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体能测试几个项目除3000米长跑外基本都测完了，何昭宇组里三人成绩都还可以，除了左子皓CMJ拿了6分，其余最差也是9分，叶茹茹作为游50米的短距离选手更是四个项目都拿了10分。
　　但何昭宇最担心的还在第二天。
　　次日一早，游泳项目全体运动员在田径场集合，参加今天的3000米体能测试。
　　等候过程中，不少人愁眉苦脸的，抱怨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好烦呐，为什么要跑3000米，11分整这谁跑得完呀。”
　　“有没有什么办法免测啊，我脚疼，真的不想跑。”
　　旁边有人道：“70岁以上免测，人家象棋选手都还要跑呢，你就别想了。”
　　“70岁？！”
　　先前抱怨的那人目瞪口呆，半晌道，“70岁我还能不能游得动还是一说呢。”
　　叶茹茹穿着双小白鞋，无所事事地踢着运动场上的草。
　　在她一旁，左子皓反反复复系着两边鞋带，像是生怕跑步过程中出现意外。
　　不远处，喻才知靠墙坐着，整个人沉浸在上方观众台形成的阴影之中。
　　何昭宇目光扫过自己这几个学生，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极点，但他清楚，现在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待最终的结果。
　　很快，男子组上场了。
　　每个人身上都别了号码牌，一声令下便开始跑。
　　有几个人在打头阵，但大部队还是在后方，很快也跑得稀稀落落的，不少人都拖在后面，看上去跑得很艰难。
　　喻才知和左子皓两人跑在整个队伍较前的位置，基本跟着排头的节奏，被拉开得不是太多。
　　何昭宇提前叮嘱过自己的两个学生，他手下学生全是短距离，3000米这种耐力项目本身就对他们不利，需要用点小策略。
　　反正最终是看排名，那么只要和同场竞技的对手比，体能测试在前八以内，就能保证有游泳项目决赛资格了。
　　然而结果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两人的长跑结果最后在六十几名运动员中一个位列第六，一个第九，分别得到8分和7分。
　　大概因为他们都游200米项目，平时训练也会巩固体能吧，何昭宇猜想。
　　跑道再次被清空，何昭宇才刚放松一半的神经转瞬又紧绷了起来。
　　他最担心的来了。
　　叶茹茹别着号码牌往跑道上慢吞吞地走，看起来像是没睡醒，还打了个哈欠。
　　何昭宇光是看到她这样子心就凉了一半。
　　叶茹茹从小身体就差这件事，从他刚接手她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时候她瘦得像跟豆芽菜似的，手臂一握都能握得住，一看就是小时候吃饭不好，也没怎么锻炼。
　　在体能方面他一直不敢给她像其他人那样练，怕她受不住。
　　还是后来一点点慢慢加量才提上去的。
　　虽然这些年看起来还可以，但跑3000米这种平时毫不搭边的项目，还是太勉强了。
　　叶茹茹站在庞大的队伍中，像是终于清醒了般，摆了个不算太标准的起跑姿势。
　　一声令下，她和身边的姑娘们一起出发。
　　一开始她跑得不是很快，在何昭宇眼里，她就仿佛一个平时根本不跑步的人，突然被赶鸭子上架。
　　完了，何昭宇心想，万一到时候因为体能测试被卡在决赛门槛外，这姑娘肯定要生气了。
　　跑第一圈时，叶茹茹完全落在最后几名。
　　何昭宇心里看得着急，恨不得冲上去给她加油。
　　不过好在这时候前后差距还不算大，哪怕是在队伍最后，也并没有落后太多。
　　田径场一圈是400米，3000米就是七圈半，时间还很漫长……何昭宇心底已经生出少许绝望，有点不太忍心再看下去。
　　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慢跑下来，何昭宇发现，叶茹茹的速度基本不变，反倒是其他人一点点慢了下来。
　　很快，她超过了前方的第一人。
　　紧接着是第二人。
　　然后又是第三个，第四个……
　　叶茹茹就这样慢慢赶超着前方的人，节奏不急也不缓，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来到了整支队伍的中游！
　　此时3000米才刚过去一大半，何昭宇实在有些看愣住了。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仔细观察着叶茹茹的状态，察觉到她虽然跑起来脸颊红扑扑的，上面挂着汗珠，但整体气息还算平稳。
