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祝骁阳的说法,他跟池声竹马竹马这么多年,就没怎么看到过池声真动怒。
祝骁阳信誓旦旦保证:就连刺身小时候病恹恹的,身体不好,被十二个小孩围着揍,我也没看他真动火气。
江雪萤:“……后面这句夹带私货就不必了。”被十二个小孩围着揍这还能平安长大吗。
不过池声脾气好倒是真的,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在校门口救吴捷。
江雪萤抿了抿唇。
从祝骁阳口中她对这件事的严重性又有了深刻的认识。
大家一起玩的这些天里,她开玩笑也道了好几次歉,但不论是她还是池声、祝骁阳,心里都清楚,大家谁都没正儿八经挂在心上,池声也从来没真正生过她的气,无非就是朋友间借题发挥,打打闹闹。
想到这里,江雪萤又戳了几个字发了过去。
——你能帮我联系联系他吗?
——行,不过不定能联系得上。
-
天台。
想不通的何止江雪萤,就连池声自己也想不明白。
一出教室门,池声就直接上了天台,翻出来之前张城阳他们几个藏在这儿的几瓶啤酒,
之前几个人偷偷爬到天台,学着大人偷喝啤酒。
张城阳热烈提议把这儿当成他们几个的秘密基地。当时池声只觉得二缺,蠢到透顶,连搭理这人的欲|望都没有。
没想到兜兜转转之下,他还是爬上了这里。
少年低垂着眼皮,单手启了面前的易拉罐。几瓶啤酒东倒西歪了一地,天台上风大,酒气却浓得连风都吹不干净。
天台这个地方,对池声来说并不算陌生,甚至还是个有特殊意义。
本来喝酒就是为了转移转移力,未曾想,越喝脑子里越清醒,
非但清醒,
还嗡嗡的。
无数的声音一齐涌入脑海。
什么时候上的心,什么时候又被影响到了这个地步,池声是完全没概念。
大概,是因为她在他至暗之刻拉了他一把?
……扯淡。
刚想到这个可能,少年就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
他自己是个什么德性自己最清楚。
当初不会喜欢许梨,之后也不会喜欢许梨之流。更不可能就为这些以身相许。
心动总是无端,不着声色,爱意汹涌,像鲸身上的藤壶,缠绕枯木的藤蔓,
切入发肤,纠缠至死。
池声眼睫微动了动,
但有一点,他很确信,是江雪萤先来招惹他的。
垂着眼灌啤酒。不知不觉下来就喝光了两罐,眼角余光睨见手机响了,他捞过来看了一眼,是祝骁阳,问他在哪儿。
索性摁灭了手机屏幕,没回。
这种一个人的心绪被另一个人牵动的感觉十分奇妙。
啤酒入喉,冰凉微甜。
酒气上涌,没一会儿,浑身就渐渐有了热意。苍白的肌肤被酒气一冲,泛起了淡淡的潮红,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
的确是被很狠狠打了一耳光。
酒气上脸,眼尾有点儿发红发烫,池声撩起眼皮,静静地盯着头顶上的天空。
之前有多高兴、期待,甚至说不安,眼下就有多狼狈。
内心就像是烧着一捧火。
打球的时候,烧灼得心尖都发烫,浑身是劲,却又焦灼不安。只能把猛烈波动的情绪掩藏在一次又一次地奔跑、跳跃和进球里。
直到,那人约他到二号楼前见面。
见到来人,浑身上下涌动的热血像被一盆冰水从头到尾浇灭。
手机还在震个不停。
祝骁阳还没放弃。
——怎么回事啊?你们?江雪萤刚刚来找我了,可担心你了。
——至于么?你就这么喜欢她啊?
——我之前就说过,你这个人,就有点儿偏执知道吧?有点儿偏执在里面的。
——我看哪天你为江雪萤死了我都不惊讶。
——就到了那天,别想让我给你收尸哈。
池声瞥了一眼,直接关了机。
想什么,
明明情书上的字迹就不太一样,还一厢情愿地相信江雪萤会跟自己告白?
