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兮说得特别诚恳:“我想回去抓紧看书,快期末考了我得再加把劲,玩的话以后什么时候都能玩。”
方老板感动坏了,没见过这么用功的崽崽,难得细心一回,他想起陈兮还没手机,说家里正好有旧手机,让她拿了手机再走。
其实陈兮并不担心期末考。
她是认识方妈的,如今方妈不在家,方茉离家出走,方奶奶又似乎是被气坏住院的,刚才在病房里方老板面对方奶奶有点缩头缩脑。
陈兮不好多问,但她知道这种情况她还是不要杵在人家的家务事中比较好。
方老板给她的旧手机外壳有点擦伤,不过功能没有问题。方家虽然是暴发户,但有方奶奶坐镇,大家该省还是习惯省,比如手机这些科技产品,没坏就继续使用,不追求更新换代。
但方妈觉得拿着外观破损的手机太掉档次,这部手机被她摔伤后就给方岳用了。
方老板说:“前几天你阿姨又换了部手机,旧手机又给了方岳,这部手机刚好退了下来,你先拿着用,待会儿我们就去办张电话卡。”
陈兮有了一部手机后也没怎么捣鼓过,因为不习惯,也没人可以联络,平常手机她就放书包,偶尔拿出来看看是否需要充电。
手机超长待机,直到期末考结束再来方家,陈兮才第二次给它充电,充电时她起了闲情,研究了一番手机功能,这一研究,就坏了。
陈兮不懂为什么收件箱里会有残留短信,除了垃圾短信,另外一条短信内容惊世骇俗——
【阿岳,我跟你爸是真心相爱的,我很感谢你能够理解我们,我也不是非要什么名分。但假如我和你能够成为亲人,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你爸一起好好疼你,爱你,照顾你,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
文字简洁明了,单看字面意思以及联系方家现状,应该就是方老板出轨,方奶奶被气住院,方岳背刺亲妈,所以方茉才会骂他——
“妈生条狗都比生你强,你就不是个东西,你那么想跟那贱人过你就给我滚出去!”
那晚陈兮窥探到这段秘辛,三观大受震撼,懵头懵脑半天,她膀胱告急需要上厕所,结果一开门就撞见打球回来正要进洗手间的方岳。楼下电视机的声音震耳欲聋,她不由自主地憋住了呼吸。
这会儿陈兮检查发件箱,自然也看到了收件箱,里面的短信她并没有删除,这手机毕竟是她借用的,她不知道她是有权删还是应该删。
风雪交加,大巴车龟速前行,陈兮记得方老板家的小区叫锦缘豪庭,但集训队的大巴车不会挨个将人送到家门口,到市区后只能顺路停车放行。
陈兮问过司机,挑了一个离锦缘豪庭最近的下车点。她对荷川的街道马路一无所知,长这么大也没打过出租,没单独坐过公交,但她想着自己有嘴巴能问人,脑清目明可行天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接到方老板回拨的电话时,陈兮还在大巴车上。
方老板跟她说:“兮兮啊,我现在不在荷川,你现在人在哪?”
陈兮说:“我还在学校的大巴车上。”
“那这样,我让你方岳哥来接你,你待会儿下了大巴别乱跑。”
陈兮连忙回绝:“不用不用,方叔,我知道怎么坐公交,我自己回去就行。”
方老板吓唬她:“看没看过《今日说法》?知不知道有多少比你年纪还大的小姑娘都被拐走了?你听话,我让你方岳哥打车来接你。”
陈兮心说这样不是浪费么,还不如她自己打车。
方老板又道:“你可不能一个人打车啊,谁知道司机好人坏人,把你拐了我上哪找你去。”
陈兮不服:“您得对我的聪明才智有信心。”
方老板笑了:“可我对你的小身板没信心啊,人家把你一抢就跑你说咋办!”
……这点陈兮好难反驳。
大约是营养吃得不够,陈兮这两年一直没长个子,身上穿的这件黑色棉服还是小学六年级时买的,当时陈妈特意给她买大一个尺码,想着将来能穿久一点,照她如今的生长速度,陈兮很忧愁,恐怕这件外套还能再穿好几年。
陈兮挑选的下车点是一个公交站台,大巴司机教过她大概坐哪路车。下了大巴,陈兮戴上帽子裹紧自己,站在公交线路牌前研究线路。
方老板让方岳来接她,陈兮觉得这事不太靠谱,靠人不如靠己。
手机在这时来了一通陌生电话,陈兮有预感,莫名地心脏跟着跳了跳,接起电话后她果然听见方岳的声音。
“在哪?”少年音色澄净。
陈兮吹着西北风,冻得打哆嗦,她轻咳一声嗓子,报出公交站台的名字,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公交停运。”
……陈兮想说那她打车?
