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上的塞勒涅——黍宁
黍宁  发于:2023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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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少年安静地捧着值日表端坐在桌前,一双浅色的眼平静无波地看着窗外的玉兰,
  就像是一只虫子,亲眼见证了一场无声处的地震,窥见了春天的崩塌。
  爱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绝望灵魂的赶尽杀绝。
  -
  初三的这个暑假,池声去了趟理发店,第一次剪去过长的刘海。
  店员竭力夸赞着他的容貌长相,镜中的少年皮肤冷白,乌发如墨,眉眼有着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少见的冷淡,
  哪怕初衷不过是为了推销办卡的店员,也不由微微晃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镜子里的自己了,久到,这一刻,池声不由微微垂眸,心脏微紧,竟生出些紧张和不自在出来。
  之前与其说是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不如说是天生的反骨,
  怀揣着些厌世的心理,他有意让自己看起来比别人邋遢,冷傲,令人生厌,
  可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想在江雪萤面前表现得更好,想在她眼中脱颖而出,想在她面前永远从容,永远得体。
  一想到他曾经在江雪萤面前以那样的形象示人,半夜也能辗转反侧得不成眠。
  这个初三的暑假,他开始注重穿着和打扮,注重袖口,裤脚任意一处的污渍。
  他们之间的相处愈发自然,池声也试着与她插科打诨,
  每一次她发过来的信息,他都想尽量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暗恋也是一场自恋,
  像看见水中月,像临水自照的纳西索斯,与她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少年垂眸扬睫间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不由自主地经过过分地矫饰,又在心中妄自猜测她可曾留意到这些细节,
  在这熙熙攘攘,千篇一律的人世间,与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有趣的灵魂,
  也正是在这个暑假,他开始梦-遗,也开始学会自渎。
  第一次的窥探美妙到近乎不可思议,
  最开始只是祝骁阳偷偷发给他的一些小电影,他不以为意,也根本没上过心,直到某一日,他不小心误触到聊天记录,
  视频开始下载,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任由它下载完成,起初池声也只是无波无澜,无动于衷地看完,直到,某一个瞬间,池声呼吸一促,似乎看到江雪萤,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难抑制住,就算闭上眼,眼前也都是少女光洁的脊背与脚踝,呼吸也愈发急促,心跳激烈到近乎要跳出喉口。
  她就像是他的领路人,第一次触摸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少年这第一次偷尝禁果,而她却成了他想象中的共犯,
  他的灵魂越飞越高,像挣脱了一切道德的束缚,遨游在云间,身边是群星闪烁,擦出激烈的火花,他想象她柔软的双唇,指尖,乌黑芳香的发,
  少年一言不发,虚虚地闭着眼仰躺在床上,领口露出绷紧的脖颈和清瘦的锁骨,凌乱的黑色衣角半卷起,隐约可见半截白皙劲瘦的腰身,
  头顶的灯光太过刺眼,足可使欲—念无所遁行,眼睫微微一颤,横出一只胳膊挡在眼皮上。浓长的眼睫漫下来,手也顺势往下探去。
  这一次的想象,甜美得不可思议。
  少顷,池声微微平复了凌乱的呼吸,被汗水濡湿的眼睫像大雨下的蝶,只是想象,浑身上下的肌肤便足以敏—感到战栗,每一寸都颤抖得厉害。
  双脚像是骤然踏回实地,他从梦中惊醒,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直起身开始收拾满床的狼藉,收拾自己丑陋不堪的欲望。
  也正是从这一刻起,他对她的喜欢开始掺杂欲望,掺杂占有,掺杂一切阴暗的东西,
  少年的喜欢注定无法纯粹,
  如同光与阴本为世界的两面,
  有多喜欢,内心污浊的欲望便如同蔓延的藤蔓,贪婪地希冀占据每一寸身心,然后,在某个瞬间,一击毙命,将灵魂也彻底绞死,
  而在看到陈洛川的第一眼,危险的直觉便炸遍池声全身上下的汗毛,
