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月咬了咬唇,心中忐忑。
“祭酒大人。”她再次敲了敲门。
“……进。”祁云峥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
江眠月立刻推门而入,为了避免其他人看见,特意立刻关上了门。
祁云峥抬眸看了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裳上。
“何事?”他明知故问。
“这件衣裳,上次忘记还给您了。”江眠月缓缓走近,才看清祁云峥在做什么。
他的手掌心血肉模糊,鲜血渗出他的掌心皮肉,白中混着血红,极为触目惊心。且那伤口上似乎有旧伤,有新伤,如今这伤仿佛是刚刚裂开一般,血流得有些吓人。
江眠月心中一颤,赶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着急道,“学生这就去医舍给您拿止血的东西。”
“等等。”祁云峥叫住她,声音平静,“你左手边第二间书柜,第三层,有个匣子。”
江眠月立刻照办,在书柜边的一处空档处找到了那匣子,快步拿去祁云峥面前打开,见里头果然有干净的白棉布和止血的药粉。
“帮个忙。”祁云峥单手捏住手腕止血,“包扎会吗?”
“会……”江眠月声音微颤,立刻拿出白棉布,轻轻擦拭他手掌上的血迹,手指微微颤抖。
他这伤口,属实吓人,便如同被人撕裂开似的。
“别怕。”祁云峥缓缓道,“那日与崔大人有些冲突,割伤了手,方才又没注意,伤口裂开而已。”
裂开而已?江眠月觉得他对自己的身子着实是有些不以为意到了轻漠的程度,这种撕裂伤,新伤叠旧伤,得有多疼?
只是提到那日的事,江眠月还是心中有些不自在,她缓了缓神,一面替他轻轻撒上药粉,一面轻声道,“祭酒大人,那日的事……听闻你已经知晓了。”
“嗯。”祁云峥目光示意窗边,“你们便站在那儿,我看得很清楚。”
江眠月手一抖,药粉倒了许多。
她尴尬的放下药瓶,拿出白棉布叠好,轻轻盖在他的手掌心上。
“一直等你来解释,今日才来。”祁云峥淡淡笑道,“你若再不来,我便要怀疑你与那司业真有什么了。”
“学生……辜负了祭酒大人的期望。”江眠月低声道。
祁云峥闻言,手指微微一颤,欲言又止。
他忍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疑问,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嗯?”
“学生确实与崔司业是旧识,不过,没有他所说那般,他对我……有些误解,才会发生如今这些事。”江眠月垂眸,一面替他包扎一面轻声说,“学生知道,祭酒大人最厌烦此等事,学生知错了,请您罚我。”
祁云峥静静看着她,缓缓松了口气一般,反问道。
“为何罚你?”
江眠月一愣,抬眸,与他目光对视。
“既是他误解,为何要罚你。”祁云峥问。
“之前那陆迁……您也罚了我。”江眠月支支吾吾。
“陆迁是监生。”祁云峥理由充分,“崔应观是司业,两者本质不同,我连他都无法处置,为何要处置你这个受害者。”
江眠月被他说服了。
……似乎,确实有点道理。
“还没包扎完。”祁云峥动了动手指,示意她继续。
江眠月立刻低头将那白棉布扎紧,祁云峥吃疼倒吸一口冷气,江眠月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开口道,“我还以为您不怕疼呢。”
“伤得这么深,您也不懂得心疼自己。”
祁云峥睫毛一颤,静静看着她。
二人目光对视,江眠月心猛地一跳,只觉得空气中蔓延着古怪的氛围。
“学、学生逾矩了。”她耳根通红。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眠眠心软,还是苦肉计最好用。
第八十九章
祁云峥这房中并未点太多的烛火, 桌上的瓷灯火光柔和柔软,颤颤悠悠,照在江眠月清莹皎白的面上,她面色淡淡泛着颜色, 桃红印染, 一片瑰丽。
她着实有些窘迫, 赶紧将手缩了回去,微微垂眸, 耳根也染上了红色, “学、学生逾距了。”
话音落,却并未听到祁云峥做出什么回应, 她心中更加忐忑, 却又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与此同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味, 心跳也有些不受控制。
他怎么会忽然……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江眠月暗暗恼恨自己,心念陡转, 第一反应就是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人身边……自己这不受控制的心情也许会平静一些。
祁云峥看着她或羞赧或窘迫或懊悔的模样, 心中震颤,几乎有些压抑不住心中涌动的热潮。
江眠月这样的话, 他等了太久。
他按捺住心中的欲念与躁动, 压抑着嗓子里若有似无的暗哑,强行令自己冷静,唇边却仍旧压不住那分弧度。
他用近乎平静无波的语气说, “倒是无人与我这样说过。”
江眠月闻言, 听到他并没有什么抵触的意思, 缓缓松了口气。
祁云峥终究是压抑不住笑意,温和开口,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众人畏我敬我厌我恨我,只有你……”
江眠月抬眸看着他。
他却并未继续说下去,只垂眸看了看手上包扎好的伤口,声音如淙淙泉水般温柔,“多谢。”
江眠月心中一动,退后几步,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原以为他会抵触她这般不守规矩的……近乎僭越的话语,或是冷漠相对颇有些不满,再不济,也是随意敷衍过去。
却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温和又安静,让人没有办法讨厌他。
众人畏他敬他厌他恨他……她之前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如今,她却愈发对他有所改观。
导致方才看到那伤口,着实有些于心不忍,那些话居然便这样脱口而出。
这种情形,若放在刚重生那会儿,她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只有你……”
他后续的话语还未说完,江眠月却不敢问,怕问出什么令她动摇的话语。
江眠月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还是原来那张精致的脸,还是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少了些什么,却又多了些什么。
他在伤口裂开前,似乎在写什么奏折,只是那奏折上头一片空白,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晕染了一片。
祁云峥用那伤了的手轻轻捉起那奏折,收起来扔在一旁,动作略有些笨拙。
这样的他有些陌生,虽然不想承认,但又确实是有些惹人心疼……
上辈子他从不会如此。
可如今的他,相处起来,却比从前要好了许多,至少她不必再时刻担惊受怕,被他左右磋磨。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能这么大么?
