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他便能将她随身带着,时时刻刻不离开眼底。
江晚吟难得没推开,反伸手抱住他冰冷的盔甲。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陆缙方松了手。
“走了。”
“我送你。”
江晚吟赤足想追上去,却反被陆缙呵斥。
“天冷,不准去,再回去睡会儿。”
“可……”
江晚吟犹要争辩,陆缙扯过被子三两下直接将她缚住,淡淡地道:“你去了,我还怎么走?”
江晚吟一愣,眼睫垂下去。
陆缙喟叹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将人摁在榻上吻遍,连指缝都没放过。
一遍又一遍,陆缙方停下,最后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克制的起了身。
“睡吧。”
江晚吟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浑身莹亮,没去看他的背影。
陆缙揉了下眼眶,方起身,轻轻掩上了门。
然门关上的同时,江晚吟却睁开了眼,眼底不见丝毫睡意,何曾睡着过。
她睁着眼,听着院内的动静,直到彻底安静下来,她方起了身,出神的看着窗外。
晴翠回水云间带了衣服过来,服侍她梳洗。
帘子一掀,忽看见江晚吟被吻的肿到发亮,赶紧挪开眼:“娘子,水备好了。”
江晚吟侧身将衣衫拢好,沐浴时,却只简单擦了擦外面,便起了身。
她本就不易有孕,陆缙这一去生死难料,若是能留个子嗣,她后半生也有挂念。
然起身后,她却看到浴桶边有个没来得及收拾的空药碗,再一问,方知这是男子喝的避子药。
顿时又怔住。
原来,昨晚早在她来之前,陆缙便饮了避子汤。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江晚吟正不解,此时,长公主却进了门来。
江晚吟连忙整理好衣服,上前行礼,长公主却很贴心的叫住她:“不必了,你坐着吧,是二郎走前给我留了话,我不过是替他给你传话。”
“敢问公主,他给我留了什么话?”江晚吟眼睫微微跳。
“也没什么,只是让我照顾好你,家塾虽结业了,但他怕你父亲待你不好,让我寻个由头继续将你留在府里。”长公主幽幽地道。
倒是从未想过这个冷情的儿子竟细致到如此地步。
江晚吟脸颊微红,小声说:“不用如此麻烦,我一个人可以的。”
长公主却摇头:“不麻烦,正好家塾里的小娘子们都回去了,府里冷清的很,我一个人难免寂寞,有你在,也好陪着我说说话。”
江晚吟便没拒绝,低低答应了。
“还有。”长公主顿了一下,“二郎还说,你们尚未议亲,倘若他回不来了,你可另嫁旁人。怕你父亲逼你嫁给你不喜的人,他又说,到时你若是愿意,便让我将你认干亲,收为干女儿,到时由我替你操持。”
“认干亲?”江晚吟抬起头。
“正是。”长公主微微叹息,到现在,才明白二郎对这个小娘子有多上心。
江晚吟摇头:“我不会另嫁。”
“倒真让他说中了。”长公主笑意更甚,“你不知,二郎也猜到了你会如此说,又叮嘱我你若是实在不想嫁,或是不想留在上京,也不必强求你,只让我安排好你和你舅舅离京,庇佑你们平平安安度过下半辈子。”
江晚吟闻言顿时像误食了未熟的酸杏一般,又酸又涩。
他真是太了解她,思虑的也太周全了,将她的后路一条条全都安排好了。
难怪,他昨晚自己服了避子汤,原来是不想让她有孕,免得耽误她下半生。
可他若是不在了,她一个人茕茕孑立,还有何意趣?
