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小日子仿佛还挺不错。
有男人疼宠给她安稳,她也可以仗着他的宠爱放肆。
只是这样的宠爱能持续多久呢?
苏暮把饮子搁到桌上,单手托腮听她们七嘴八舌议论坊间谈资,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清玄主仆才从寿安堂那边回来了。
听到院子里热闹,他好奇过来探情形。
众人见他回来了,忙起身行礼,他高兴道:“哪些要到外头看傩戏的,等会一块儿去。”
柳婆子提醒道:“外头冷,郎君记得多添些衣裳。”
所谓傩戏,又称鬼戏。
除夕这天不论是宫里还是民间,都有跳傩舞驱瘟避疫的活动。
跳傩的人要戴彩绘面具,苏暮没见过,自然兴致勃勃。她回房替顾清玄取斗篷,还备了暖炉。
一行人整理妥当后,陆续出府前往坊里看热闹。
在阵阵锣鼓声与爆竹声中,场面极其恢宏的傩舞在坊内街道上大肆张扬。
跳傩的少年们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脸上戴着五花八门的鬼脸面具,在唱吟下摆动肢体,跳驱除邪祟的舞蹈。
街道上围了不少观热闹的百姓,许诸买了几个鬼脸面具来,苏暮好奇戴上。
顾清玄一直揽着她的腰身,怕她在人群中走散了。
苏暮听着周边热闹的锣鼓声,感受着盛世太平下的喧嚣。
身后的男人默默护着她不受推搡,带她领略人间世情风俗。
街道两旁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多数人们都戴着傩戏鬼脸面具凑热闹。
有时候看到吓人的场景,苏暮会“哎哟”一声,毫不犹豫往顾清玄怀里钻,寻求庇护。
头顶上传来他嫌弃的声音,“出息。”
随即手掌落到她的肩膀上,抚平了她被吓着的惶恐。
那时斗篷下的胸膛结实而可靠,弥漫着浅淡的甘松香。苏暮听着周边的嘈杂,不禁有些沉迷于这个男人的温暖。
他真的待她极好,几乎挑不出毛病来。
可是这样好的郎君终归是别人的。
她迟早都得把他还回去。
想到此,苏暮破天荒地生出几分嫉妒,不论是李明玉还是薛华兰,她都觉得不痛快。
心里头不爽,她恨恨地掐了他一把。
顾清玄吃痛冷嗤,“你掐我作甚?”
苏暮“哼”了一声,她其实也挺小家子气的,也会像别的女郎那样嫉妒。只不过更多的还是克制与清醒,毕竟她是一个没有鞋穿的人。
光脚的孩子知道踩在瓦砾上的滋味,更懂得为自己筹谋。
待到亥时,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
怕人们受寒,纪氏催促众人回去。
一行人这才散去回府,途中天空中的雪越下越大,顾清玄把苏暮当小鸡仔一样拎进斗篷里,替她遮挡风雪。
她环住他的腰身,把脑袋从斗篷里探出,颇显滑稽。
回府后按习俗还要守岁,顾清玄没回永微园,直接去的寿安堂。
亲眷们坐在一起守岁迎新年,盛氏闲着无聊,便同妾室们打叶子牌消遣。
顾清玄过去时家人们各玩各的,顾老夫人见他回来得早,说道:“不是去看傩戏了么,怎回来得这般早?”
