觉自己想多了。
原来他只是想吻她。
她轻轻答应了一声,朝他仰起头。
在他的唇即将贴上来的那一刻,那双托着她的手一放,江晚吟发觉自己又猜错了,骤然蹙紧了眉,声音也被完全堵了住,一丝一毫都逸不出。
第23章 请安
喝完一碗冷汤, 江华容这一晚睡得的并不好。
又想起白日里老太太叫她明早把江晚吟带过去看看的事,愈发难眠,便想等着她出来叮嘱她几句勿要太出风头。
然这一晚江晚吟却迟迟没出来。
窗外一镰月钩过了树梢, 缓缓往上爬,照的清辉遍地,四野茫茫。
她终究耐不住,皱着眉唤了值夜的女使一声:“还没出来么?”
每回小娘子晚上过来,夫人的脾气都格外不好。
且她又不能朝着正房发火,便总是挑她们这些女使的茬,茶汤热了嫌烫,冷了嫌冰, 连梳头时掉了一根头发都得叱骂。
是以这种值夜, 女使们都在暗自祈求不要轮到自己, 不幸轮值到的, 也都小心翼翼, 细声细气。
女使敛眉屏息, 摇摇头回道:“不曾。”
果然, 江华容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何时了?”
“快二更。”女使瞥了眼漏壶, 声音更低。
“二更天……”江华容喃喃地念了一句,脸色愈发难看。
今日用膳早,陆缙没动几筷子便去了净房, 那时不过酉时。
她算了算,圆房之后,郎君这是一次比一次晚了。
“下去吧,再去盯着。”江华容揉揉眉心, 想了想,又将女使叫了回来, “算了,你同她说罢,记得让她不要误了时辰。”
从前每每出来时江晚吟眼底皆是掩不住的水色,今晚恐怕更是,江华容一想起心口便像栓了块巨石,沉沉地往下坠,实在不想再看见那张脸。
女使答应了一声,江华容才缓缓睡下。
一转身,望着冰冷的墙,长夜漫漫,度日如年。
一墙之隔,江晚吟的唇被牢牢的堵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也觉得度日如年,偏偏,陆缙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抱起她便往里间走。
直到远处钟楼上传来了二更打更的声音,她才微肿的唇才被放过。
然而却是连指尖也抬不起来了,更遑论起身独自去偏房睡。
她正阖着眼挣扎的时候,陆缙又递给她一碗汤,托着她的头抬起来:“来,喝了。”
江晚吟现在一看见汤,连头发丝都在抖,轻声问他:“这又是什么汤?”
“参汤。”陆缙低沉地道,“喝了补气血。”
江晚吟闻了一下,发觉当真不是刚刚的气味,这才松了口气,捧到了手里。
大约是疲惫极了,很快,一碗汤便见了底。
且这汤里用的大约是上好的人参,没多久,她便回了力气。
陆缙站着等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半干的发丝:“好多了?”
江晚吟嗯了一声。
“那就好。”
陆缙放下汤碗,忽然来了一句。
江晚吟不明所以,沉思片刻,觉得他说的应当是喝了汤好恢复力气,方便她走回偏房。
于是她便撑着手臂欲坐起来,尚未离榻,陆缙却按住了她的肩:“不急。”
“怎么了?”江晚吟不解。
一脱口,忽然又明白这汤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她透过夜色又打量了一眼不远处的桌案,发觉那汤盅里还在冒热气,里面的汤恐怕不止一碗,江晚吟顿时头皮发麻,慌得想绕开陆缙下地。
然而她刚探出半边身,便被抓着脚踝直接拖了回去……
夜深人寂,斗转星移,等江晚吟再睁开眼时,窗外的月不知何时已经西移。
月色如洗,照的满室如积水空明。
竟已过了三更。
照例,江晚吟还是趁着陆缙去净室的时候离开。
但这回,行动愈发迟缓,刚绕过回廊,有个女使便迎了上来:“小娘子,大娘子让您明早记得早些起去寿春堂请安。”
江晚吟已经连眼皮都睁不开了,隐约只听见请安两个字,料想是长姐又想法子磋磨她,闻言只低低地嗯了一声,便拖着脚步往水云间去。
回去之后,尚在浴桶里,她便睡着了,全然将女使说的话抛在了脑后。
晴翠等了许久不见江晚吟出来,帘子一掀,见她早已伏在桶壁上,睡得不省人事。
将人扶起来时,晴翠打量了一眼,只觉触目惊心,连忙挪了开,全然未料到像陆缙这样沉稳的人也有这样荒唐的一面。
但还是心疼居多,晴翠安抚着江晚吟睡下后,想着明早既不用去家塾,可以晚些再叫起小娘子。
于是江晚吟这一觉便睡得昏天黑地。
陆缙这一觉也睡得极好。
这半月来,他头一回睡了安稳的一觉,早起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神采奕奕,看起来亲和了许多。
江华容心旌微漾,主动上前要服侍他更衣。
陆缙却侧身一避:“不必。”
江华容只以为他是不习惯,便只好退到了屏风外候着,等着一起去请安。
更完衣,出了披香院,两人正好撞上刚从白鹿书院回来的陆家六郎。
陆昶是二房的幺子,今年刚十六,一认出他们便远远地迎了上去,脆声叫了句:“二哥。”
陆缙回头看见了陆昶,微微抬了眸:“你怎么回来了?”
