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萤。”
她回头。
陈洛川神思平静,呼吸也平直,但嗓音却微微发紧,
神情带着点儿刻意的漫不经心。
“江雪萤,
如果这次没跟池声在一起的话。
跟我试试怎么样?”
毋须多言,她回过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谢谢。”
便义无反顾地奔入这场夜雪。
……
她走得果断,
陈洛川眼睫一动,没选择追上去继续死缠烂打,只平静地摇下车窗,望着这漫天飘雪,
视线所及之处,一个小小的黑点渐行渐远,
指尖不自觉攥紧成拳,又松开,
最终什么也没做,倏忽轻轻垂下眼睫,抬手将中止的老歌继续,驱车离开。
『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
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
你是否一样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
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
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
池声住的是单人间,
几乎就在赶到病房,见到池声的第一秒,江雪萤就被池声拽上了床。
迎接她的是滚烫的鼻息,
冰冷的额头相抵,
鼻尖对鼻尖。
浅色的双眼从未这般相近,
浓长的眼睫几乎快要搔到眼皮,
四目相对间,呼吸都交融,
但池声也只是捧着她的脸,微微垂眸。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表情变化都不曾放过,似乎要将她的骨肉都看入眼底,彻底消化。
“江雪萤。”
池声的嗓音淡得像耳畔吹过的风雪,“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刚一见到池声,就面临这么大的刺激,她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
等到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心神从那双琉璃般动人的眼底拔出,
她微微一怔,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对这句话作何反应,
想了想,只很安静地回复了一句,“可是我来了。”
“我在这儿。”
池声眼睫微动,这才不言不语抬手松开了她。
江雪萤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遍眼前的人。
池声这个时候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地又恢复了平静,面色苍白如雪,眼睫微微下落,神情克制。
这还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久违地看到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不过即便如此,看起来也是能把人堵在厕所门口狠揍的角色。
她主动起了个话头: “是哪里生病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阑尾炎,”池声平淡地说,“之前发作过几次,这段时间不忙,干脆就约了个时间割了了事。”
那那罐腌菜……岂不是因为阑尾炎才没动那么高盐高油辣的东西?
电话林黛玉,见面鲁智深,电话里明明给人的感觉像只走丢的,被雨淋湿的小狗。一见面和现实中差别太大,她有点儿跟不上他的节奏,江雪萤问:“所以就约到了圣诞前后?”
对方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侧过脸看着窗外。
或许是方才的电话,陈洛川的出现,让三个人都觉得尴尬,
即便她此时挂断电话而来,陈洛川三个字也依然像萦绕在她跟池声之间的魔咒,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池声的态度也在刚刚的失态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垂眸侧着脸看着窗外,神情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雪萤想了想,站起身,推开门向外走。
刚刚还在凭窗赏雪,心思好像没放在病房的池声,却连看都没看,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动作。
眼睫微动。
“你又要去找陈洛川了吗?”
江雪萤不假思索地回:“我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我去帮你买点水果。”
也给自己买点水果,好让自己有点儿事儿干,削削果皮什么的,
不然干坐着,多尴尬。
怪不得探病都喜欢带水果,实在是必备的利器。
片刻之后,江雪萤一手拿着个苹果,一手拿着个小刀,问,“苹果吃吗?”
池声:“……”这人没回复。
她也不介意,大力推销:“可甜了,刚水果店老板特地剜了一块给我尝尝,不然我也不会买。”
那个挑战是什么来着?如何削苹果皮不断?
她攥着刀柄,努力跟面前这颗苹果死磕奋战,力求落刀的小心谨慎,
削之前她还特地百度过窍门,
只可惜针对这场苹果的外科手术并未成功,眼看着断掉的苹果皮啪嗒一声落在垃圾桶里。
江雪萤:“……”
池声:“……”
干。
此情此景之下,她默然一瞬,直接选择开摆,泄愤般的小心眼直接切了块果肉下来,
本来是想往自己嘴里塞的,但想到面前这人是病人,
就举着苹果问,“吃吗?”
池声面无表情,眼睫毛都不带动一下:“手术当天禁食。”
江雪萤:“……”
她举着苹果,左顾右盼,不免尴尬,
竟然连这最基本的常识都忘记了。怪不得刚刚她叭叭说这么一大通,池声都没吭声,原来不是高冷,是真不能吃。
之后,池声就没让她多待了。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不靠谱,照顾人还是有一把刷子的,江雪萤努力辩解,“你身边应该没人照顾,我可以帮你的。”
“只是个小手术,”池声语气干脆,拒绝得十分不留情面,“更何况,我可以找护工。”
江雪萤还没死心:“真的不需要吗?”