他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
和祝骁阳他们几个比,池声酒量浅,喝得多了,酒劲上来了,群星仿佛都在眼前坠落。
少年搭着眼皮,安静地躺在天台的水泥地面上。
眼前火光迸发,群星迸裂,天崩地灭。
一双眼漠然地望着天空,仿佛那是什么奇异而生疏的东西。
太阳穴下的血液在不断地涌动,就像是河流,他就像漂流在河流上的一枕枯木。心动就像是把自己整个人都交付在了别人手上。
这感觉池声之前从来没体验过,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体验到。
少年本性矜傲,就算不说,其实内心也隐约有点优越,凭什么不能优越,从前的他,家世好,学习好,长得帅,有那个资本。
他可以一如既往的骄傲,闲闲散散地冷眼旁观,只有别人为他心动,为他辗转反侧,为他夜不能寐,为他惶惶不可终日。
那个时候的池声,没想过谈恋爱这回事,就算偶尔想过,也不过是脑海里漫不经心地惊鸿一瞥,就算哪天看上了哪个姑娘,也该是旗鼓相当,一拍即合,两情相悦。
然后他就在江雪萤这儿狠狠地跌了一跤,还被她打了个一耳光。
她的名字里合该带一个“江”字。
她是江海河流,他是漂浮着的一枕枯木,从此之后,她成了他一举一动,喜怒哀乐的主宰。
他失去了掌控自己的人生权利,只能任由自己随波逐流,希冀某一日能飘到河岸,到河岸边寻一个永不枯萎的春天。
-
二号楼的天台上,有扇非常厚重的大铁门,平常风吹不动,
就在这时,铁门忽然响起一阵哐啷啷的动静,是有人在推门。
哗啦——
门被人拉开。
少年微微偏头,平静地撇下眼睫,细听这动静,循声看了过去。
江雪萤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的池声。
她先是去操场找了一圈儿,想到初中那会儿池声还跑到过天台去,于是,她又去三班所在的四号楼天台找了一圈儿。
都没见踪迹后,她上了二号楼。
来之前其实没抱多大希望。
铁门很重,她试探性地晃了晃,豁出全力,才把铁门拉开,然后就一下子被吓住了言语。
少年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天台上,乌墨的发被风吹得凌乱,袖子撸得老高,露出白皙的小臂,
神色很淡,
手里还拎着一罐啤酒,
就这么以一个局外人的态度,静静地旁观她费了老大劲儿推门。
“重么?”还顺势关心了一句。
江雪萤一愣,上上下下把池声打量了好几遍。
池声的情绪和刚刚相比,显然已经稳定了不少,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还、还行。”
对方太过冷淡镇定,
江雪萤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磕磕绊绊地问,“我能坐这儿吗?”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达摩克里斯之剑
她其实没指望池声能搭理她, 但池声竟然真的把这一摊子稍微收了收,给她让出了片空地。
喝了那么多酒。
江雪萤虚着眼睫数了一下。
一、二、三、四、五, 五罐啤酒。
看起来是真的动火了。
身为罪魁祸首, 江雪萤意识到了肩上责任之重。
她不开口,池声也不催她。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问, “你从哪儿弄来的?小卖部不卖吧?”
他嗯了一声,平静地又喂了一口,“蒋乐天他们几个之前藏的, 我给翻出来了。”
池声的状态太过稳定,无懈可击,把她道歉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可就算如此, 她还是偏过了头, 很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池声也偏头,像是没听见。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
池声却虚了眼睫,语气平淡, “江雪萤, 你到底要跟我道多少次歉?”