顾清玄把斗篷取下递给仆人,回道:“外头下雪了。”
他坐到炭盆边烤火,陪顾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忠勇侯叫他过去下两盘棋,顾老夫人嫌弃道:“就你那半桶水,还敢跟文嘉对弈。”
顾清玄咧嘴笑,坑自家老子道:“爹若输了得受罚才行。”
忠勇侯觉得面子挂不住,嘴硬道:“谁输谁赢还指不定呢。”
父子俩坐到棋盘前拉开战场,顾老夫精通棋艺,也凑到一旁围观。
一家子在厢房里各干各的,有剥栗子吃的,玩叶子牌的,猜谜的,对弈的,气氛温馨和睦,很有阖家欢乐的氛围。
不知不觉到了子时三刻,外头的雪越下越大,烟花炮竹也响个不停。
眼见快到新年的时辰了,顾老夫人哈欠连天,她年纪大了有些扛不住,困倦不已。
盛氏从妾室手里赢了铜子儿欢喜不已,顾清玄看着她高兴的样子觉得自家老娘真容易哄。
两个姨娘多半是故意让着她的。
毕竟大过年的,哪能败了她的兴致呢。
待新年来临时,府里也放起了烟花炮竹,众人到屋檐下围观,之后纷纷跟长辈们拜新年,说吉祥话。
长辈也会在这个时候给晚辈压岁钱,是用红绳串起来的铜子儿。
新的一年到了,新的开始新的希望。
人们折腾得委实疲乏,讨了压岁便陆续散去歇息,因为第二天还得去宫里跟圣人拜年。
顾清玄回到永微园时寝卧里的灯还亮着,苏暮还没睡。
见他归来,苏暮伺候他洗漱换上寝衣,说起先前看到的傩戏,似乎还意犹未尽。
顾清玄把买来的鬼脸面具戴到脸上,故作张牙舞爪唬她,苏暮被他憨憨的样子逗得咯咯发笑。
顾清玄装作恶鬼要去抓她,被她机灵躲开了。
二人在寝卧里围着桌子追躲。
那男人戴着鬼脸面具,举止看起来很不正经。
那身寝衣宽松肥大,未系腰带,松泛地罩在他的身上,肥大的袖口在追逐下飘动,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当真有几分鬼气风流。
苏暮被他那模样逗得笑语连连,边躲边喘道:“郎君莫要闹了!”
顾清玄装神弄鬼道:“小娘子别跑,待我抓住仔细瞧瞧,先吃哪里好呢……”
两人又追逐了好一阵子,苏暮才被他抓住了,她挣扎着掀开他脸上的面具,看到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那双眼睛里仿佛含了光,唇红齿白清俊的样子戳到了心窝窝,不禁有些沉沦。
顾清玄俯身吻她,苏暮热情相迎。
他们在新的一年里拥吻,在新年的第一天交颈而卧,就像那些新婚的小夫妻耳鬓厮磨,同榻而眠。
翌日一早顾清玄不敢赖床,因为按照惯例,朝廷命官每逢初一都会进宫朝拜,并且还要送上新年礼。
苏暮伺候他更衣穿章服。
把他打理妥当出去后,院子里的仆人们开始挂幡子,意寓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
主仆出去了几乎要到晚上才会回来,纪氏端来胶牙饧,苏暮嘴馋用了两块,口感吃起来跟麦芽糖相似,特别粘牙。
院子里的旗幡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昨日下了场雪,今日难得的艳阳高照,苏暮慵懒地倚在门口看那幡子。
想起昨晚与那男人肌肤相亲,她实在有点馋他的身子,只可惜享用不了多久了。
她就不信寿王府的姑娘忍得下二女共侍一夫。
那样的身家门楣,倘若连对男方的这点要求都达不到,未免太过窝囊。
她要是有个亲王爹,要求男人对她守身如玉算得了什么,指不定尾巴都会翘到天上去。
话又说回来,这还真的是个拼爹的世道!
苏暮收起脑中的天马行空,进了屋。
京中的官员们有七日除夕元正假,顾家与寿王府有姻亲关系,自然也会串门送礼。
这不,忠勇侯夫妇前去寿王府拜礼便被敲打了。
上回长宁郡主觉着顾清玄太欺负人,同寿王妃说起心里头不痛快,寿王妃心疼自家闺女,便满口应承与盛氏提了一嘴。
寿王妃到底觉着这事女方家不占理,也没张扬,她特地把盛氏请到厢房私议。
盛氏心大,也未意识到女方对苏暮有言语,因为大多数世家子弟房里收通房都是一件平常得再平常不过的事。
听到寿王妃提起这茬,她不由得愣住。
见她一脸犯懵,寿王妃干咳一声,厚颜说道:“听说文嘉屋里的那个通房还是他从常州祖宅里带回来的,可见是喜欢的。”
盛氏回味过来,连忙摆手,“也谈不上多喜欢。”又道,“王妃你也知道他的为人,我和老夫人就觉着他屋里连个女郎都没有,日后成了婚怕闹笑话,这才允了的。”
寿王妃轻轻的“哦”了一声,“男儿家,是要先有女郎调-教一番,才知道疼人。”
盛氏平时虽然大大咧咧,脑子却不蠢,对方提起这茬,可见是有原因的,便主动试探道:“那婢女是家生子,若三娘不喜,便打发回常州罢。”
寿王妃端起茶盏,“一个婢子罢了,倒也不至于,不过你我都是过来人,小年轻都爱抱不切实际的幻想,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太天真。”
盛氏沉默。
寿王妃看向她,故意道:“老夫人与老侯爷的情意京中传为佳话,我家这孩子也跟着了魔似的,觉得文嘉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儿,兴许也遗传到了父辈的忠贞。
“我还把她给训了一顿,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不一样的郎君,她偏生较起真儿来,说心里头害怕,不知该如何应付。
“咱们都是做母亲的,自然盼着孩子和和美美,我心疼她日后初为人妇需得时日适应,这才不好意思开了口。”
她这番话说得委婉,体面也给了,盛氏自然不好说什么,当即便道:“日后待三娘嫁进了顾家,我们自然不敢亏待她,她若不喜,那丫头我便做主打发了出去,不会碍她的眼。”
寿王妃心中满意对方识相,问道:“若是打发出府,文嘉可有异议?”
