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喜笑颜开:“好嘞,上房一晚一百文,次房七十五文,诚惠二百五十文。”
薛关河付了钱,提着细软就要上楼。
“客官,上房在二楼,次房在一楼,”伙计上前提醒,“这位姑娘的细软我替她拿上去。”
薛关河摇头:“不用你,我自己拿。”
“三位需不需要饭食?”伙计遂收回手,笑着问。
陆见微:“不用。”
她从伙计身旁走过,衣服上的熏香残留在空气中,伙计不动声色挑了下眉,眼底划过赞叹。
一夜倏然而过。
陆见微修习整晚,于晨光熹微时被楼下争闹吵醒。
“你凭什么不放我们走!”
“凭什么?凭老子东西丢了,东西找着之前,客栈里的人都给老子老实待着!”
“你东西丢了与我们何干?你这般霸道,可知道我们是谁?”
“老子管你们是谁!老子的宝贝丢了,你们一个都别想逃,谁偷的乖乖交出来,否则搜出来别怪老子不客气!”
“我乃灵剑门弟子,今日要进城给周老前辈拜寿,你敢拦我?!”
“巧了,老子也是要给周前辈拜寿,特意带了宝贝,现在不见了,肯定是有人偷了,不查清楚,你们谁也别想走!”
“我堂堂灵剑门弟子,岂能看上你的腌臜玩意儿?我今天就走定了!”
“小子,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给我滚开——啊——噗!”
“师兄!你敢伤我师兄,看剑!啊——噗!”
“我看谁敢走!”
客栈内无人再敢硬闯,只余下两个灵剑门弟子捂着胸口痛吟。
陆见微听了一耳朵,实在无语。
“掌柜的,去把所有人叫出来,老子要一个一个查问!”
客栈掌柜哭丧着脸,房间里的大多是江湖客,他一个平头百姓,哪敢招惹他们?
可这中年大汉凶神恶煞的,手里还拿着刀,他又不敢不应。
“你,去喊二楼的贵客。”他指挥一旁沉默不言的伙计。
伙计面色苍白地应了。
他蹬蹬蹬跑上楼,行至陆见微房门前,惴惴不安道:“客人,客栈有位客人丢了东西,要搜查整座客栈,您今日是要去东流城罢,不如下来吃些早点,小店无偿供应,等吃了早点,东西应该就找着了。”
陆见微打开门,与他正面对上。
为方便行走,她穿的是劲装,窄袖束腰,发髻高高束起,显得高挑颀长,俊俏清丽。
“走吧。”
伙计:“……”
这么好说话?
想想也对,这位姑娘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内力气息,又用得起名贵的香料,应当是个不会武功的千金小姐。
昨夜一起来的,估计是她的仆从和护卫。
那护卫倒是内息强劲,但这样的姑娘应该不愿招惹麻烦事。
陆见微来到一楼,薛关河、燕非藏正好也在掌柜的“邀请”下出了房间。
“掌柜的,现在怎么办?”薛关河迎上前问。
“先吃早饭。”
陆见微挑了窗边的桌子坐下,正好可以看到院内的情景。
叫嚣着东西丢了的是个中年大汉,生得凶悍,五级巅峰修为,排除燕非藏的话,客栈内他的等级最高。
与他同行的是个妇人,同样是五级修为。
两人把着院门和院墙,目光犀利,试图从各人的表情堪破偷盗宝物的贼人。
在他们面前,两个青年被击伤倒地,正捂着胸口哀声低嚎,都是四级武者。
不远处,尚有两人沉默旁观,一个四级,一个五级,竟是老熟人。
陆见微三人昨夜来时,客栈其余人都在房间,即便知晓有人住店,也不会在意住客是何人。
燕非藏刚陪着她坐下,便与院中一人目光对上。
那人遽然一震,不由倒退一步,撞到身旁的花衣裳,花衣裳皱眉冷哼:“做什么?”