“快到秋闱了,书院放我们回来休整一段时日。”陆昶一看到陆缙,眉飞色舞,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二哥,你这一去便是两年,我实在记挂你。”
“两年不见,六弟你也高了不少。”陆缙垂眸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眉清目秀,身量刚刚到他下颌,“如何,此次秋闱可有把握?”
“二哥你怎么也这么问?同我父亲一样。”陆昶豁然笑了,露出一排齐整又银白的牙,“我自是比不上二哥你,但中个进士还是不成问题的。”
陆昶是陆家这一辈最小的郎君,他往上四个哥哥或是能文,或是善武,又或是像陆缙这样,文武双全,各自皆建了一番功业,有哥哥们顶着,他又不需要承嗣,故而自小便轻松许多,性子也活泼些,便是婚事上,也宽容许多
话音刚落,他看见陆缙身旁站着的江华容,又亲热地叫了声:“二嫂。”
江华容也颇为喜欢陆昶,这国公府里人人皆不苟言笑,因着她的身份,好些人都只是表面敷衍,实则待她并不亲近,譬如陆宛,譬如她的公主婆母,唯独这个六弟,待她有几分真意,她也笑着答应了一声,又说:“时候不早了,即撞见了,不如便一同去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人一多热闹些,也好叫老太太高兴高兴。”
陆昶原就是想去寿春堂,闻言自是再好不过,一行人便一同往寿春堂去。
出了院子时,江华容本意是想叫江晚吟一同走,但看到身旁的陆昶,又想他们差不多年纪,少男少女容易萌动春心,惹出是非来,于是还是按下了心思,只想着昨晚既已知会过,江晚吟自己去便是,没着人去叫。
到了寿春堂,老太太果然十分高兴。
不同于陆缙,陆昶是个活泼性子,说起来便没完没了,没多会,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也该用早膳了。
这个时辰,天光已经大盛,江晚吟还是没来。
江华容看了眼天色,生怕老太太想起江晚吟来,反过来责怪她不周全,暗暗在心底骂了一番,连忙让人去把江晚吟找来。
她自然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只侧身悄悄同女使耳语,催促道:“快去。”
这一幕落在了陆缙眼底,他神色不变,搭在桌案上的手却微微叩着。
水云间里,江晚吟尚未醒。
昨晚陆缙一刻都不让她闲着,一处也不让她空着,她实在累极,一回来,靠到枕上便黑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女使用力叩门,晴翠过来叫她,江晚吟方想起昨晚上碰见的女使,再一看时辰,已经晚了半个时辰,忙下了榻,随意换了一身衣,同女使过去。
此时,寿春堂里,膳食已经摆好了,老太太正欲动筷时,看见了一副空的碗筷才想起来还有一人,于是转向江华容:“我记得,你不是说要带家妹一同来?”
江华容被问的语塞,正不知该找什么理由,忽然,门外飘进来一片妃色的裙裾,解了她燃眉之急。
来人明眸皓齿,目若点漆,瞬时夺去了所有人的眼光。
江华容一直知晓这个庶妹生的好,比她更好,但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发觉她如此娇艳。
老太太当日也是远远一瞥,隐约觉得那小娘子同江华容生的像,今日一见,又觉得皮相虽有相似,但这小娘子无论是骨相还是气韵都远胜江华容,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美人,这还是头一个让她都挪不开眼的。
着实生的是好。
陆昶更是看的眼睛都直了,端起了杯子,却迟迟忘了喝。
在场只有陆缙一如从前,当江晚吟低着眉向他弯身,他掠过她裙面下微微颤着的腿时,目光顿住。
果然,果然……
陆缙眼一低,按捺住躁动,才缓缓移开:“坐吧。”
江晚吟如蒙大赦,清清浅浅地道了谢,这才缓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