“等着。”
好吧。
这一等感觉等到了天荒地老,公交果然是停运的,几十分钟了,一辆公交车的影子都见不着。暴雪纷飞,街上行人零星,偶尔开过的车子,车速似乎比她走路还慢,人行道边上的商铺基本都是关门状态。
陈兮在站台上来回走动,又蹦又跳,偶尔闪过念头,方岳会不会故意耍她。在即将冻麻前,她终于在风雪中看到一枝独秀。
陈兮不知道方岳身高有没有一米八,在她镇上初中的同龄人中,她很少见到个子比方岳还高的。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羽绒衣,打底似乎只有单薄的T恤,胸前横着银色斜挎包肩带,下身运动裤是浅青色的,手撑一把藏蓝雨伞,行走在皑皑白雪中,有几分闲庭信步之感。
一枝独秀,轻易让人一下就注意到他。
方岳也看到了陈兮,公交站台上只有一个黑团在蹦蹦跶跶,人又瘦又小,和这二十多天在他脑中驻扎着的形象完全一致。
方老板担心她会遇到人贩子,方岳觉得这种小概率事件也有成立的可能性。
陈兮朝着人小跑几步,快到方岳跟前时又刹住了脚步。方岳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把雨伞,修长手臂伸到陈兮面前,“打不到车,走吧。”他说。
“哦。”陈兮接过雨伞,又加了一声,“谢谢。”
方岳腿长步大走在前,陈兮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撑着把黑色雨伞跟在后面。
行李箱是方老板从家里找出来的,当时二十寸的行李箱拉手上还挂着一块塑料牌,很巧,这只箱子也是方岳的,塑料牌上有方岳名字的拼音,还有一个“2010年8月6日”的出行时间,牌上英文标志的意思陈兮不理解,之后查了才知道,这是邮轮名字。
去年暑假方岳坐邮轮出国玩了,陈兮回想去年同时,陈妈住院,她在医院四处蹿。
后来方老板把塑料牌拆了,将陈兮的蛇皮袋没收走了。
行李箱滚轮静音,行走在雪地上的动静比萧瑟的风声还要轻。
不像有些同龄人松松垮垮,方岳走路身姿挺拔,人也没有伸把手的意思。君子端方,少年如松,陈兮拖着箱子,脸颊鼻头冻得通红,她觉得方岳应该是个狠人,所以前者形容不一定适合他,但后者形容倒也恰如其分。
方岳没有回过头,看不见后面的人费劲走路,但后面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声没有停歇过。
走了小半程,马路上终于出现一辆空的出租车,方岳招手拦车,出租车司机视若无睹地从他面前开了过去。
方岳没发火或者抱怨,他拍照记下车牌,利落地拨打投诉电话。打完电话一回头,看到侧后方离他有些远的小个子仰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方岳一顿,收好手机说:“走吧。”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在雪中慢行,又走了小半程,方岳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方岳坐进副驾,陈兮把行李箱推进后车厢,跟着坐了进去。
车里不放歌,也没人说话聊天,所以当有人发出点细碎声响时挺明显。车子开了没一会儿,方岳听见自言自语似的无声嘀咕,他看向后视镜,镜中的人是瘦的,只有一双小手胖乎乎,对方一边搓着冻得通红肿胀的双手取暖,一边专注望着车窗外,嘴里无声嘀咕的词是路标或者建筑名称。
陈兮在认路。
步行总时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的路程,按往常开车用不了多久。但现在雪地难行,后半段出租车行驶得小心翼翼。这一路折腾到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陈兮的袜子已经湿了,她把自己湿漉漉的球鞋靠边放,拎着行李箱先回二楼卧室。方岳依旧没伸手帮人,他把斜挎包和羽绒衣挂起来,去厨房喝了点水,拿了仅剩的一包吐司片出来,三两口就吃得一干二净。
方岳翻出外卖传单打电话,大约雪天闭店,电话迟迟没人接听,死气沉沉的嘟声中突然闯入一道很轻的脚步声,方岳掀起眼皮。
陈兮外套已脱,打底穿着一件黄色的高领毛衣,毛衣胸口还绣着一颗红色的小樱桃。她探头探脑看到几张外卖传单,对上方岳的目光后,她细小声地说:“家里有菜的话,要不我来露一手?”