江雪萤:“之前都是我不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池声说,“我是指, 你没必要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也不是我爹妈。”
池声说着撇过脸, “没必要顾忌着我的情绪还来哄我。”
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毕竟从头到尾, 都是他自作多情,又自顾自地动火。
傲骨嶙峋的池少爷,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占理, 还无理取闹。
江雪萤光听着都觉得不妙, 这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划清距离界限, 忙道:“那不一样,好歹我们是朋友。”
“朋友么?”池声语气淡近似无的重复。
她好像若有若无地听到他轻嗤了一声,不知道在笑她,还是在嗤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也拿起了易拉罐,不是不会喝,主要是没在学校里喝过,高中生喝啤酒总感觉不太好。
其实上小学那会儿江雪萤就跟着江父喝啤酒了,那会儿她爸在北方工作,她天天去给他爸打啤酒。
北方最新鲜的扎啤,用街边最常见的白塑料袋拎着,夏天喝特别凉快,甜甜的,每次她爸喝的时候,她总能扒拉着桌角混上小小的两口。
结果不知道是紧张还怎么的,手上的易拉罐拉了半天都没拉开。
可能是眼看着再这么下去,拉环就要直接被她暴力摧毁,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池声什么都没说,就把她那罐给抄了过来。
少年骨节分明,皙白颀长,单手拎着易拉罐,食指扣入拉环,轻轻一拉。
“咔”
酒沫咕嘟嘟便涌了上来,沾湿了指尖。
酒壮怂人胆,虽然只是啤酒。
江雪萤喝了一口,鼓起勇气,继续: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做得不好,你应该也挺困扰的。”
她其实想解释一下叶甜聆的事儿,比如说她为什么会同意,又比如说叶甜聆之前怎么找到她的,但隐约觉得池声估计不愿意听。
这人性格挺明确的,你别来烦我,我也别来烦你,对别人的事儿一概不感兴趣。
也是她干这事儿的时候欠缺了考虑,她干的这事儿程度其实和别人擅自把联系方式给了她不感兴趣的男人一样的。
更别提骗人去二号楼前被表白了。
她说话的时候,池声又给自己启了一罐,淡淡问: “那你这回又打算怎么道歉。”
“我不知道。”雪萤说到这里,忍不住攥紧易拉罐,内疚也在这一刻升到顶点,
她强迫自己不避开视线,诚恳地询问苦主的意见,“你没什么表示吗?”
“表示什么?”池声的语气之平静,不知道还以为在阴阳怪气,“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继续。”
江雪萤抿了抿嘴巴,不自觉地望着池声那根漂亮的食指,略长,修剪得当。
被酒液浸湿了,泛着莹润的光。
“江雪萤。”
可能是看她被堵得不上不下的,池声静静地看了她两眼,突然冷不丁地又丢出一句话出来。
“你跟叶甜聆关系很好?”
雪萤闻言一愣,有点慌了,“也没——”
“既然关系没那么好,”池声微微侧头,看着远处的蓝天和教学楼,语气淡得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虚与委蛇有意思吗?”
“喜欢她吗?”
“还是说你们之间是彼此利用的关系?”
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尖锐,江雪萤动了动唇,没开口。
“既然不是离不开她,又不是出自喜欢。”
池声说着话的时候,微微垂眸,指尖随意地轻点着,语气淡得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虽然很淡,但微哑缥缈的尾音,却一个字接一个字,像一把重锤一样敲在了她心底。
“不是什么社交女王,也不强求人见人爱。
那努力想得到每个人的认可和喜爱,竭力维持这种无用的社交,有意义吗?”
“不累吗?”
说完这句话,池声才转过脸来看她,
但这短短三个字却瞬间击碎了江雪萤的铠甲,她抿着唇干站了半天,也没能驳斥他一个字。
因为。
池声说得都是对的。
就算没池声,她跟叶甜聆也不是一路人,她们之间的气场微妙地天然不合。
可能是见她一直没开口,池声顿了顿,又直接帮她把话说了, “什么都可以代送,情书也能代送。”
少年缓缓抬眼,言辞闲散轻佻,“你怎么不代她表白,代她当我女朋友?”
江雪萤:“……”
没吭声。
虽然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又拐到这里的,但直觉觉得这话她不能接,也没法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