“老吕,你看……”
吕蝴蝶漫不经心看过去,当即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后退数步,靠上院墙。
“干什么?!”中年大汉凌厉的眼风扫过吕蝴蝶,见他涂脂抹粉,又嫌恶地转回去,“谁他娘的想在老子眼皮子底下逃跑,问问老子的刀答不答应!”
吕蝴蝶忍他很久了,本想翻个白眼,却又顾忌“老朋友”,没敢出声。
他同样是五级,根本不惧叫嚣的大汉夫妇。
只是事情有趣,想留下瞧个热闹,谁料竟撞上陆见微和燕非藏!
陆见微手执茶盏,朝他遥遥举起,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
好久不见呀。
吕曹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当日他们离开客栈后,越想越憋屈,就故意透露“藏宝图”在客栈的消息,引得众多江湖客前往客栈强取。
最终结果,参与之人提都不想提。
八方客栈陆掌柜的名号,在望月城周边以及参与者之间是响当当的,可放在全江湖来看,还真没几个人听说过。
毕竟千里楼、黑风堡这些势力,都会压住消息,不愿自己的遭遇成为全江湖的笑柄。
如灵剑门、中年夫妇这些,或许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件事,他们远不知八方客栈的可怕,也就没把“毫无内息”的陆见微放在眼里。
中年大汉一眼扫过窗户,在燕非藏身上停留几息,无视陆见微和薛关河,朝着掌柜怒吼:“人都齐了?!”
“回大侠,还有一人没有出来。”掌柜擦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道。
大汉眼底生威,五级巅峰的气势猛然向他扑去,就在压到他之前,一道硬朗的声音击破他的威势。
“掌柜的,还不取些吃食来?”
燕非藏六级修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救了掌柜一命。
五级武者就算不动手,单凭威压就能让普通百姓受到重伤。
掌柜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忙道:“客官稍等,小人这就下去准备。”
“你是何人?”妇人柳眉微蹙,毫不客气质问。
她生得还算秀气,只颧骨微高,面颊瘦削,眼睛细而长,显得有些刻薄。
燕非藏反问:“你又是何人?”
“你——”
“好了。”大汉拽住她,制止她要飞出的剑,“还有一人没有出来,你去。”
话音刚落,一楼最偏的角落响起吱呀声。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高挑瘦弱的姑娘缓缓走出,梳着细细密密的小辫儿,面色苍白,嘴唇泛紫,手里拎着包袱,无视所有人,踏出厅堂,径直走向院门。
薛关河惊得瞪大眼睛,差点脱口而出,思及眼下状况,又捂嘴吞回。
可是——
阿迢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阿迢的举动彻底激怒妇人,妇人提剑就刺,却见她右手一扬,不知名粉末钻入口鼻,鼻腔和喉管瞬间火辣辣地疼,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你竟然下药!”
大汉眼底生红,怒不可遏,举起长刀。
阿迢再度扬起右手,大汉惊怕之下猛地退后几步,方才的冲劲荡然无存。
“嗤。”阿迢冷讥一声,看向倒在地上的青年,问,“要治伤吗?诊金十两,药钱十两。”
两人:“……”
想是想,但看起来很不靠谱。
阿迢又转向眼神阴狠的妇人,说:“要解药吗?五十两一颗。”
妇人:“……”
大汉:“……”
“难道,”薛关河小声道,“阿迢姑娘之前就是这么赚钱的?”
陆见微弯起眉眼:“江湖客的钱好挣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众人都能听见,其余人没当一回事,吕曹二人却不自觉抖了一抖。
怎么会不好挣呢?
您都挣几十万两了吧!
夫妇二人却觉得她在奚落自己,男人凶狠举刀:“欺人太甚!”
刀还没挥出去,妇人又呕出一口血。
他急忙回身扶住她,目露忧切和懊恼,而后阴狠狠地扫过众人。
“你们偷我宝贝,又伤我妻子,我郑原与你们势不两立!”