江晚吟鼻尖一酸,只摇头:“我不要,什么都不要。”
她只要他平安归来。
“我知道,好孩子,别哭。”长公主伸手揽住了江晚吟,“这不过是最坏的打算罢了,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江晚吟看着长公主鬓间的白发,又慢慢忍住泪。
她不能一味享受他对她的好,他不在了,她应当帮他照顾好母亲才是。
江晚吟很快调整好,反过来安慰长公主:“您说的对,他一定回来的。”
她说话轻轻柔柔的,眼底清澈透亮,又格外体贴人,和她在一起完全不必思虑太多,长公主总算知道为何他那个冷情冷性的儿子会钟意眼前这个小娘子了。
人越是没什么,越想要什么。
二郎是长子嫡孙,一直被寄予厚望,这些年来又一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辛,同谁说话都需再三思虑,大约也只有在这小娘子面前才能卸下心防吧。
长公主叹了口气,她错过的,往后会有人接替她慢慢弥补了。
大雪过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西南的战局也愈发焦灼。
平南王这些年养寇自重,拥兵自肥,一直养精蓄锐,实力不可小觑。
幸而上京这里陆缙通过安平识破,圣人暗中派了急信命人早早准备,大军方快速集结起来,挡住了平南王速战速决的计划。
无奈之下,平南王只好放弃速战,转而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率军接连攻破黄、湖二州,欲南下绥州,与集结好的数万红莲教义军汇合,一同渡江,直逼上京。
陆骥熟悉西南局势,稍加思索便勘破了平南王意图,定于绥州与湖州交界处屯兵,全力阻止两边会合。
一月间,两军交战数次,终究还是陆骥略胜一筹,夺回了湖州,并重伤了平南王一箭,暂且压制住其气焰。
但陆骥也因身患消渴之症,精力不济,大病一场后。
两边各有损失,一时僵持不下,只隔江对峙。
与此相比,绥州局势亦是势同水火。
红莲教盘踞绥州多年,又背靠平南王,根基极盛,一旦揭竿而起,各地遥相呼应,奉绥州教会为总教,短短半月便集结了数万义军,避开平地,专走山林,一路攻城拔寨,欲同平南王汇合。
陆缙率领三万厢军,急行军半月便至绥州,之后与周遭两州的厢军汇合,三州合编为绥州军,坚壁清野,攻抚并施,于蜀东全力阻截红莲教义军。
与平南王叛乱不同,红莲教打着“弥勒下生”的名义在民间颇得人心,起义之后,一路上附和民众颇多,极为棘手。陆缙思虑再三后,决定恩威并施。
一边武力围剿,迎截夹击,一边安抚招降,奏请“随剿随抚,但治从逆,不治从教,剿抚并施”,又颁布命令将蓄意谋逆的“首逆”与受胁迫和被愚弄的“附众”区分开,分而治之,从内分化,使得一些教徒临阵归降。①
至冬末,此举初见成效,义军节节败退,被逼退至巴山老林。
然巴山地险,易守难攻,正值隆冬,大雪封山,绥州亦成僵局。
但比之湖州,绥州战局攻守已易,只等开春后,大军开拔,便可一决胜负。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三月。
二月底仍是清寒,这一年因着前方战事焦灼,国公府一门父子皆远征,且老太太刚没,长公主便没大办,只叫了二房三房一同小聚。
江晚吟明面上回了忠勇伯府,但大半时间仍是借着陪护长公主的名义待在国公府里,有她和陆宛作陪,长公主这一年过的倒也算不得寂寞。
其他时间,江晚吟便待在伯府,偶尔同家塾的几个小娘子来往,日子过的不紧不慢,倒也还算悠闲。
陆缙有时会来家信,给旁人的,往往薄薄一封,给江晚吟的,却总要额外夹一些东西。
或是猎到的狼牙,或是偶然奇形怪状的落叶,甚至还有断掉的箭簇……大抵是觉得她从前总被拘着,所以见了什么,都想给她看看。
在她生辰将近之时,陆缙又送来一个小木雕。
木雕面目有些模糊,只隐约能看出雕的是个人。
江晚吟收到的时候只觉好笑,疑心是陆缙手艺不精,雕的实在不好,难得寻到他一处短板。
然拿回去之后,她晚上对着烛火仔细辨认了下,才发觉那木雕雕的是她。
而模糊的面目,大约是因被摩挲太多,生生磨平的。
江晚吟顿时又五味杂陈,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尽管送了许多东西来,唯独有一件,陆缙从不与她说前线的战事。
毕竟对面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兄长,也是差点成婚的未婚夫,江晚吟知道他是不想让她伤心。