“想什么?”祁云峥见她一直发呆不语,看起来心情仿佛很复杂,主动开口道,“今日来还有何事?”
江眠月一愣,她原本害怕祁云峥生气,又担心话题不方便引过去,便想办法找了好几个借口……如还衣裳,如竹书算表,却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该说的话似乎都说完了,那竹书算表似乎也并没有再拿出来的必要,便道,“就是这桩事,想与您解释清楚,其他没有了。”
\"竹书算表拿来何用?\"祁云峥问。
原来已经被他看到了……这可如何说才好。
江眠月呼吸一滞,只觉得耳根上的热度一直未褪去,心中乱糟糟的,不敢直视他,“原本有些问题想要问您,如今您受了伤,还是改日吧。”
“无妨。”祁云峥立刻开口截断她的话,“拿来吧,我教你。”
江眠月心中一紧。
没必要……没必要教她这个,更何况她还没想好要问什么。
“不必了,祭酒大人,您手上有伤,不大方便,学生还是改日……”她一抬眸,却见他目光悠然的看着她,带着几分笑意,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
江眠月垂下头,“其实……此事另有原因。”
“嗯?”他仿佛鼓励她接着说,面容笑意渐深。
“其实学生就是来跟祭酒大人说清楚那日的事情,这些都是过来的借口。”江眠月硬着头皮说,“学生……没有问题要问。”
“原是如此。”祁云峥了然点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面容温润和煦。
江眠月松了口气,缓缓笑了笑。
“那看在你替我包扎伤口的份上。”祁云峥接着说,“我来考考你。”
江眠月笑容当即一滞。
想起上两次被他“考考”的窘迫境况,她心中一哆嗦。
大考,她不怕,骑射,她不怕,长跑,她也不怕,她就怕祁云峥问她九章算术。
“不必紧张。”祁云峥笑了笑, “你便用一千三百五十六,乘上三十五。”
“……”江眠月面色僵硬,咬住了唇。
“可以用算表。”祁云峥见她如此,不由笑道,“算与我看便是。”
江眠月一听到可以用算表,立刻精神起来,“是。”
她捧着算表缓缓打开,用手指在算表上滑动,一面轻声说着方法,一面抽动那算表上的算绳。
祁云峥看着她时不时顿住,一开始不开口,等她自己想通,继续往下算。
若是说错了,他便一挑眉,轻笑一声,“是吗?”
江眠月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自己今日算是自投罗网,好好地带什么算表,带什么书不都成吗?
江眠月花了不少时间算出了结果,千位数着实有些难,她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赶紧将算表收了起来。
“你倒是聪明。”祁云峥忽然说了一句。
“祭酒大人……何出此言。”江眠月有些不解。
“明明不擅长,还带了算表过来。”祁云峥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是想提醒我,平日里我对你的关照。”
祁云峥一语道破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想法,她呼吸一窒,面容通红。
“学生……”
“你赌对了。”祁云峥声音平静。
江眠月几乎要窒息,他今日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奇怪。
动作也奇怪,行为也奇怪,还有奇怪的伤,奇怪的眼神,奇怪的话语。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呼吸纷乱,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祭酒大人。
明明他什么过分的话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便是这样几句话,便让她的情绪乱成了一团,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祁云峥说完那句话,便伸出手,用那受伤的右手轻轻端起一旁的茶水,水壶微微震颤。
他无奈,换了左手……
“祭酒大人,我来吧。”江眠月赶紧上前去,有些狗腿的将那水壶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替他倒了杯茶水。
祁云峥捻了捻手指,看着她的手稳稳地端着水壶,替他倒了杯茶。
她身子微斜,耳根依旧泛红,却面容认真,带着几分难得的讨好之意,想必是因为方才他的话而有些心虚。
祁云峥细细咂摸着她的面色,接过杯子,喝了口茶水。
茶水已经有些凉了,顺着他的喉间缓缓流下,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更加冷静。
江眠月一抬头,便见他正在盯着自己,手微微一缩,眼眸从他湿漉漉的唇上一晃而过,手指猛地一颤。
“不早了,学生……”
“既如此,你能否帮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话语。
“祭酒大人请说。”江眠月率先妥协。
“一会儿要写奏折,书墨还未磨成,手指不便,能否请你帮忙?”祁云峥也并不与她客气,缓缓道。
“是,祭酒大人,学生愿意效劳。”江眠月一想到他方才说的竹书算表一事,便觉得心虚的紧,她自己都未反应过来的下意识的动作,却被他看得透透的。
还能有什么事是瞒得住他的?
墨迹在砚台上缓缓晕染开,江眠月咽了口唾沫,手指轻轻捉着手中的墨块,缓缓在砚台上磨出细致的圈。
祁云峥用并不惯用的左手捉住笔,沾了些墨汁,浅浅试了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