　　这也就让她显得没那么累。
　　然而何昭宇还是觉得，这一切肯定是错觉。
　　叶茹茹可是他几个学生中唯一一个练50米这样超短距离的，这和耐力项目完全犯冲啊！
　　一不留神，叶茹茹又超过了几人。
　　在他思考的功夫，场上已经又跑完了两圈，就剩一圈半了。
　　可叶茹茹的速度还是没有明显慢下来，一如刚出发那般。
　　她的马尾辫在身后一下下甩着，她奔跑在阳光中，晶莹的汗珠从她的脸侧淌下，随着呼吸胸前不住起伏。
　　何昭宇看着她前方大约还有十来个人，心中忽然猛地升起一股冲动，在叶茹茹路过他身前时，大喊了一声：“加油！前面没剩几人了！”
　　哪怕是叶茹茹这姑娘现在仅有一股劲撑着，他相信她一定能坚持下去！
　　就在他喊完之后，叶茹茹的速度似乎真的增加了少许，迈的步伐也大了些。
　　很快，她追上了前方已经步伐凌乱的几个对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对方超了过去！
　　她头也不回，脚下毫无停顿始终迈着步伐。
　　剩余的几百米看上去很遥远，前方对手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晃成一片黑影，汗水几乎模糊了她的双眼。
　　但是叶茹茹心中还在倒数。
　　终于，最后一个目标离她近了，她慢慢追上了那片黑影，几乎能听清对方的喘息声。
　　还是游泳项目更适合她，田径真是累人，周围还很吵闹，一点不像水中安静，叶茹茹默默吐槽着。
　　她抬脚将这人超了过去。
　　嗓子真疼，下次再也不这么卖力了，都怪何昭宇，她心想。
　　墙角边，早先跑完三千米的人都坐或站着休息，左子皓手上拿着瓶矿泉水，正目不转睛围观着女子组测试情况。
　　眼看着叶茹茹就要跑向终点，左子皓发出一声惊叹：“我靠，叶师姐跑步这么厉害！”
　　说着，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喻才知，“她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悄悄练过啊？”
　　“没有。”喻才知的声音淡淡响起。
　　过了半晌，他又道，“她只是每天早上都要跑一小会儿……已经好几年了。”
　　他靠坐在墙边，手上捏着空矿泉水瓶，始终目视着场上。
　　左子皓偏头看了看他，目光又向下移，落在他胸前。
　　“你的东西掉出来了。”他提醒道。
　　喻才知低头扫了眼，嗯了一声，抬手塞回了衣领中。
　　左子皓视线又转回场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心地喊：“太牛了太牛了，第三名！”
　　说着他从地上撑着站起身，“不行，叶师姐肯定站不住了，我得过去扶一扶她。”
　　他朝着那个方向小跑过去，喻才知坐在原地目送着。
　　……
　　何昭宇怎么也没想到，叶茹茹的3000米竟然最后跑了个第三名。
　　女子的满分标准是11分半，叶茹茹虽然没达到，但也拿到手9分。
　　算下来，她整个体能测试五个项目竟然只丢了一分，除了男子那边有一个满分，女子这边再没有哪个人比她更高了。
　　完全超出何昭宇一开始的预期。
　　“太好了，你现在横着进决赛都没问题。”何昭宇在她肩上激动地拍了拍。
　　“嘶。”叶茹茹痛苦得腿差点一软，好险没被自家教练这大掌拍得真的横过来。
　　她可不想真的横着进决赛啊！
　　不过虽然体能测试结果还算美好，但这也让叶茹茹接下来几天总是咳嗽，一直到游泳项目正式开赛前还没完全好透。
　　何昭宇担忧得不行，找来王队医问了好多遍，经过反复确认这才勉强放下心。
　　但他也因此记恨上了。
　　这什么鬼体能测试，实在害人不浅。
　　眼下看着叶茹茹在场上试水，似乎没什么问题，他才刚放下心来，没想到领导竟然还主动提起此事。
　　也别怪他没什么好脸色。
　　他何昭宇如今怕谁？
　　“哎，小何啊，我知道你们这边一直对这次测试意见挺大的，你先别急。”
　　这位领导名叫崔盛，曾经也当过运动员，很理解何昭宇此刻的心情，解释道，“其实这都是游泳协会那帮家伙搞的。”
　　何昭宇露出一个你当我傻吗的表情。
　　谁不知道，游泳协会和运动管理中心只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对方又跟他讲解了半天，打破了他曾经的那套理解。
　　逐渐的，似乎发现崔盛和他们是同一阵线的，何昭宇也逐渐静下心来。
　　两人交谈了许久。
　　“总而言之，之中经过这么多曲折，最后是办公厅敲定的。”
　　何昭宇好像有些明白了之中的关系，又好像没明白，可能他的脑子确实不太适合搞这些背后的工作。