但上京消息灵通,江晚吟即便不刻意打听,也难免听得一些。
林启明这几月亦是时刻关注,后悔不已。
他明明早已察觉出了裴时序不对,却放任不管。倘若他能早些制止,倘若他对他多些关怀,裴时序也许不会偏激至此。
林启明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发觉裴时序也不是完全无情。
那江氏商行是他刻意拎出来与平南王联络的,想来,应当是免得事发后牵连到林氏。
且红莲教虽手段狠辣,却不伤妇孺,这正是林启明从前教他的。
故而,林启明料想裴时序骨子里应当还存一份善根,便试图给他写信劝降。
但一连十几封,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江晚吟并未阻止舅舅,她也试图写过,这回,裴时序连她的信也不回。
只是在她生辰当日,裴时序不知动用了何种关系,往舅舅那里送了一块暖玉去。
这玉同往常一样,一看便是他亲手做的,上面刻了一个小小的吟字。
像这样的玉,江晚吟一共有九块,是裴时序每年雷打不动给她的生辰礼。
即便到了今年,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是想方设法送来了。
舅舅将玉递给她的时候,她握着沉默了许久。
然收到玉的同时,她又听到了他坑杀俘虏,纵容教徒屠城的消息,夜半涔涔地被噩梦惊醒。
哥哥的确是恶人。
唯独对她例外。
这些年里他待她的确极好。
所有人都能唾骂他,唯独她不能。
但局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他们之间所隔的远不止私情,还有公义。
他若是执意不回头,她能做的,有,也唯有替他敛尸了。
江晚吟最终还是将玉收了起来。
此时已是二月,天已渐暖,拉锯三月,前线也到了该补给的时候。
林启明已经决心将林氏交付出去,便干脆捐出了布行,为前线裁制春衣,亲自押送过去。
江晚吟已经许久没见陆缙,日夜不得安寝,闻言便提出要一起去。
林启明斥责她胡闹,但江晚吟执拗起来也十分难办。
看着她清减的下颌,林启明最终还是低了头,答应让她一起跟着。
长公主也同意后,早春二月,江晚吟便扮做男装,握着陆缙给她的木雕,随着补给粮草的队伍一起悄悄赶赴了绥州。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50妹妹:开门,送温暖
战争部分引用白莲教历史,明天我尽量晚十点更,固定一下
第92章 相聚
绥州地僻, 距上京千余里。
林启明一行先走水路,后换陆路,辎重甚多, 走走停停,大半月方到。
一路由北到南,从繁华到荒凉,衰草连天,江晚吟亲眼看着遇到的流民越来越多,皆是因战乱北上逃难的。
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还常有一个妇人托着三五个孩子, 拄着树枝一边逃, 一边沿路乞讨。
江晚吟心善, 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一拦车, 跪下来磕头, 她便于心不忍, 将随身携带的口粮分出来救济。
然一旦开了口子, 后面的流民便像嗅到了血的饿狼, 蜂拥而至,堵的车队无法行进半步。
还是靠随行的护卫持盾疏散,方赶走这群人。
流民数以万计, 所过之处黑压压如蝗虫过境。
江晚吟看的多了,渐渐明白,光靠小恩小惠是救不了这些人的,只有战事平息, 他们方能彻底回归故地。
于是便听了林启明的话,不再乱出手救济。
虽心知如此, 但眼前毕竟是一个一个的人,就这么饿的皮包骨,生生倒在途中,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偶尔有濒死的稚童倒在面前,她仍是做不到像林启明一样淡漠,还是悄悄派了人送东西去。
冷静下来想想,眼前这一切,皆是出自裴时序之手,又让她心底愈发沉重。
他打的旗号是替天行道?
但替的究竟是天,还是人呢?
这些百姓心底里又究竟需不需要他们替呢?
江晚吟存疑。
且即便打赢了又如何,来来去去,起起落落的皆是贵人们,从来都与这群底层人无关。
这些人该苦的还是一样苦,该难的还是一样难。
他们当真在意是谁做皇帝么?
未必。
江晚吟叹息一声。
车队继续向前,江晚吟只觉得这短短半月见到的人间疾苦比十六年加起来还多。
她从前偶尔会觉得自己过的苦,现在想想,她的日子比起眼前这些人来实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