  内心的藤蔓在这一刻,如同得到了充足的养分,竭尽所能的疯狂蔓延,
  少年疏淡地端着水杯,清冷平静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看了看江雪萤,又看了看陈洛川。
  浅色的瞳孔,像雪山颠最耀眼的日光,冷淡疏离到以至于有了足可灼烧人体的锋芒。
  透过杯壁,指腹传来肌肤被热水烫伤时的细密微痛,
  而在这寂静无声处,
  心中的藤蔓,终于张牙舞爪地伸出尖刺,准确无误地倒钩入心肺,勾连出灵魂中的怯弱与战栗般的痛楚。
  像灵魂的绞刑架,骤然收紧绳索,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向头颅。
  这一年多来,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成为现实,
  他喜欢的人,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第96章 番外(四)
  或许因为性格使然, 不同于隐秘的自我感动式的暗恋,早在意识到他喜欢上她的那一刹那, 池声就知道自己绝不会轻易松手,
  而这样的感情,更在经年累月,日久的相处中愈发激烈, 像经过漫长发酵的酒神之酒,
  他还想要寻求更多的接触,更紧密的关系,
  他曾经以为,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多多少少还是与别人有些不一样, 她对他并非全无感情。
  可陈洛川的出现, 倏忽就打破了池声内心那点微薄的希冀,
  有些人,只要甫已出现,便足以占据她的全部心神, 攫取她所有的注意力。
  他与她经历过的这些漫长岁月, 这些自以为的风风雨雨,同舟共济, 自以为生命中无人可取代的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 其实只占据她人生中无足轻重的, 很简单的一页,轻得像书页上随意落下的潦草注脚。
  从此之后,她的心神为陈洛川牵引, 目光一刻不停地为转动。
  他为了与她独处, 需要故作疏淡地找出无数个借口,
  但陈洛川并不需要,他只要站在那里,
  他曾经见过她在走廊上遇到陈洛川时,
  那一瞬间,她的匀净白皙的脸蛋上不自觉地爆发出光一般柔和的神采,
  四周的这一切,在这一刻迅速黯淡了下来,连同他一起黯淡成了个模糊的影子。成了她与他四目相对,言笑晏晏间的布景和陪衬,
  那一刻,池声安静地伫立在不远处,
  他没有办法让她的目光长久地在他身上停驻,
  他心理清楚明白,就算他这一刻转身走开,她也不会意识到他的离开。
  原来她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也会辗转反侧,也会热烈又赤诚。只是,能让她露出这样神态的人却不是他。
  人的本性其实都是自私的,
  池声知道,江雪萤不喜欢自己,
  可是这又怎么样?
  一直以来,他大概都抱着就算她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只要她没有喜欢上别人这就够了的心态。
  可是在这一刻,心上这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残忍地剥夺了。
  原来她并不是对爱情懵懂不知,原来她的心脏也会热切地跳动。
  原来,人在面对心上人和普通朋友之间是,所绽放出的神采犹如天差地别。
  池声曾经将江雪萤用过的草稿纸,或者喝过的水杯,俱都一一收集起来,
  因为她的存在,生活中一切原本没有意义的事情都被赋予了意义,
  每一样她触碰过的东西,似乎都已成为她的化身,他收集起这些东西,好像就是代替她陪伴在身侧,
  曾经他以为这些东西俱都柔情无限,在灯光下也如同熠熠生辉的星砾,只消看一眼,心中便生出无限的温存与动力来,
  可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怀抱的其实不过是一堆作为她替身的垃圾,
  他的所作所为与陈洛川相比,显得无比可笑。
  他只能将这一堆垃圾视若珍宝,
  可陈洛川,可他却能够轻而易举得得到珍宝,甚至不以为珍奇,
  他清楚,江雪萤早晚有一天会喜欢上某个人,
  在“这个人”未曾出现前,他与她相处的每一天就像是偷来的,
  在每一个辗转反侧,小心翼翼的日日夜夜中,他终于等到了上天毫无怜悯之心的最终审判,
  如今,上苍就要把这一切收回去了,这叫他到底怎么甘心。
  少年静静地穿梭在霓虹璀璨的十字路口,
  垂眸发送了最后一条信息,随机没入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车窗倒映出霓虹,
  少年清冽的嗓音似乎犹在耳畔回响,一字一顿犹如夜雪拍打着车窗。
  “可我的心跳不会说谎。”
  “你是所有人中唯一我想要去爱的人”,这一点,自始至终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没有人不想要在心上人面前保持体面,可与即将要失去她相比,所谓的自尊似乎也不过是她脚底下的这一捧浮土。
