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上学期,姜初宜不知道从哪听说,他经常打架,在班上一直被欺负孤立,没有人愿意跟他当同桌。
那天,她找到他问,“我跟班主任说了,想跟你当同桌,但是我不怎么能来学校,你一个人坐会寂寞吗?”
宗也说:“不会。”
姜初宜:“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宗也始终低着头。
他攥着手,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紧咬下唇,靠疼痛克制住自己激动到微颤的身体。以至于她走了之后,宗也才想起来,还有做那些的笔记没给她。
2012年,初三夏天,拍毕业照的那天,姜初宜时隔半年,终于重新回到学校。
宗也攥着拍立得,犹豫了很久。
看着她身边一波波的人来又去,宗也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口,“能跟你一起留个影吗?”
姜初宜沉思几秒,答应了。
她对面前这个人印象不多,两人只说过几次话。但是每次见他,她都觉得他可怜巴巴的,营养不良,长得还没自己高。
在他捣鼓拍立得的时候,姜初宜问,“你能不能摘掉眼镜?今天太阳很大,可能会反光。”
宗也:“好。”
他抬手,摘下厚重的眼镜框。
姜初宜像是惊讶了一瞬,凑近了,仔细看了他两眼,夸奖道:“你眼睛好好看。”
宗也心如鼓擂,心脏跳到他甚至胸腔泛痛,血液全数冲到耳膜。
他讷讷道了句谢谢。
他们拍完照片,等出片的一分钟,宗也戴好眼镜,看着一步之外的姜初宜,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了。
一股巨大的无助感在心中扩散,像是要把宗也整个人都淹没。
那一日天气晴朗,蓝天白云,阳光充裕,远处树木葱葱,姜初宜发尾被微风吹起,身上笼罩着一层细微的光晕。
她笑着歪头,没注意到他眼里浮出的一层水雾,对他说,“今天天气真好,李相垣,祝你以后一帆风顺,那我走啦。”
第39章 三十九颗星
听陈向良讲完, 姜初宜久久无言。
她好像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明明故事主角是自己,但是却始终代入不进去。
这些年, 在学校、在剧组、在各种活动中,姜初宜遇到过很多人,与他们相交的缘分或深或浅, 更多的,都只是萍水相逢。对她来说, 那些不太重要的人或事, 她全部遗忘地很干净。
姜初宜想起自己对宗也道歉时, 他一句接着一句的“没关系”。
她拉着他炒作。
没关系。
她忽冷忽热。
没关系。
她忘了他。
也没关系。
姜初宜忘记是怎样回到车上的。
车钥匙插了几次都没成功, 她意识到, 现在自己应该不适合开车。
她将额头顶在手背,整个人半趴在方向盘上。
保持着这个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有几声鸣笛声猛地响起, 姜初宜缓慢抬起头。
后方的车停住,有个大哥走下来, 弯腰询问:“你没事吧?”
她陡然回神, 瞳孔慢慢恢复焦距,摁下车窗:“我挡您道了吗?”
大哥盯着她苍白的脸色:“没有, 我看你坐这儿挺久了,没什么事儿吧?”
姜初宜摇头。
“行。”大哥嘀嘀咕咕又走了。
姜初宜拉开中央扶手箱,找到一盒薄荷糖, 倒出来几粒, 丢进嘴里。
一丝清凉在舌尖散开, 她的情绪终于趋于平静。
她望着挡风玻璃, 忽然感觉宗也有点陌生,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他。
记忆里被忽略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抽丝剥茧。
意大利时,宗也似是而非地小心问她,为什么没认出他。在生日那天,小钟在袋子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那张被塑封起来的老旧相纸。在那个夜晚,小雪慢慢地下,宗也明明笑着,那双泠泠的黑眼睛看向她,却仿佛下着雨,寂静又无力。在跨年夜,宗也抵挡不住酒意的侵袭睡去时,她在他脸上看到的眼泪。在那首歌的结尾,他声音压抑的初一祝福……
……
……
夏天的上海,早上刚过六点,天际已经微微泛白。姜初宜拿起手机,打了个车回家。
在沙发上混沌睡了几个小时,梦里好像回到了初中。
她漂浮在空中,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那道灰色的身影,可怜地躲在人群中悄悄注视她。
看着毕业照那天,她走后,那道灰色的身影一直孤单地站在原地。
她很想过去问问,后来的几年,他有没有像她随口祝福的那样,一帆风顺,过上很好的日子。
她很想告诉他,很多年后,他成了很耀眼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人会喜欢他,他不会再孤单,不会再被别人轻视。
她很想告诉那个走远的女孩,能不能回头看一眼那个小男孩,再看一眼他。
毫无预兆,姜初宜从梦中惊醒。
她呆呆地拥着被子,抬手摸脸时,发现湿漉漉的一片。
原来她也掉眼泪了。
*
隔了一天,姜初宜打电话给王沃云,问她视网膜脱落的术后注意事项,用本子记下来。
她在微信上跟宗也助理沟通完探视时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去超市买了点水果。
到达住院楼时,姜初宜在底下绕了几圈。不知道是近乡情怯还是怎么的,她一时半会不敢上去。
最后,姜初宜决定爬楼梯上去,借此来平复心情。
等她气喘吁吁到达楼层,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发现王滩和冀凯俩人坐在廊道的长椅上玩手机。
姜初宜擦了擦汗,轻手轻脚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冀凯抬头,往她身上望了眼:“这么热啊姜老师?”