“郑原?”曹耗子忽道,“莫非你二人便是东流双侠?”
郑原莽声道:“正是!”
“失敬失敬。”曹耗子拱了拱手,“郑前辈,石前辈,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的确不知你丢了什么宝贝。”
石芳冷笑:“误会?昨夜客栈就这些人,我们要送给周老前辈的贺礼却不见踪迹,肯定是有人偷了去!我们想搜查房间和行李,你们却又推三阻四,不是你们是谁?”
“笑话,你有什么宝贝值得本姑娘去偷?”吕蝴蝶唇角歪出讽笑,“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宝贝,兴许是你们胡乱攀扯呢。”
“你——”石芳怒指他面门,却又吐出一口血。
阿迢幽幽道:“真的不需要解药?”
“毒丫头,给我滚开!”石芳一掌推过去,携五级武者的内劲。
阿迢不过二级,不可能抵挡得了。
“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嘛。”吕蝴蝶衣袖轻拂,卸了冲向阿迢的力道,“石前辈,即便你们真的丢了宝贝,也不该如此霸道。”
他方才听到薛关河的话,猜测这个用毒的丫头跟陆见微他们认识,遂出手相助。
郑原哼道:“那可是送给周老前辈的寿礼,自然要谨慎小心,以防贼人逃脱。”
这时,掌柜亲自端上吃食。
“几位侠士,请用膳。”
陆见微拾起筷子,吃得慢条斯理,薛关河和燕非藏则闷头大吃,呼啦呼啦响。
饭菜的香味传到院中,众人默然无语,全都瞪着那方敞开的窗户。
就连店中的伙计都端着碗倚在门旁,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瞅着他们,像是在等待他们继续争斗。
石芳气得再度吐血,呼吸急促不定。
“芳娘!”郑原揽住她肩背,急切叫唤。
被夫妇击伤的两人疼痛难忍,终是没忍住,向阿迢求助。
阿迢伸手:“一人十两。”
两人掏出十两碎银。
阿迢从随身包袱里取出银针,解开他们衣衫,露出青紫的印痕,皆是内劲所致。
她下针的手很稳,不过十几息,疼痛消减,青紫的掌印也消退大半。
二人又惊又喜。
本以为是死马当活马医,谁料竟是真大夫!
阿迢又掏出两颗药,说:“淤血已散,内伤还需休养,这是治伤的药,一颗十两。”
“我要!”
“我也要!”
两人交了钱,吞服伤药后,效果立竿见影,方才滞涩的内息竟变得畅通无阻。
“姑娘真是妙手回春!”
“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师从何门何派?”
阿迢面无表情,没有理会二人,从包袱里掏出一只钱袋,并方才的四十两,全部送予陆见微。
“路上治了几个人,就赚了这么多,还你。”
陆见微闷笑,欣然接受。
一共一百五十两,赚钱挺厉害的嘛。
她问:“你不留点买药材?”
阿迢摇摇头:“还有时间。”
她说完,抓着细软就要离开客栈。
“站住!”郑原挥刀拦她,“你伤了芳娘,就想这么走了?”
阿迢抬眸望向他,问:“要解药吗?”
郑原:“……”
他忍无可忍,咆哮道:“你伤了芳娘,还要我花钱从你手里买解药,到底有没有天理!”
阿迢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你大清早扰人安眠,很有道理?”
“有人偷了我的宝贝,你们都有嫌疑,我不让你们离开客栈,有什么不对?!”
阿迢:“哦。”
“……”
“要解药吗?”她又说了一遍,“一颗五十两。”
郑原气急败坏,怒红双眼:“就是你!肯定是你偷的!你这么急着走,东西一定在你的包袱里!快点拿出来,否则别怪我的刀不长眼!”
他像个无头苍蝇叫嚣不休,揪着一个小姑娘发泄自己的郁愤。
“唉。”陆见微轻叹一声。