  -
  其实,在池声的一生中,很少有过“求不得”的时候,
  从小,他容貌过人,家境优渥,脑子转得也比别人快,顺风顺水到就像上天的宠儿,
  大抵正因为如此,江雪萤才像是他这一辈子永远无法逾越的山脉,
  支撑着他高中整整三年以来,坚持不懈的追求,不过是心底那点“哪怕她对他抱有一点不同呢”的信念。
  很久之后,池声才知道,江雪萤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她说,运动会那天起,她就隐约觉察到了他对她的心思,但那时候,少年太过好看了,好看到,仿佛站在那儿便拥有了全部的理想与渴望,仿佛站在那儿就是翱翔在天上,端坐在云端。
  就是好看到这种程度。
  他的成绩太好,性格坚韧,永远明确,永远坚定,哪怕中途曾有过动摇,也会沿着自己想要的那条路走下去,矢志不渝。
  这是一种近乎浪漫的执着追求与热爱。
  也都是她曾亲眼所见。
  有多少人活到八十岁依然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无憾无悔?可江雪萤觉得,池声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日月倒悬,山海路远,也依然不为所动。
  少年身上的那些璀璨的光芒,就像是初生的星,如今尚算青涩稚嫩,但终将擦亮夜空,熠熠生辉。
  可她不知道的是,
  她是他全部的理想与渴望,
  是他种近乎浪漫的执着追求与热爱
  是他哪怕日月倒悬,山海路远,也依然不为所动的矢志不渝。
  他只为她发光。
  -
  大一那年,池声孤身一人来到京市上学,
  几乎一入学,就在京大的新生群中小范围地引起过一场轰动,
  大学的生活与高中相比,几乎就像是踏入一个绚烂多彩的异世界,
  不论男男女女都趁着这踏入社会前的最后四年,尽情地追逐着本性,展示着自我,学会化妆学会打扮,
  与灰扑扑的高中时期相比,大学里似乎永远不缺青春靓丽,光彩动人的异性。
  可即便如此,池声心里清楚,他还是忘不掉江雪萤,
  他不知道在安城的那天他选择放手到底是否正确,
  陈洛川对她表白的那一刻,他亲眼看到江雪萤踮脚尖与他相拥,
  接下来的场景,他没有再多看,除却让自己失控之外,再看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陈洛川既已开口,他便输了个彻彻底底。
  站在自动贩卖机前,平日里轻而易举就能打开的易拉罐,指腹却歪向一边,池声又垂下眼,他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顿了半拍,这才启开瓶口。
  他其实并不想喝什么东西。
  但他必须要喝,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喜欢并不是件多优雅,多凄美的事,
  喜欢是歇斯底里,是将灵魂全盘交由另一个人处置的失控,是失控之下的极致的不体面。
  他并不想连落败也落败得这么不堪。
  所以他明明在大巴车上看见了江雪萤有话跟他说,可他却故作未觉。
  至少,他想保留最后的自尊,尽量体面地走出她的生命,不至于连留给她的最后一面也像个死缠烂打的丑角。

  至少,她日后想起他时,也不全是个落败者的模样。
  离开安城的第三天,他收到江雪萤的信息,
  他以为江雪萤会继续那天没来得及对他说的话,可能是陈洛川,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可江雪萤却什么都没说,
  离开学校之后,没有了共同话题,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迅速生疏了许多。
  池声也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免接触到任何有关江雪萤的信息,
  他不想得知他们之间正在恋爱的信息,不想看到哪怕一丁点的,她跟陈洛川之间的亲密无间。
  他试着趁这个漫长的暑假,将江雪萤从他的生活,甚至生命中剥离出来。
  这么多年下来,江雪萤就像是几乎已经长在他血脉之中的参天大树,早与他融为一体。
  将身体的一部分剥离而出,他此生所做过的最痛苦的事,在在这之后也几乎纠缠了他整整十年。
  起初,池声觉得自己做得不错,短时间的避而不见的确是最好的药方,
  然而当他觉得自己几乎快看开的时候,祝骁阳的一条信息却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
  他说:“江雪萤没跟陈洛川在谈,你知道吗?”
  这是他第一次试着将她从自己的生命中剥离出来,
  只维持了短短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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