　　但他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上面有人想要做点什么业绩出来，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下面的人。
　　“那现在要怎么解决？”他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感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当上总教练之后，才真正理解了武向荣当年的诸多无奈，以及他为什么说种花泳坛短期内难以改变。
　　其实他也做不了什么。
　　“不。”就在这时，对面这位姓崔的领导说，“其实你能做到的有很多，这需要你、我乃至运动员的共同努力。”
　　直到日后，何昭宇再回想起来，才恍然意识到当时都谈了些什么。
　　然而这时候的他还什么都不懂。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达标赛开赛以来，最饱受关注的自然是几个大热项目。
　　就算达了A标也只能出线两人，众人为了那两个名额简直争破头脑。
　　不对，可能根本只有一个名额。
　　女子200米自由泳是大热项，但谁都知道，其中一个名额非奥运金牌得主叶茹茹莫属，所以她们就算拼也只能拼剩下那唯一的名额。
　　换成男子100米自由泳，如今身上又国际大赛奖牌的有两人，一个是老将余涵天，另一个则是左子皓。
　　左子皓近两年势头很猛，仿佛终于开窍一般，一举拿下世锦赛银牌。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因为何昭宇的缘故一直处在话题中央，毕竟何昭宇手下的另两员猛将无人不晓，他这些年与之相比实在有些拖后腿了。
　　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一把。
　　但在今天这个赛场上，他要与自己的师兄喻才知，以及手握剩余名额多年的余涵天一决高下，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余涵天从伦敦奥运年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从那以后始终是自由泳接力项目的主力，年年手持唯二名额。
　　由此便可看出实力究竟有多强。
　　而喻才知，虽然从去年世锦赛后就一直未出现在大赛场上，早有不少传言说他伤情不容乐观，但作为奥运金牌得主，许多人始终相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场比赛究竟有多受关注，从等下还有比赛的叶茹茹都跑到观众台上来看，几乎一目了然。
　　叶茹茹披着毛巾一路小跑过来，啪叽一下往椅子上一坐。
　　“茹茹你来的正好，”旁边队友招呼她，“还好还没开始呢，刚念完上一项的成绩。”
　　那边很快又丢来个巴掌拍。
　　叶茹茹一把接过，朝来源比了个心，“谢啦，我刚还在热身，等下要上场了。”
　　队友全都朝她挤眼睛，露出一个他们了然的笑。
　　哪怕等下有比赛都要抽空来看，谁不知道她是为喻才知而来。
　　叶茹茹随意地回了个笑，目光很快转回赛场。
　　或许是这么多年的默契，她和喻才知居然谁也没把他们之间的事往外说，哪怕何昭宇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上一项成绩念完，下一项运动员就要开始登场了。
　　只见喻才知打了个排头，身后跟着一列运动员从检录处走出来。
　　就在这时，身旁声音响起，何昭宇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旁边。
　　“哟，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比赛呢。”
　　何昭宇扬着眉，偏头去看自己的学生，“我还在想你们这别扭到底要闹多久。”
　　叶茹茹：“……”如果我说是来看左子皓的，你信吗？
　　她也没回应何昭宇这句调侃，目光始终不离场上。
　　左子皓的预赛成绩是多少她忘了，反正按照道次排列看，应该是不如余涵天的。
　　这也正常，毕竟他主项是200米，余涵天这么多年本来就专练100米这样的短距离。
　　叶茹茹从感情上希望师弟胜利，但理智上又觉得左子皓赢不过另外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