方岳:“……”
他从陈兮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光芒。
第5章
电话嘟声还在继续,方岳问:“你行?”
陈兮撸着袖子信誓旦旦:“行啊,家里有什么能下锅的?”
“冰箱里自己看。”方岳放下手机。
陈兮一点不见外,奔着厨房就去了。厨房置物架上叠着一堆不用冷藏的菜蔬,冰箱也早被有先见之明的方奶奶囤满了。
陈兮放开音量问:“有没有速冻饺子什么的?”
“没有。”
声音近在咫尺,陈兮后背抖了下,转头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客厅的方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方岳没有进来,就站那里看着。
“那泡面呢?”陈兮问。
“没有。”方岳提醒她,“你不是要露一手?”
“没错。”陈兮把毛衣袖子撸得更高一些,问,“厨房有好多菜,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挑个快的。”
陈兮没有迟疑:“那吃面条吧。”煮米饭太费时。
“嗯。”方岳同意。
“你有忌口的吗?”
“别太油腻,不吃茄子。”
陈兮默默把刚拿出来的茄子塞回去。
“食量呢?”陈兮问。
没见回应,陈兮翻出一包鸡蛋面,又问一遍:“食量?”
“……一锅。”
陈兮扭头看方岳,方岳神色淡然。
陈兮默默又拿出一包鸡蛋面。
鸡蛋盒里有二十多枚鸡蛋,陈兮取出四个,又听方岳说:“冷冻里有肉。”
懂了,陈兮又从冷冻层拿出一块肉,先放水龙头里的热水把肉泡上,再插上电热水壶煮水,接着洗了点绿叶菜,剥了一只冬笋,把大土豆切丝,冬笋切片。
流程进行得有条不紊,但陈兮刀工很逊色,她左手拿刀,切得很快,可惜毫无规整可言。
蔬菜切好了切肉,原本是想切肉丝的,但最后成果变成了肉条。总算备菜完毕,陈兮一手拿起油壶,一手去拧燃气灶,但燃气灶毫无反应,连呲呲啪啪的声响都没有。
陈兮转身找方岳,方岳一直站在厨房门口没动,两人对了一眼后,他才踏进厨房,按了一下墙边的控电开关,集成灶的面板才亮起来。
集成灶插电才能用,当初方奶奶怀疑费电,总插拔电源线又太麻烦,所以装修时她让工人给集成灶插头装上了控电开关。
陈兮第一次知道集成灶这种东西,她再一次拧动旋钮,这回终于有火了。
陈兮炒菜的动作很利索,菜稍稍翻炒后就倒热水、盖锅盖。缭绕蒸汽被卷进了吸烟腔,集成灶挡板表面形成一层水珠,陈兮等着菜煮熟,无意中抬眸,看到黑色的挡板玻璃上印着方岳的身形。
方岳还抱臂站在厨房门口,一直盯着她在看。
陈兮辨不清方岳的神色,她随手拿起鸡蛋面,一边拆袋,一边觑着玻璃挡板,确定方岳的确是在盯她,陈兮不太自在。
面很快煮好,陈兮盛了一份自己的,剩下的方岳连锅端去餐桌。陈兮跟着落座,左手抓起筷子准备奋战,忽然见到方岳朝她看来。
陈兮动了动桌底下的脚,在想是不是该溜。但方岳脸上没什么表示,很快他也低下头准备开动,陈兮见状也就没有溜走。
餐桌是带转盘的圆桌,两人泾渭分明地坐在直径两端,尝了一口面后齐齐皱眉。
陈兮放下筷子说:“有救的!”
她跑去厨房拎来热水壶,给两边都加了一点热水冲淡盐味。
两人继续吃,吃到毛笋,又一次齐齐皱眉。
方岳看向陈兮,陈兮说:“可能就是这个味道。”
她快饿死了,哪管毛笋苦不苦,埋头继续干饭。方岳也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