池声忽然不吭声了。
可能是被她折腾得没了力气,顿了很久,才面无表情地袒露出了心底的实话:“阑尾炎术后要排气。”
江雪萤:“……”虽然她不是很清楚排气的意思,但顾名思义,是不是和放屁有什么异曲同工之秒。
“……还插导尿管。”池声继续道,就是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别过视线,望向雪白的墙壁,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低变轻。
“你确定?”他垂眸,一字一顿地反问。
江雪萤:“……”
嗯,会放屁的言情小说男主角 ,大概是独一份。
原来不是高冷,是害羞。
顾忌到池声的自尊心,她还是别留下来了。
临走前还不忘客气了几句,
注意休息,有事可以打她电话,
走出医院,江雪萤抬头看眼落雪的天空,这才停下脚步,微微怔住。
她能感觉到池声好像变了个人,
说不上哪里改变了,虽然神情还是平静,却有种看破一切的淡静,
夜雪风急,
夜空像一个黑色的旋涡覆压下来,几欲将人吞噬,
雪珠子拍打在脸上,乱迷人眼。
忽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的预感。
圣诞节当天江雪萤是自己一个人过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没忘给池声去了条信息,以示关切,
接下来的这一个星期,她跟池声都保有这种不算亲近也不算生疏的联系,
直到有天傍晚,池声破天荒地地主动约她,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一趟。
她一口答应下来,
江雪萤的直觉一向都不错,走出公司的时候,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今天可能不太简单。
今天也是个雪天,风雪顺着领口的缝隙一直往脖颈钻,将围巾一圈圈重新系好,她刚走下楼,就看到楼下等她的池声。
明明不过一周不见,却有阔别一世的错觉。
看到她,池声眼睫微微下落,迎上来。他今天穿的还是一袭黑色的风衣,只是比之往日略有不同,
系浅咖色的格子围巾,
还带着一双黑色的手套 ,大概是医嘱要多加保暖,
因为等得时间比较长,眼睫落了细碎的雪花,清俊又动人。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一见到池声,江雪萤就礼貌地跟他道了个招呼,
对方平淡地应过,替她开了车门。
她上车。
坐在车上,江雪萤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池声的手指,
她能感觉到池声这几天对她有意保持的距离,
主动约她,势必要说正事。
他想说些什么?
主动跟她划清距离?
还是别的什么?
可能因为是那天忽然想通了,江雪萤现在的心情非常温静坦然,不再踟蹰不前,东想西想。
不管池声要对她说什么,
她应该都能以平常心应对。
“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斟酌再三,她主动开口询问。
池声:“没什么。”
眼前车流穿梭,池声看着眼前的车灯闪烁,平心静气道: “江雪萤,陪我走一段路吧。”
接着池声就不再说话,专注开车。
车汇入车流,经几个路口,最终拐入一条小巷门口。
看着窗外的景致,江雪萤不由微微一愣,
纵使多年没来,她还是认出来了这是哪里。
这是南城二中所在的一条小巷。
池声先停车,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脚踩在实地上,江雪萤抬眼看去。
远处的玉兰花的枯枝泊着一轮冷月,
冬天天黑得快,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目下校门紧闭,人庭冷落。
只余路灯昏黄,撒落了一地。
不远处还有个推车贩卖糖炒栗子的小贩,看样子正准备收摊回家。
池声可能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抄着兜,平静地问她:“想吃吗?”
江雪萤含蓄地说: “还好。”
熟知她这个德性,池声也没跟她拉扯,径直走过去要了一袋糖炒栗子,
并肩而行,走在路灯下,踩着一地的灯光。
因为戴着手套剥糖炒栗子不方便,池声干脆垂眸脱了手套,露出苍白骨峻的手指,
替她剥。
不过几秒的功夫,指尖就被刚出炉的糖炒栗子烫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糖炒栗子微甜的气息。
怀里抱着的纸袋子,就像是暖宝宝,烫得心口都熨帖,
但咬着软糯的栗子,江雪萤微抿唇,内心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池声她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似乎预见了她内心的想法,走出一段路之后,池声终于开口。
“江雪萤。”
夜雪纷飞。
“你到底喜欢过几个,谈过几次?”池声站在夜雪中,不冷不热,眉眼平淡地问。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兀,
江雪萤捧着糖炒栗子一时怔愣在当场,
而说出这话的池声,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不觉这话有多冒昧。
“这很重要吗?”江雪萤微微一愣,心里却有些迟疑,
她没想到池声约她,开门见山谈的是这件事。
这段时间下来,他从未对她跟曹晨之间的事发表过什么看法。
难道是因为上次电话里的陈洛川?
一时暗道难不成池声也不能免俗,成了在意女性“贞洁”的庸俗之辈?
一时又抿了抿唇,心道,都什么时代了,假如池声真在意这个,就算她睡了三五个也轮不到池声来置喙。
“喜欢一个,谈过两个。”
“高中喜欢陈洛川?”没想到池声根本不需要她提醒,言辞散淡,却“如数家珍”,“还有你上次那个曹谁谁?”
“是曹晨,”江雪萤纠正,“前男友。”
江雪萤:“大学还谈过一个。”
“江雪萤。”池声冷不丁地突然开口。
江雪萤略有些戒备。
他站在大雪中。
大雪柔和了他冷淡嚣张的气势,江雪萤却看到池声注视了她半晌,忽而漫不经心般地低垂着眼睫,移开视线。
“你都喜欢过这么多人了。”
池声:“就不能,喜欢喜欢我吗?”
怀中的糖炒栗子跌落,
霎时间,便滚落了一地。
江雪萤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一路上,她不止一次想过池声会对她说些什么,
猜来猜去,也都大多悲观。
却根本没有想到,池声会这么开门见山地直接跟她说这些。
内心的激荡渐渐平息,江雪萤强作平静,眉目认真,抬眼问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