盛氏笑道:“王妃尽管放心,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孰轻孰重应明事理。”
寿王妃点头,“到底委屈他了。”
盛氏:“王妃言重了,我们顾家的孩子知书达理,皆是明事理的。
“文嘉打小受老夫人悉心教导,懂孝道,知进退,断不会为着一个婢女闹性子,你尽管放心,这事,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寿王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欢喜道:“有你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婆母,日后把三娘交到顾府,我自然是放心的。”
盛氏:“你且安心,我定然把她当亲闺女那般看待。”
二人都是颇会处事的贵妇,相互间的言语温和委婉,轻易就把苏暮的前程定了。
不过盛氏心里头是有点不痛快,面上却没表露出来。
下午夫妻坐马车回府,途中盛氏把寿王妃敲打她的话同忠勇侯说了。
忠勇侯颇觉诧异,说道:“不过就是个婢女,他们竟也容不下?”
盛氏冷哼一声,不满道:“寿王妃说了,见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顿了顿,“官大一级压死人,文嘉房里有个通房丫头又怎么了?”
忠勇侯闭嘴不语。
盛氏发牢骚道:“这还没进门呢,就管起男方的家事来了,倘若日后进了门,我这个做婆母的是不是还得看她的脸色行事?”
忠勇侯皱眉道:“你莫要胡思乱想。”
盛氏恨恨地掐了他一把,数落道:“文嘉的婚事就败在你手里了,攀什么权贵呀,他那般好的一个郎君,日后是不是还得被李三娘处处管束着,事事都得看她的脸色低人一等?”
忠勇侯:“……”
盛氏越想越窝火,啐道:“娶了这么一尊大佛进门,全家都得供着,她一个不顺意跑回娘家告上一状,顾家老小上上下下是不是都得抖一抖?”
忠勇侯不爱听,“你别胡说八道。”
盛氏是个直爽性子,心直口快道:“都怨你!文嘉的婚事被耽搁到现在不说,日后还得仰人鼻息,我越想越不服气,他明明可以靠自己去挣前程,背后有我娘家将军府扶持,还有河东裴氏关照,以及你顾家的门楣,何故去攀寿王府那门亲,靠裙带关系上位?”
忠勇侯其实也有点后悔,却不敢说出来,要不然更要遭唾沫星子淹死,只甩锅道:“你别罗里吧嗦,这门亲当初文嘉也是应允了的。”
果不其然,这话把盛氏的嘴堵了。
忠勇侯总算得到了清净。
回到府里后,盛氏心事重重,虽然满口应允寿王妃把苏暮处理了,但她了解自家崽,能从常州千里迢迢带回京,必定是上了心的。
见她满腹心事的样子,方婆子试探问:“娘子到底怎么了,老奴见你从寿王府回来就心神不宁,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盛氏遣退闲杂人,压低声音道:“今日寿王妃把我敲打了一番,我心里头正左右为难。”
方婆子:“???”
盛氏当即同她说起寿王妃的意思。
方婆子听后心里头同样不满,发牢骚道:“这是男方的家事,哪有把手伸到男方家里的道理?”
盛氏拍大腿道:“我心里头也是这般想的,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寿王府我们顾家开罪不起。”
方婆子严肃道:“家主怎么说?”
盛氏不高兴道:“他那个窝囊废,跟面团似的任人拿捏,还能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