姜初宜嗯了声,在他旁边坐下。
王滩抬起下颌:“你直接进去吧,人在里面躺着呢。”
“我坐会儿。”
“怎么?”王滩轻笑。
“我得做一下心理准备。”姜初宜把水果放在脚边,“我有点怕看到他惨兮兮躺床上的样子。”
“不惨呢,宗老师风采依旧。除了眼睛看不到,还是挺帅的。”
姜初宜笑了笑。
“那什么。”王滩神色别扭,欲言又止着,“前两天给你发的那个消息,我道个歉。我一个大老爷们,确实不该怼你这种小姑娘,你和宗也的事儿,我不该多说,显得我很八婆似的。”
姜初宜疑惑:“你那个消息,也不算怼吧,不就是跟我开开玩笑么。”
王滩嗯了声,“反正你不介意就行了。”
姜初宜看王滩的样子,猜测宗也估计跟他说了什么。
除了宗也,好像他身边的所有人,在某些事情上,对她的态度都很小心,就算是开玩笑,也从来不让她难堪。
姜初宜以为是自己神经大条,所以从未在西暴这几个人身上体会到外界说的“高冷”。现在想想,估计他们对她这么友善,多半也是因为宗也的原因。
冀凯后知后觉,插嘴道:“姜老师和宗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傻狗,玩你的游戏。”王滩白了一眼他。
姜初宜:“你们这两天都放假了?”
“宗也这不是做手术了么,我们顺便跟着休几天,公司还没敢把消息透出去呢。”
姜初宜了然。
她又坐了会,起身,“我进去看看。”
王滩嗯了声。
姜初宜轻轻推开门,坐在床边的阿席立刻转头。
她连忙用手指抵住唇,嘘了声,把水果递给阿席,无声给他比了几个手势。
阿席点头,拎上袋子出去,把门给他们关上。
室内恢复了一片安静。
房间的窗口敞开了一点,摆着盆花,太阳被玻璃投射出细微的反光到地板上。宗也半趴在床上,眼睛缠绕了一圈白纱布,呼吸起伏地很轻,像是睡着了。
姜初宜静静看着他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宗也动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
他手稍微抬了抬,“水。”
姜初宜身子前倾听他的话,询问:“你是想要喝水?”
“初宜?”
“是我。”
“能扶我坐起来点吗。”
姜初宜帮他把枕头垫在身后,又端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递给他。
过了会,她才意识到,宗也现在看不见。
姜初宜把水杯的边沿凑到他唇边。
宗也配合着她的动作,微微仰头。
她怕呛到他,看他吞一口,才喂一点。
等差不多了,姜初宜准备收手。
宗也将她的手腕抓住,无比平和地问,“我能再喝点吗?”
她无奈,没依着他,“医生没跟你说吗,刚刚做完手术,不能喝太多水。”
闻言,宗也慢慢放开她的手。
姜初宜坐回原位,把水杯放好后,盯着他沾染着水痕的唇。
宗也眼睛暂时看不见,好像也有一点点好处。
他能休息,而她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他,也不会被发现。
姜初宜:“宗也,做手术疼吗?”
“还好,不疼。”
“你骗我,我妈妈说这个手术很疼的,要做一个多小时,也不能全麻。”
他静了静,“这点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姜初宜终于问:“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怎么了。”宗也笑。
“我听你叔叔说了一点以前的事。”
“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我们初中的一些事。”姜初宜声音变得内疚,絮絮叨叨,“我当时应该再细心点的,你还说你欠我一个谢谢,其实我根本就没帮到你太多,后来……”
“初宜。”他冷静地打断她。
姜初宜:“嗯?”
“你这样,会给我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你喜欢上我了。”
姜初宜脑子嗡了一下。
“因为喜欢我,所以才会可怜我,对吗。”宗也微笑,“又或者,因为可怜我,所以喜欢我。”
“你误会了,我不是可怜你。”姜初宜以为自己不小心伤到他的自尊,立马道,“你放心,我不会把这种事混为一谈的,而且你现在——”
“可是我不介意你可怜我。”
这句话,成功堵住姜初宜的所有声音。
宗也轻轻道,“我什么都不介意,如果我知道你会替我以前的事情难过,我希望我能再惨一点。”
姜初宜:“……”
明明宗也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姜初宜却有种错觉,两人隔着这层纱布,遥遥相望。
“你真的不用这么……”
姜初宜本想说出“自卑”,可是话到嘴边,觉得这个词跟宗也实在不匹配。
她想了想,又说:“宗也,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们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个很优秀的人。”
“我们已经不一样了吗?”宗也笑,“初宜,可我觉得你还是离我很远。”
“很多年过去了,我的生活确实发生了很多改变。”他语气平静,唇色苍白,“但是我依旧没办法更靠近你一步。”
“可能也有点变化,以前的我只敢看着你,现在的我敢多跟你说几句话了,算不算有点进步。”
姜初宜被他这番自嘲的话弄得难受不已,“宗也,你别这么说自己。”
“我也很想忍到你喜欢上我的那天,但是我发现,我高估了自己,我甚至会为了你几句话就崩溃。”宗也自顾自笑着。
姜初宜共情能力很强,莫名替他心酸。感觉自己快成了一个情债累累的负心女,好像她再不亲口告诉宗也她喜欢他,她就是世上最无情的人。
“宗也,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步,跟我谈恋爱,你会失去很多东西的。”姜初宜叹了口气,“而且我们绯闻炒作得太厉害了,如果真的坐实,你会被骂得很惨。”
如果真的……坐实。
她的话和态度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宗也脑子空白了一下,甚至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怕被她发现异常,只能调整坐姿,微微将头低下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被子紧紧攥住,以此让自己语调尽量显得平静。
“初宜,你不用担心这个。医生说我的眼睛至少需要休息三个月,我目前已经暂停所有工作。等合约到期,还有一个五周年巡演,事情全部结束后,我可能会退到幕后,可能会转型,但是不会再当偶像。你说的很多东西,我可以全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